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修改版）》皮皮与桔子

7、彷徨，退缩

　　当钟轼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正是江寒研究生毕业前期，她在关涵的事务所做的很好，关涵对这个清秀的小师妹很照顾。
　　当初江寒刚刚进来时，关涵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因为在景观系，做设计的女生都十分重视外表，他以前的历任女友也都是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甜声细语的，所以对江寒这样细瘦短发的女生根本不屑一顾。但是随着长时期的接触，关涵发现江寒犹如淡淡的纯净水，刚开始喝有些发苦，时间长了却比饮料更有味道，更加值得依赖。每次赶图，两个人加班到深夜，彼此也不说话，但是江寒在身边坐着，关涵总能感觉到舒心和踏实，就像是平平淡淡的生活。
　　有一次赶图，江寒生病了没有来，关涵一个人画了一会就打电话给女友让她过来陪陪他，当女友花枝招展的坐车过来，在工作室东摸摸西碰碰，一会儿搂着他的脖子贴在背上，一会儿对着镜子化妆补粉，终于关涵受不了了，大吼一声：“出去！”又一届女友退出了历史舞台。
　　从此关涵就开始悄悄的观察江寒，他发现江寒一直一个人，身边从来没有男生，也没有对哪个男生怀有特殊好感，甚至对他，也看不出一丝不同之处。江寒做事很认真，交代给她的项目总是一丝不苟的完成，对人说话平心静气，犹如她的心情，就好像波澜不惊的大海，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让她感觉吃惊或者欣喜。关涵觉得不可思议，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是很活泼，很情绪化的，一点点小事就叽叽喳喳不停，就像天气一样变幻莫测，江寒却像是经历过许多事，已经处变不惊了。
　　有一天两个人熬夜画图，关涵故作轻松的对江寒说：“江寒，你有男朋友么？”
　　江寒一愣，她不妨关涵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没有正面回答：“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情”。
　　“那就是有过了”，关涵说：“应该是一段难忘的感情吧”。
　　江寒笑了笑，不说话。关涵继续问：“他不要你了？”
　　他感觉江寒在微微发抖，胸口不断起伏，但是依然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感情。于是关涵继续说：“难不成你还一直为他守节！”
　　江寒终于忍不住了，抓起背包就跑了出去，关涵比她动作更快，在楼道里一把抓住她，握着肩膀将她转了过来，却吃惊的发现，原来江寒已经泪流满面。楼道里漆黑一片，仿佛多年前的那个窄窄的胡同，工作室那几盏微弱的等在尽头闪烁着，泪眼朦胧中，江寒仿佛又回到记忆深处的过去，她感觉到有个有力的臂膀紧紧握着她，给她支撑和依靠，那是她的钟轼么？久违了的激动涌上心头，她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感觉，她麻痹着自己，不让自己清醒，她怕醒来后依然是一场梦……
　　关涵将她轻轻的拥在怀里，感觉到她的纤细和无助，这个瘦弱的女孩子内心承载着多么沉重的感情啊，这么多年一个人默默忍受，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丢不下她了。他想看她发自内心的微笑，想让她开心快乐，他要把她带出这片沼泽，他想就这样一直陪伴着她，给她关心和支持，他甚至想——或者，他们可以组建一个温馨的家庭……
　　就这样，他们靠在一起好长时间，突然江寒抬起头仿佛睡醒一般看着关涵，静静的说：“很晚了，我要回去了。”关涵说：“走吧，我送你”，两个人默默的下了楼。

　　第二天上班，江寒依旧是原来那样波澜不惊，关涵更不提昨晚的事情，两个人依旧忙个不停，接项目、做方案、出差汇报，生活有条不紊。再过两个月江寒就要毕业了，她思考着应该去哪里找工作比较好，她的学校好，出去都是争着要，所以不用担心失业问题。本来她打算留在关涵这里，因为待了近两年，大家都熟了，配合得心应手，但是经过那个晚上以后，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但是江寒心里依然觉得别扭，平时能不加班就不加班，不想和关涵单独呆在一起。关涵慢慢的也觉察出来，他忍不住了，有次下班，江寒和大伙一起关了电脑站起来准备走，关涵在后面喊住她：“小寒，你等等。”原来他总是连名带姓的喊她江寒，最近慢慢改成了“小寒”，江寒很不习惯。同事们渐渐走光了，工作室只剩下他们俩，江寒呆呆的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关涵坐在座椅上看着她，也不说话，一脸高深莫测。就在江寒快受不了时，关涵问她：“小寒，你是怎么看我的？”
