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冢》鹿知

29、29

　　海风带着他的呜咽飘向远方，黎明时分的阳光已经很茂盛，天空中的黑色像墨滴一样尽数褪去，只剩下橡皮擦过的铅笔印。海平面处四散出无数的柔光，流云在天边舒展聚合。
　　原是一副温暖至极的画面，却有了如此悲伤的反差情绪。

　　阳光洒在俞笙的脸颊上，染了金的眉角上的水珠闪着光。他在悲痛之中捏紧了拳头，然后奋不顾身的跃进海中。

　　海底很暗，海水很咸。俞笙不得不稳住自己的呼吸，眯着眼睛在这片不算深的海域中寻找着俞函的身影。他拼命的往前游往深处游，他也不知道要游到什么时候，游到什么地方，他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视野中突然出现俞函的身影，他白色的衬衫总是那么的扎眼。

　　但是很快，他失望了。越往深处就越是绝望，那种丝丝缕缕的寒意流窜进他的身体，随着水流渗透进皮肤，奔腾在血液里。

　　黑暗，比光更先一步的笼罩了他。

　　俞函醒来的时候发现他正躺在岸边，湿漉漉的衣服上沾满了砂砾，身边的黄沙上还有着深浅不一的脚印。他顺着脚印看去，俞笙同样浑身湿透的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海平面上方那个圆形的光芒体，眉眼之间只剩下漫无边际的宁静。

　　明明是想要自杀的……怎么会……俞函伸出手按住了胸口，那里心脏有力的跳动感让他的眸子再次暗淡了下来。他坐起身，太阳的光芒让他忍不住抬起手遮挡。

　　“醒了？”俞笙听到动静立马走过来，“哥你——”

　　“走开。”

　　“哥你为什么要——”

　　“走开。”俞函的语气中蕴含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暴躁。

　　“俞函。”那山雨欲来的气息让俞笙放弃了追问。他缓缓的在俞函身边蹲下来，视线和他保持平齐。俞笙看向俞函的眼睛，“看着我，俞函。”

　　俞函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没有焦点的眸子里空洞的让人害怕。俞笙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一阵绞痛，英挺的眉毛深深的皱起，他恳求道，“俞函，答应我，别……别做这种傻事，好吗？”

　　俞函看着他，又像是没有在看着他。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两人的身上，连海水都染上了温度。俞函的眸子里渐渐恢复了清明，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俞笙的模样。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触了一下俞笙白皙的脸颊，神经末梢传来的真实的触感让他情不自禁的把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俞函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俞笙的眉眼，一下一下，一遍一遍。

　　然后他的眼睛里渐渐弥漫出不解和疑惑，嘴唇轻启，唇齿之间虚弱的吐出疑问。

　　“你是谁？”

　　俞笙在听到这个问题的之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眉间的悲戚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动容，“我是你的俞笙啊，哥哥。”

　　俞函突然发了狠，他一把推开俞笙，眼睛瞪圆咬牙切齿，像是见到了什么怪物一般，愤怒之中带着不可描述的恐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颤抖着笃定道。“我没有弟弟。”

　　“从来没有。”

　　“哥！——”被推开的人全然不顾满身的砂砾还有他的面颊上隐约显露出的肿块和青紫。他呆呆的坐在沙滩上，眼睛通红，口中一刻不停的念叨着，“我是你的俞笙，我是俞笙啊哥！你怎么能丢下我……你怎么能……怎么能……”

　　一滴泪落到沙子中，很快被水滴掩去了。

　　俞笙。

　　俞函转身离开的动作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脑海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呼喊，呼喊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和他的灵魂粘连，甚至一动就会有血珠冒出，更别说生生撕开。

　　彻骨的疼痛让俞函全身都轻颤了起来，他苍白的面颊在阳光下更显的脆弱。与温暖阳光强烈反差的，则是他的表情。那种包裹着血腥味阴冷的不可置信，像是幽暗的奈河桥下忘川水底被禁锢多年的鬼怪，遍布残肢冷躯的罪恶从这里萌发。

　　“俞笙。”

　　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日悬高空，人也越来越多，剧组旁边聚集了一圈前来采访的记者和围观的群众，向易派了剧组里三分之一的人前去抵挡汹涌来袭的一大波僵尸，继续进行着艰难的拍摄工作。

　　陈若轩水性不好，却也不是太差。但是从天还没亮就开始一直泡在海里是个人也受不了。再加上不管戏里还是戏外他都喝了很多海水，为了避免海水中毒，助理还捏着他的下巴给他灌了几大瓶淡水。饶是这样他依然感觉有些吃不消了。

　　好在今天的进度相当喜人，向易见人多了便下令收摊回酒店休息明天再拍摄，陈若轩虽然松了口气却也不得不为接下来的几日暗暗叫苦。

　　从海边回来之后陈若轩瘦了好几斤。因为接连几日的喝海水还是造成了一些不适，第二天拍摄结束之后他就在不停的拉肚子……每天晚上都要被送去就近的医院输液。张若昀虽然水性比他好了很多，但是大量的水下镜头让他最后两天也跟着陈若轩并排挂水了。

　　老实说向易真的在这方面认真过了头，虽说剧本是写的在海边，但其实找一片类似的湖水河水也并不是这么困难的，但他就是死脑筋的非要在海边进行拍摄，危险系数大了不说，还把两位主演送进了医院。一时之间媒体报纸又是各种猜测。

　　离开海边的最后一个晚上，陈若轩和张若昀在医院输完液后直接跑到沙滩上吹风去了。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个烧烤架就好了。”张若昀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喃喃的说。

　　“瞎想什么呢。”陈若轩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好像是有点想吃烧烤了，这几天喝水喝的我……”

　　张若昀感同身受的大力点了点头，这两个人为了预防海水中毒每天都要补充大量的淡水，从到海边来之后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的两人整天只靠水度过，是个人都觉得嘴里能淡出鸟来。

　　“还好拍摄的比较顺利……”陈若轩对着海风伸了个懒腰，温柔的风把他的额头吹得露出来，“要是中途卡壳了，还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呢。”

　　“是啊。”张若昀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隐隐有着对方不易察觉的宠溺，“还好已经结束了。”

　　“明天又要回去听小周的唠叨了。”陈若轩自己还没说完就笑出声来了。

　　张若昀没有答话，他坐到了沙滩上，纤长的腿随意张开，享受着夜晚温凉的海风。陈若轩也跟着坐下，抱着膝盖看着海面上悬挂着那轮晶莹剔透的月亮出了神。

　　“你说——世界上真的会有俞函这种人吗？”

　　“什么？”

　　“现实中固执，死板却老实到有些笨拙。”张若昀眯着眼睛，他的下颚脸颊在月光下舒展成一道锋利的曲线，“这样平凡又普通的工薪阶层的人，在现在的世界比比皆是。但是真的会有……我是说，俞笙的出现吗？”

　　他的话语逐渐消失在风中，清冷的月亮倒映在海面中，却又被不断浮上来的浪花打碎，变成洒满一整个海面的亮片。

　　“会有的。”

　　“什么？”

　　“我是你的余生，如果你不想活下去的话，我来代替你活下去，那些残酷，我来抵挡就好，那些阴影，我来承担就好，那些痛苦的回忆，我希望你不要记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