《莲生》洛欢欢

8、第八回 桃夭篇（六）

　　王石山是一名仆役，由于他生性机灵、会来事儿，这次崔大人离京，便将他点进一并同行的仆役之中。王石山得了贵人青眼，还能在少爷小姐面前说上几句话，这一路的待遇自然不同于普通下人，他不用睡大通铺，反而有个单独的房间可以休息。
　　今夜也仍是如此。
　　王石山透过木框雕花窗，看到一轮明月高悬于空，便一如往常的掐灭了幽幽燃烧的烛火，掸了掸被子，正要和衣入睡。
　　吱呀——
　　一阵冰凉的夜风忽而吹进了房间，将王石山裸＼露在被子外的皮肤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莫不是房门没有关好？
　　王石被吹得打了个寒颤，他紧了紧身上的被子，不情不愿的支起上半身，往门口处望去，岂知这一看，竟让他肝胆俱裂！
　　原本空荡荡的房间之中，不知何时竟多出两个人来！
　　屋内虽无烛火，但透过皎洁的月光，那二人的形貌仍旧清晰得纤毫毕露，二人皆身着月白银丝暗纹长袍，头带碧玉束冠，仙姿玉容，贵不可言。
　　还没等王石山反应过来，只见其中一人广袖一挥，他立刻变得昏昏沉沉。
　　刚刚施展完迷魂术的胡九渊双手一收，面无表情的朝床上浑浑噩噩的王石山问道：“我问你，姓崔的巡抚住的是哪个房间？”
　　王石山神色木讷，一字一句的机械的回答道：“三楼的左手边第一间。”
　　得到答案，胡九渊又挥了一次袖，王石山便神色如常的又躺了回去，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事情。
　　胡九渊回头，神色淡淡的对着莲生说道：“走吧。”
　　莲生点了点头，同胡九渊一道跃上窗台，莲足轻点，不过一息便到了刚刚那凡人所说的房间之内。

　　“这姓崔的还挺会享受的。”胡九渊刚一进屋，便坐在了客厅的太师椅上，饶有兴致的打量起房内贵重的摆设。
　　莲生虽然也感到新奇，但她另有心事，所以并不停留观望，身形一动，便进了厢房中去。
　　一阵风吹开了床榻上浅绯色的纱帐，露出了一名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怀中还抱着一位娇媚的妇人。莲生凭着月光仔细打量着男人的面容，半晌后微微的叹了口气：“不是他。”
　　“嗯？”闻声而来的胡九渊见到床上相拥的两人，脸色一沉，恨不得立马捂住莲生双眼御剑离开，他心绪不稳，口气也变得冷冷的，“既然如此，此事就算了，我们立刻离开。”
　　“也是，天底下姓崔的官员如此之多，崔和便如同沧海一粟，想要找到他何其之难。”莲生点了点头，语气有些低落，虽说方才的梦境让自己有所突破，但崔和的去向始终是一个隐隐的心结，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好放弃了。
　　胡九渊看着莲生低落的神色，皱了皱眉，他自然知晓其中厉害，莲生如今对那崔姓书生如此上心，若是就此罢休，恐怕会对莲生今后心境的成长会有所妨碍。
　　“罢了。”
　　莲生抬起头，迷茫的看向忽然开口的胡九渊。
　　胡九渊挑了挑眉，唇角挑起一抹轻笑，衬得原本就俊秀无双的面容越发风流韵致：“想要知道那崔和的下落，倒也不难。”
　　莲生闻言双眼一亮。
　　“方才我虽然没有受到那桃树精影响，但梦境的内容我也知晓一二，”胡九渊缓缓说道，“那崔和是五年前上京赶考，而这苍旭国的会试，是五年一次，也就是说，这五年来，就只有这一次会试。上午曾有人议论过这位崔姓官员，说他殿试高中，想来就是当年与崔和同一考场的考生。那崔和既然得过解元，想必才学自然不在话下，这个三省巡抚十有八九对其有印象。”
　　“阿渊，你真厉害！”莲生双眼亮晶晶的，语气止不住的崇拜。
　　胡九渊被夸得心神一荡，白玉似的耳朵染上微红，他强自镇定的负手而立，飘忽的眼神触及床上两人时，又倏地沉了下来。
　　“哼！”
　　胡九渊弹出一抹灵力，粗暴的将沉在睡梦中的崔姓官员生生弄醒，又在那官员惊恐的眼神中一挥广袖，使出了迷魂术。
　　“我问你，”胡九渊眼神阴沉，语气更是不善，“你可认识一个叫崔和的人？”
　　那官员受了迷魂术，本来应当没有意识，浑浑噩噩，可胡九渊身上的杀气如有形体、冰冷似霜，竟让他自主加快了记忆的搜寻，不一会便开口道：“认识。”语气几不可察的带着微微的寒颤。
　　莲生闻言心喜，连忙接着问道：“那他现在在哪？”
　　官员一板一眼的说道：“崔和已经身亡。”
　　崔和死了？
　　莲生愣住了。
　　只听那官员接着说道：“崔和是当年与本官同一届的考生，他博闻强识、才高八斗，不少考生都与他熟识，我也因此有所耳闻。当年人人都说，崔和是殿试三甲的不二人选，却没想到因此触怒了太傅的大公子，那人见崔和一身清贫、毫无背景，便唤人给崔和下了些毒药，让他一病不起，错过了会试。崔和后来察觉真相，想要上府衙击鼓鸣冤，却被大公子的手下提前一步拦了下来，挨了一顿揍，绑上石头沉湖了。虽然后来说是失足落水，但考生中谁人不知，崔和是被人给害死的。”
　　事实竟然如此！
　　莲生忽然不知如何应对了。
　　想到梦境中那名清瘦的书生，他无论寒暑捧书苦读的场景，桃三娘临死前的凄凄哀啼，莲生心中如同有一把火，烧尽了自己的情绪理智——
　　人心怎能丑恶至此！
　　只是因为嫉妒，就生生赔上了两条人命！
　　莲生周身的气息忽然不稳，体内的灵气疯狂的波动了起来，秀发衣摆无风自扬，灵秀的面孔隐隐发青，双眼黑黢黢宛若深潭，宛若庙宇之中的冰冷塑像，令人见之生畏！
　　胡九渊见状，破天荒的心慌起来，右手凝着金光，快速抚上了莲生的头顶，左手掐住一枚凝心果，丝丝碧绿的汁液随着胡九渊灵气的牵引，没入莲生的体内。
　　胡九渊双唇一动，一声清啸破口而出：
　　“莲生，静心！”
　　随着这声清喝，莲生周身气息渐渐归于平稳，灵气运转也缓缓恢复正常，一双杏眼变回了原来的清灵澈透。莲生神志回归，看着胡九渊略带焦急的神色，心头一酸，自责的说道：“对不起，阿渊，是我着相了。”
　　“你毕竟初入人世，这也是情理之中，”胡九渊见莲生恢复正常，停止了灵力输送，右手却仍然没有收回来，转而安慰的抚摸起了莲生的秀发，“不过，这世间永远充斥着魑魅魍魉、喧嚣污浊，而将来要去的修仙门派的丑恶更甚人间，我等只需独善其身，谨慎自持，方能保持道心坚定，不为外物所移。”
　　“我知道了，”莲生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不停波动的内心。
　　“现在，该去寻那位‘桃三娘’了。”