　　江寒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位师兄。她本来很有定力，但是关涵何许人也？江寒总觉得他一眼就能看穿她。所以在他面前说话做事总是小心翼翼。
　　关涵见她不回答，就说：“我替你说了吧。你觉得我高傲、自满、与人打交道总是以精英自居，哦，还有，就是大男子主义，不尊重女同胞，是吧？”
　　江寒的脸微微红了，因为好多次女生聚在宿舍里兴高采烈的谈论他们心中的偶像关涵时，江寒虽然都不接话，但她心里对他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觉得他不就长的帅一些，学习成绩好一些么？女朋友换的跟丢衣服似的，跟着这种人有什么好的！
　　关涵一下子说出她心中所想，让她反而尴尬的脸红了。关涵哈哈大笑，也不介意。过了一会儿，他收敛了笑容，深沉的说：“我以前对女人是不够尊重，最近不知怎么了，很想稳定下来。可能是年龄到了，不想再飘来飘去的。”说完，一双幽深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她。
　　江寒不敢看那双眼睛，虽然以前她也没少遇到这种表白的场面，但是她觉得自己能应付来，即使是杜鹏飞，她也对自己充满信心。但是在关涵面前，她一下子思绪全乱，只能低下头，看着地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关涵我：“还是我替你说了吧。你现在对我还没有感觉，你心里的位置还给那个人预备着，都等了多年，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年，对不对？”
　　江寒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关涵接着说：“我不明白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这么多年了，是和是分都应该有个了解，这样拖拖拉拉的对你们都没有好处。马上就要暑假了，你也毕业了，就留在这里工作吧。我给你放两个月的假期，你回去找找他，跟他好好聊聊，把你们之间的事情弄清楚了，我等着你的答复。”
　　说完，他站起来穿上外衣，轻轻拉着她下楼了。关涵把江寒送到家，江寒正要打开车门，他一把拉住她，把她抱在怀里，对她说：“还是早决定好，拖着两个人都痛苦。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江寒点点头。
　　当她走进卧室，重重的倒在床上，忽然觉得钟轼在她心中已经逐渐模糊了。是什么时候她做梦不再有他的身影？回忆起来只有那种温馨的感觉却无法记忆起他的容貌？这么多年了！七年过去了！如果他还在乎她，还喜欢她，绝不会让她傻傻等待这么多年吧。是该结束了……
　　没多久，暑假来了，江寒也毕业了。毕业典礼上，同学们聚在一起拍照留影，未名湖畔留下他们许多快乐兴奋的合影。
　　关涵给她找了一间公寓，一室一厅，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很温馨，离他住的地方也不远，江寒没有拒绝。她把屋子收拾干净，整理好一切就飞回老家了。
　　出了机场，她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一切，不无感慨，家乡的变化好大，更现代化了，但是留在她记忆深处的那些痕迹几乎都不复存在。就连南大桥都拆除了，现在是一座悬索结构的吊桥，很漂亮，缺少了历史记忆。爸妈也年老了，白头发都长了出来，他们很开心，见到日夜思念的宝贝，做了好多好吃的犒劳她。江寒给他们带了许多特产，并跟他们说了将来的打算。
　　在家休息的这几天，江寒思索着怎么才能打听到钟轼的消息，她还去了□□，但是□□早就不在了，现在是个餐厅，里面已经改造的面目全非，江寒失望的离开了。
　　她一个人在街上溜达，忽然听到背后有个人喊她名字，她回身一看，是一个戴眼镜的30岁左右的男人，回忆了一下，并不认识他。那人笑了笑说：“我叫高扬，认不出来了吧？”江寒恍然大悟，就是高中校文学社的那个社长！他变化很大，江寒几乎认不出来了，两个人兴奋的聊着天，互相询问对方的现状。高扬知道江寒考上北大的事情，当年在本市很出名呢。江寒问他现在哪里工作，他回答说：“我现在市人事局。今天有空么，去我那里坐坐吧，中午我请你吃饭！”说完不等江寒回答就拉着她走了。
　　人事局的办公楼很小，很不起眼，当他们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里面有个长的很亮丽的女人。高扬跟她打招呼：“刘处，还没有下班？”那个女的斜着眼打量了一下江寒，问：“谁啊？”江寒尴尬的笑笑：“您好，我叫江寒，是高扬的高中同学。”她也不接话，站起来扭扭屁股，挎起提包就走了。高扬低声跟她说：“你别介意，这位是市长千金，架子大。”
　　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江寒问高扬：“咱们市里现在还有□□么？”高扬问：“怎么，搞社会调查？”江寒微微一笑。
