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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场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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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世界踩在脚底。
舒影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风景。夜色昏暗,天空中一片漆黑,不见星,不见月,不见浮云;夜色明亮,城市的霓虹闪烁耀眼,一片片流转的华彩,铺陈在大地上,如跃动的长河,流淌着生命的痕迹。
站在二十六层高楼的窗前眺望远处,眼前的一切既接近又遥远,既熟悉又陌生,既真实又虚幻。
刚刚乘坐电梯时耳膜发胀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她也渐渐明白他为何要选择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地方作为自己的居所。
这是一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她想。
“喝点什么?”简离从厨房出来,将洗干净的玻璃杯搁在茶几上,“茶?果汁?咖啡?”
“白开水就行。”
“幸好……”见她不解,他一笑,“其实我家只有白开水。”
她也笑了。可能是回到自己地盘的缘故,他显得比平时更加随和。
他又走进厨房烧水,舒影环顾四周,打量着他的家。
高层建筑,一室户型,房间并不算大,倒像是宾馆的大套间。装修很简洁,家具陈设也极简单,看上去并没有花很多心思。床头贴着两张电影海报,似乎是很老的片子,都是她没见过的。床前是沙发,墙上挂着一只大电视,这样无论是坐在沙发上还是躺在床上,都可以舒舒服服懒洋洋地看电视——舒影有些好笑地想着。
不过最吸引她的,还是茶几旁的一只老式电影放映机,才一进门她就被它牢牢地牵住了目光。黑色的机身立在支架上,两只凸轮看上去伤痕累累,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在壁挂式电视机的墙壁和沙发之间的天花板上,安装着悬挂式幕布。
这就是他建在家里的电影院了——虽然是小型的,又不像现代化的家庭影院那样先进,却别有一番情趣。
到底是发烧友。她想。
简离又从厨房里出来,见她在打量他的电影放映机。
“看电影么?”
她微微一愣,“……好啊。”
他从床下拖出两只整理箱,箱里装着不少胶片盒,有的看着还算新,有的已经十分陈旧。盒子上都贴有标签,上面写着电影的原名、译名、国家和导演。写得十分认真,估计是他的笔迹。
她没怎么翻找,几乎一眼就选中了想要的片子。她捧出那盒胶片——入手有些沉重——交到他手上。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他装好了胶片,拉下白塑幕布,关掉顶灯,只留下两盏壁灯发出微光;放映机吱吱地转动着,并不清晰的音乐声在机器声中响起。白幕上映出画面来。
是看过的电影,但每一次看都像是第一次看。
他也在沙发上坐下,就在她的身边。好似电影院中的昏暗光线,好似在电影院里一起看片的他们。
“以前看过么?”
她点头,“很久以前,忘得差不多了……这胶片,又是从国外搞来的?”
“嗯……我以为你不喜欢爱情片。”
她矜持地一笑,“也有例外。”
厨房里传来水壶烧开的响声,他起身离开。再出现时,手里却拿着一瓶酒。
“来点红酒?”
她看着靠在厨房门边的他,“……我以为你家只有白水。”
他一笑,“……刚想起来。”
见她默许,他上前给她斟了一小杯。
老式放映机,经典爱情片,昏暗的灯光,斟了红酒的玻璃杯。真是很有情调。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点酒。几滴红酒漏出瓶口,沿着瓶壁往下流。他又走回厨房——去擦拭酒瓶,塞上木塞——她这么想着。
可他这一趟,却去了好久。
舒影看着白幕上晃动的影像,却已无心剧情。两只剔透的玻璃酒杯,没有热度的液体依然血红。纷乱的思绪,在她与白幕与酒杯之间游走。
他们不过见过三次,他们不过认得出彼此的面庞,他们不过互通了姓名,他们不过略约知道对方的兴趣爱好,他们相处的时间统共不过十几个小时,他们说过的所有的话加起来不过几十句。他们不过是相识却不熟悉的陌生人。
他们不过如此,可她竟跟着他回了家。
跟着他回了家,当然不只是为了看场电影、喝杯红酒。她当然清楚这一点。
可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她跟他看过几次场电影,去过他常去的餐馆,也来到了他的家,可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也可以吗?
她望向厨房,他仍没有出现。电影还在放映,房门就在那里,她随时都可以起身离开,甚至用不着说声再见。只需离开,关上他的家门,从此他与她,永远无关。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给她足够的时间,她若是离开,那他们无需见面,免使彼此尴尬。
她拿起酒杯,浅啜一口。微凉,酸甜。
心里几乎不可遏制地恐慌起来,但却不是因为犹疑。如果对后来的情形无法估计,那么她一开始就不会同意到他的家里来。
他终于又出现在厨房门口。黑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
她又抿了一点酒,润湿了双唇,抬眼,冲他微微笑起来。
银幕上的爱情接近尾声,他们之间的暧昧已经消失。一切都很简单,他领她上了他的床。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任何主动的表示,只是顺遂地依从了他的举动。
她是第一次,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疼痛,她几乎用不着推测或者猜想,就知道他必定经验丰富,否则他不会这样自如地引导她;她也并没有特别激动的感觉,甚至无法控制胡乱游走的思绪,他分开她双腿的时候,她扭开了头,目光落在幕布上。
音乐渐轻,最后几行字幕缓缓升到幕布顶端,消失不见;杂乱晃动的黑影和线条,机器微弱的运转声;然后剩下一片白光,寂寂无语。
她听到他们的喘息声。
她纵容他闯入她的花园肆意撒野,如同一位宠溺孩子的母亲。但她知道那是一只兽,只会入侵和占有,却不给任何承诺。这是一场冒险,但她想,或许他能带她去到花园以外的世界,能带她看到更多风景,有如空无一物的白色幕布,只需一束光投射在身上,便能演绎这人世的种种。
她的目光又转向窗外,天空漆黑一片。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大概看到了宇宙。
这很有可能。她想。因为这是一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