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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怪老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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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爷坐在公园里的长板凳上。
就在自己进城的头一天,自己的老伴卖了家里唯一的那一头老黄牛,那头老黄牛跟了他们多少年啦!什么样的福气也没有享到,反而就要被卖了吃肉。
只是因为肉已经老了,卖的价钱也并不多。这是那些人跟他们老两口说的,他们两个也不懂,事实上,能够得到六百三十八块钱,他们老两口已经很开心了。
后来村里的一些年轻人说他们两个都被骗了,两个人也不生气,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们两个也不敢生气,就两个老头,老太婆,哪里敢生那些人的气?能够换来这点钱,已经是求之不得的了。自从几年前他们两个唯一的儿子死了之后,家里就丢了个顶梁柱。
“老头子,你就要进城了,你要多注意身体,别生病,别生病,生病了不好受。”
其实她是想要说生病了怕要去医院,到时候不说是其他,就是打针吃药,也要被那些医生给敲下不少钱来。
老头儿也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他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两个谁也不敢生病——只要其中一个生病了,另一个人是不会出钱去给治病的,只能够等死才行。他不会生病,哪怕是为了那件事情,他就不会生病。他可以一直不生病,等到那件事情解决了之后,就算他是天天躺着也没有什么关系。
老头儿坐在那个长板凳上,周边的老人在晨练或者是在摆闲聊天,总归是没有几个人会去招呼他的。他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怪老头,也不知道是有几个月没洗澡了,浑身发散着一股子异味。满大街都是他的味道。
他去了好些个地方要租房子住,也没有人要他的,给钱都不要,味儿太重了。他就只好住在大大天桥下,日夜与老鼠蟑螂为伴。他也不敢用垃圾桶捡来的那把钝刀宰了那些老鼠,听说城里头的人有的是养老鼠的,他生怕得罪了那贵鼠。
老鼠却听不见他这些心里话,仍然要去啃咬他的肉。
他忍不住要对着那老鼠,背怨他经历过的那些日子。
“听着,你们这些臭老鼠,我不怕你们,我不怕你们……”老头一边跟凳子下的老鼠亲热地聊着天,一边从那个已经花得看不清楚是什么颜色的包里面扯出来一团毛线——他会编织,年轻的时候也是编织方面的一把好手。他会编织背篼,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力气去砍柴背柴了。
哦,现在也已经不需要了,老人已经进城了,老太婆在老家,老家还有几只鸡,公鸡要多一些,这可不行,鸡公多了可不好,要多下蛋就要有鸡母……老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喝过肉汤了,今晚上要是能够喝上一口肉汤,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少了他一个人,老婆子她一个人用这低保的钱,应该用的下去,低保户一个月可以有五百三十多钱,农村开销不大,两个人可能还有点活不下去,一个人可是足够的。
老头昏昏欲睡,这时候凳子旁边的芭蕉叶子上滴落下来的雨水把他一下子给激醒了,他忍不住要抹掉头发上的那点子水,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人迎面向他走来,老头更加清醒了。
这个人……
时隔多年,他终于再一次见到这个人!
所有人都认定了这个男人的就是凶手,然而法官却把他轻拿轻放,呵,他就是个骗子,还是个骗术十分高明的狡猾的骗子,不过这个骗子可骗不过他——如果这个世界上注定没有光明,那就由他亲自来惩处坏人。
他终于又再一次见到了这个人。
老头简直激动的整个身子都要抖起来。他的鲜血正在沸腾,叫嚣着要冲破被这具□□所束缚的灵魂。
他战栗着,颤抖着。
他站起身来,掉了身上那许多灰渣子,鞋子上的泥也被蹭掉了一层。
那个骗子这回又扮成了个老头。
哦,肯定是怕被人识破他这骗子的身份。
老头弯腰从那掉了漆的花色的皮包里掏出了顶假发,这假发不算柔顺,也说不上舒服,就算是戴在头顶上也实在算不得妥帖,然而他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工具了。
老头将这假发戴在头顶上,酒红色的头发丝儿顺着脖子慢慢垂落,风吹过,刮着他的脸颊。他又从包里拿了个口红,这口红色号他只偶尔听人谈起过,不过他眼睛早就花了,也分不清楚这些,只认得出这显眼的红。他先是涂在手臂上,看了一眼,还算是鲜艳,接着就往嘴巴上涂抹着。
完事了之后他还捏着嗓子,“阿爹,阿娘。”
有些粗噶,不太像是女的。不过老头已经很满意能够有这个效果了。
嘿!这下子就是老太婆也认不出他了!
老头把包跨在身上,手上还攥着一张被揉得发皱的人民币。老头跟上了那个人,到了一个居民楼的底下,站定。
他卸了妆,露出原先的脸,一张清秀而又苍白无力的脸。他擦掉了嘴巴上的一抹红,或许不如说是茶玫瑰色更为妥帖。清水洗脸后,水珠子顺着头发丝儿滴落到了衣服里,贴着背。
他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逼仄的房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货。这些杂货多半是其他人用不上的东西,对他来说却尤为珍贵。自从爸妈死后他就住在这个屋子里了,那些人给的赔偿金就够他挥霍好几年的了。为了韬光养晦,他不惜假扮成这幅鬼模样。镜子里的脸看起来有些疲惫,许是好多天都没有修整了,他的下巴上竟然开始隐隐冒出几根胡茬来。
他找了老半天才从床头柜摸出来一个剃须刀,剃须刀的刀片多少有些锋利,他咬咬牙,正要把剃须刀往自己脸上磨,又放下了。
他瘫在沙发上,电视斜斜地对着床。遥控板被随意地丢在了沙发上,他抓过了遥控板,按开按钮,电视上正在播放着新闻联播。新闻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全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他的人生压根没有半点指导,老师同学们也不会因为这个而对他有任何的另眼相待。
他脱掉了有些碍事情的军绿色大衣——这个衣服是他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穿的,现在用作了他的装饰品。
“啊!!”
楼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