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LEE斐色

4、宜

　　栀宜在青山守了千年。
　　一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他看遍世间冷暖，看透红尘。
　　桃君本不是什么上仙，他不过是蟠桃园里的一颗桃子，受了王母的恩惠，成了高高在上的桃君。这青山下的老桃树，就是桃君的心。
　　一年又一年，从桃夭到灼华仙君再到兔于，栀宜看着这桃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轮回台上跳下去了一个又一个，可还是有人毫不犹豫为了情爱，为了桃君而葬身青山。
　　说到底，桃终究是桃，花心得很。栀宜不明白，为什么桃君会如此滥情。他依旧日日坐在桃树下，泡一壶清茶，或抱一坛桃花酒，嘴里轻声唤着谁的名字。
　　栀宜觉得很可悲，为灼华仙君，为桃夭，为兔于。神仙也好，精怪也罢，无论是谁，都沾不得桃君。桃君他就像一个美丽的陷阱，明知道会葬身于此，可还是有那么多不甘心的神或妖跳进去，灰飞烟灭。

　　这日，桃树下的小木屋迎来了一位客人。
　　三分狐媚三分恬淡还有三分清纯。栀宜轻笑着，开口道，“在下栀宜，返乡途中路过此地，不知能否暂住于此？”
　　桃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知道栀宜就是门口那株栀子花，不过觉得有趣就没有戳穿他。
　　日子还长，不过是个消遣罢了。
　　栀宜在木屋住下，一住就是十年。两个人相敬如宾，无甚交集，却也自得其乐。
　　又是一年三月初三，栀宜约了桃君去逛城隍庙，夜半，乘醉而归。借着朦胧月色，栀宜问桃君，“公子可曾爱过什么人没有？”桃君歪头看着他，良久，轻声唤着，“栀宜。”继而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月上中天，栀宜寻了件衣衫给桃君披上，不料却被桃君拽住了衣角，那人喃喃自语，“栀宜，你等着我，一定要等我去找你。”栀宜皱了皱眉，他实在不记得他和桃君何时有过这样的约定，便拂开了桃君的手，末了，又觉得那人受凉，与他十指交缠。

　　太上老君约了月老下棋，月老扯了根红线匆匆赶来，叹了口气，“孽缘啊孽缘。”太上老君也跟着叹息，“孽缘啊孽缘。”

　　第二日，桃君醒来，在溪旁寻到了栀宜。
　　桃君问他，“你是天界的人，为何会在青山？”
　　栀宜愣了一下，良久才开口，“犯了错误，被罚在青山思过。”
　　“何错？”
　　“时间太久，不记得了。”
　　是啊，时间太久了，久到他已经记不得当初为何会来青山，也记不得为何自己魂魄不全，更记不得每隔一段时间就回到自己身上的魂魄从何而来。
　　时间太久了。
　　久到你忘了我，我也忘了你。

　　这日，太上老君来了，穿着一件红线编成的袍子，笑吟吟的，似乎有什么喜事。
　　“天帝召二位回去。”
　　再次回到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栀宜跪在殿下，身旁是桃君。
　　天帝说，“千年已过，既然你们都没有想起往事，即是无缘，前尘就此别过。”
　　栀宜听不懂，看向桃君，桃君也听不懂。
　　桃君想回青山，天帝不允。栀宜想回青山，天帝也不允。
　　月老说，“孽缘啊，孽缘。”
　　千年前，西天佛祖得了一株栀子，滋以仙气，教以仙道。后化形成仙，名曰栀宜。王母偶见之，甚喜，佛祖乃将栀宜赠予王母。
　　王母总说，栀宜什么都好，就是太冷淡。
　　那日蟠桃园，满树仙桃，栀宜独独看中了桃君，便去向王母求了个恩典。从此，天界多了一位桃君上仙，栀宜多了个伴。
　　风情万种也好，活泼灵动也罢，栀宜只有在桃君面前才有感觉，有情绪，有喜怒哀乐，像个活物。
　　于是，日久生情。

　　月老替二人求了恩典，栀宜被判轮回千年，桃君被罚守千年蟠桃园。
　　桃君坐在桃树下，仿佛又看到千年前，栀宜小心翼翼地摘下他，捧在手中，对他说，“从今以后，你就陪着我罢。”
　　“桃夭是你，灼华是你，兔于也是你。你当真以为嫦娥会容忍她的玉兔被改了容貌？”
　　这不过是你我逃不开的情劫。
　　一千年了，栀宜，整整一千年了。
　　当日凌霄殿上，你为护得我周全，自请轮回千年。天帝却散了你的三魂七魄，化作一个又一个你。而我，而我却喝下了忘川水。
　　天帝说，只要你我能相认，就算作我们的造化，既往不咎。只是，栀宜，我忘了你，你也忘了我。
　　一世又一世，不过是互相折磨。
　　既然如此，那就来个了断吧。

　　千年后，我在青山等你。
　　这次，我一定会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