　　高扬说：“以前有，不过都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后来被市里清理了，那个刘若楠的父亲就是借着这件事荣升为□□的。”江寒心里咯噔了一下，居然几年前就被清理了！那钟轼现在哪里？江寒问了一些情况，高扬不得而知。他说：“你要是对这些情况感兴趣，可以问问刘若楠，她应该知道比较多。”
　　江寒虽然觉得那个千金小姐不好说话，但还是托高扬约约她，希望从她哪里得到一些情况。刘若楠来的时候江寒已经坐在那里足足等了两个小时，这位大小姐才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过来了。当江寒问起她□□的情况时，她一怔，问：“你问这个做什么？”江寒回答：“这个……我以前认识一个朋友混□□的，小的时候常联系，到北京后就断了音讯，这次回家爸妈提起他，我才想起来，想问问关于他的情况。”刘若楠怀疑的看了她一眼，问：“他叫什么？”江寒不敢说钟轼的名字，太扎眼，就说他叫卢生。不料刘若楠哈哈大笑，“好巧啊，我跟他还比较熟悉呢，他们很早就去南方发展了，去年春节我去海南玩还见到他呢，他现在混得很不错，亿万富翁了！唉，人真是不可貌相！当年他在这里做小混混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江寒更是觉得不可思议，钟轼他们居然去海南了！还发展的这么好！江寒说是想去那边找他玩，顺便旅游旅游，刘若楠就把卢生的联系方式和地址给她了。
　　江寒没有给卢生打电话，自己一个人就飞去海南了。她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感觉自己完全掌握不了命运，那就大胆去面对吧，正如关涵所说，不管是分是和，都要做个了断。
　　到达海南机场已经是黄昏，高高的椰子树、碧蓝的海水在夕阳中都镀上了金黄色，显得十分豪华。她坐在车里望着窗外陌生的热带风景，思考着钟轼是怎样来到这里，怎样开始迈出创业的第一步，怎样度过各种难关……但是她痛苦的发现，自己依然记忆不起钟轼的面容，太长时间了！再刻骨铭心的感情，也会慢慢褪色吧。
　　到达希尔顿酒店时，天色已晚，本来她住不起这么昂贵的酒店，但是刘若楠说卢生他们公司就在附近，而且经常来这里吃饭，所以她咬咬牙定了一个标间。到房间里洗了澡，她换了件连衣裙就下楼了，到餐厅看了看，没有什么人，就走出大堂，来到大街上。街上很热闹，到处都是小吃，各种海鲜廉价又美味，江寒忍不住坐下来大吃了一顿。
　　吃得太饱了，她满足的站起来走到滨海的步行道上慢慢散步，等感觉累了返回宾馆时已经十点多了。她刻意到餐厅看了看，好多老外，中国人很少，没有发现钟轼和卢生模样的年轻人，江寒松了口气。她现在也不能明白自己冒然跑到海南究竟是为什么。她有些后悔，不敢见钟轼，也不愿意见到他。她不知道突然见了面两个人还能说些什么，记忆早就陈旧了，说不定他也早就忘记了吧……
　　回到房间里，她脱下汗湿的衣服走进浴室，在哗哗的水流声中，她慢慢清醒了，走出浴室她给航空公司打电话，定了明天上午返回家乡的机票……
　　晚上，江寒翻来覆去睡不着，海鲜吃多了，胃里面很难受，头上也开始出虚汗，她蜷缩在床上，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她忍了一会儿，越发觉得胃如刀绞。于是她咬着牙披上外衣扶着墙壁走出房间，刚走到大厅里，忽然涌进一大群人，他们说说笑笑向餐厅方向走去。江寒一抬眼就看见走在前面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那个曾让她魂牵梦绕的男人——钟轼，他大步走过去，身边跟着一个及其亮丽的女人，身后不远就是卢生，就在这几秒的时间里，江寒感觉到时间突然放慢了很多，钟轼从她身边经过时，她看到他自信的神情、刚毅的眼睛和微微上翘的嘴唇，这一切曾是那么熟悉，现在却又变得如此陌生……这还是她的钟轼么？这个男人无疑是吸引人的，从周边人的目光中她感觉到了他存在的分量，但是这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相似的外貌下少了那个人的特有的气质和灵魂，她的钟轼已经不在了。或许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已经烙上自己设想的烙印吧，人都会发展的，钟轼也不可能永远按照江寒心里想象的模样变化，果然时间会隔离一切关系，哪怕是再刻骨铭心的爱情，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江寒瘫倒在大厅的墙角里，胃里翻来覆去的绞痛加上猛然间的失望与解脱都袭了过来，她眼前渐渐模糊了。大厅工作人员立刻发现了她，把她安放在医疗办公室里，等江寒再次醒来时，已经午夜了，护士趴在桌子上睡觉，她站起来时护士也醒了，江寒跟她道了谢就慢慢走了出去……大厅里依旧灯火通明，但是餐厅却漆黑了，想必钟轼他们已经走了吧，江寒想：我也要离开了……再见了，钟轼，再见了，我坚持了七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