　　“所以，崔郎根本就没有抛弃三娘……”桃三娘听完莲生的讲诉，失魂落魄的露出了个惨淡的笑容，“如此的话，我也就无憾了……”
　　卞真神色不变，手中忽然多了一把三尺长的长剑，冰冷的剑锋直指桃三娘：“桃三娘，你说替天行道，却不知这天道不分对错，只有因果。这些人持身不正是因，被你所害便是果，而你吸取他人精血供己修行，种下累累恶果，如今正是了结因果之时。”
　　“真人要杀便杀，何须多言？”桃三娘凄惨一笑，认命的闭上双眼。
　　卞真举起手中长剑，划出一道碧莹莹的圆融灵光，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劈下去！
　　桃三娘身形如烟雾般散开了去，随即消融不见。
　　尘埃落定。
　　世间再无“桃三娘”。

　　“咦？”
　　胡九渊表情奇异的瞥了一眼一旁的卞真，嗤笑了一声：“真是妇人之仁。”
　　莲生则盯着半空中那抹忽隐忽现的灵光，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卞真道友，这个莫不是——”
　　“我说过，了结因果，”卞真淡淡答道，“此剑只斩去了桃三娘靠凡人修炼所得所有修为，所以它仍留了一抹灵智。”
　　桃三娘残余的灵智在半空中闪了闪，似乎在表达谢意，随即化为一道流星，径直向东边飞去。
　　莲生心中闪过一丝了然：“它这是——”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呗。”胡九渊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朝着卞真笑了笑，“我收回前言，卞真道友想必早就料到，若留给那桃树精一抹灵智，它必然会去与那个京城的人渣同归于尽，一矢双雕，道友好算计。”
　　卞真收剑回鞘，朝着胡九渊挑了挑眉：“它可以选择。”言外之意便是此事与自己无关。
　　回应他的自然是一声冷冷嗤笑。
　　莲生愣愣的看向灵智远去的方向，口中莫名其妙的蹦出一句话：“这天道，真的没有对错，不分善恶么？”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蝼蚁。我辈在天道眼中，和一粒沙、一根草、一只蝼蚁并无异同，又有何善恶之分？”卞真说及此处，话锋忽然一转，“然世间黑白善恶、是非曲直，皆在我辈心中，我手中所执之剑，即我道之所向！天地虽大，渺小如我，只愿以剑为翼，化身鲲鹏，扶摇直上，踏破九天！”
　　话音刚落，卞真周身忽然气息鼓荡，卷起长袍宽袖，眼中一抹金光吞吐不停。
　　竟然是突破了！
　　莲生二人也被卞真这席话激得心潮澎湃，豪情顿生。从前莲生对修炼一事得过且过的心态，至此终于冲淡了些许。
　　他二人看着月光下湛然若神、风姿高澈的卞真，心中连连赞叹。
　　原来是剑修！
　　果然是剑修！！
　　不愧是剑修！！！

作者有话说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其实是天道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的意思……
我曾经被误导了好多年＿（：з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