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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集 ...

  •   福宁殿中灯火通明,赵构坐在榻上,胳膊靠着凭几,他已这般坐了很久。案上一盏莲纹白素绢的宫灯,烛光的璨动似乎也静止,凝在他手心那枚巧夺天工的八宝金环上。
      这只耳环,和他一直珍藏的那只,是世间仅有的一对。他亲自描画的图样,赠与刑焕大人之女邢秉懿作为聘礼,是他与王妃的定情之物。
      二十年前,他也曾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在刘家寺偶遇了来此进香的邢府千金,惊为天人,魂牵梦萦。从寺庙住持处,了解到邢小姐每月十五都会替礼佛的祖母前来捐献香火,赵构遂隐瞒皇子身份,制造机会与其结识。
      这是赵构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感觉,这是任何一个侍妾都无法带给他的。他打听到邢小姐仍待字闺中,芳龄比他大半岁,便下定决心,定要娶她作王妃。
      徽宗为了画一幅青绿山水可以耗费两年,赵构作为他的儿子,无与伦比的耐心和对高雅艺术的执着追求几乎是一脉相承。他专门跑到御用造作所,找到那里技艺最好的老匠人,把自己设计的花样图给对方看,说他准备亲自做一对八宝耳环,送给心上人。
      他的父皇琴棋书画,诸事皆能,而他的母妃本只是个宫女,父皇醉酒误事春风一度才有了他。要不是母妃肚子争气,估计父皇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从前赵构学这学那,只为了能讨爹欢心,等他蹲在造作所,学累丝金工时,才发现从前学的东西还是很有用。老师傅们都夸他做的东西有灵气,拿去追姑娘,管保一追一个准。
      光“堆灰”这一道工序,他就学了快两个月,烧失败了不知道第几个炭模后,终于做出了画中的效果。比指甲盖稍大一圈的累丝金环,灵动奇巧,奢华绝伦,中央一颗东珠,周围镶嵌八色宝石。因为在珍宝司找不到理想的材料,他还溜进父皇的颜料库,偷拿了一枚孔雀石,为此事被父皇罚俸三月,不过他不在乎。
      又是一个圆月,赵构揣着那对耳环,在刘家寺的槐花树下,想要送给邢小姐。邢小姐大家闺秀,怎么能随便收受青年男子的馈赠,她无措的表情也格外动人,不论如何都不肯要。
      赵构无法,只得去面见父皇,求娶邢秉懿。本来选秀临近,符合年龄的佳丽要等采选之后,才能许配人家,不过徽宗觉得皇儿颇为痴情,有几分他年轻时的风范,便答应为他赐婚。等到那对八宝金环随着一箱箱的聘礼,由宰相蔡京带入邢府做媒时,邢小姐才知道,那位赵公子竟然是九皇子。
      成亲后的日子和想象中一般美满,除了没有孩子这点,不过康王夫妇这么年轻,来日方长,赵构心里也没太当回事。而且父皇儿子这么多,他排第九,不大也不小,太子之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的。他只要当个闲散王爷,常伴佳人,于愿足矣。
      金国第一次出兵滋扰,要求宋室遣送亲王为质,金人虎狼之师,哪个皇子都不愿意去。徽宗很是发愁,赵构把朝里的情况给王妃一说,邢妃也支持他担负起皇族责任,前往金营和谈。
      大约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赵构在金营镇定自若的表现,另斡离不自以为是的笃定他是个冒牌王爷,很嫌弃的把他退回去,要大宋换个货真价实的来。
      大金第二次发兵南下,来势汹汹,情势比以往要糟糕的多。赵构本来是忧虑重重,只怕此去凶多吉少,可惜斡离不明白上回误判他身份后,点名要赵构前往,大军压境,已由不得宋廷讨价还价。
      他没料到的是,在这个节骨眼朝廷接连犯错,而金军所向披靡,开封城沦陷。本以为自己一去难回的康王,反而成为了唯一漏网的皇子。
      赵构重新捻起那三页信纸,因为多番折叠携带的缘故,纸张被他们笨手笨脚的闺女弄得皱巴巴,可上面的字迹,他还是认得的。
      邢后的字写得很好,信上的某些笔画却有失水准,赵构几乎可以想象的出她偷写此信的模样,那种情绪无法自控的起伏,和怕被人发现的颤抖。
      开封一别,从此关山阻隔,各在天涯。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人到中年,往事如烟,却好似还在昨天。
      金环犹在,华彩闪烁,时隔十七年终于凑成了一对,可是人呢,人去哪儿了?
      他贵为一国之君又如何,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十七年,他还能再见到她么?
      张去为侍立在大殿的金红抱柱旁,脸上担忧的神色显而易见。从岳飞夫妻进宫,向皇上呈上赵柔嘉带到大宋的那封书函和耳环后,官家一动不动,已经在那里坐了几个时辰。
      他爱坐就坐吧,偏还对着那两件东西,一会哭一会笑的。张总管瞧得心惊胆战,官家该不会是受的刺激过大,损碍到龙体了吧?
      皇上有旨谁也不许打扰,故而方才韦太后差人来问,张公公都硬着头皮打发了回去。
      他是瞧着赵构长大的,情分不比常人,见他这般模样,也很心疼。于是张去为慢吞吞的挪动步子,凑到赵构跟前,小心翼翼的道了一句:“官家身系社稷,要保重龙体。”他挤出个笑,又宽慰道:“方才太医来报,公主没有大碍,臣想这会也该醒了。”
      赵构顿了顿,抬起眼睫,眼眶有些泛红。喉结滚动了一下,移腿从御榻上下来,嗓音带着些沙哑:“朕去瞧瞧她。”

      燃着宁神香的寝宫里,柔嘉长发披肩,后背靠着软垫,躺坐在床榻上。她醒来已经小半个时辰了,岳霖取了一张圆凳,坐于她身边,手里端着一只青花镀金药碗,正给她喂药。
      柔嘉是被封于棺中,窒息导致的晕厥,原本不需要喝药。不过赵构心急火燎,把在太医院当班的太医全都召了来,他们总不能说皇上,请将这位姑娘解松衣衫,放置在通风处即可。如此皇上怎能安心,那必然是没事找事,也要开几贴药方,装模作样,好彰显一下太医的忠君之心。
      补药基本都很苦,原该一口闷。可当柔嘉醒来,看到岳霖忧心挂怀的神情,内心非常受用,怎么也要发发嗲,装一朵柔弱娇花,要求夫君小口小口喂给她。
      岳霖将那一碗汤药给她灌的差不多,把药碗给宫女,取了帕子,给柔嘉抹掉嘴角药渍。他清隽俊逸的双眸眼睫开合,略略打量了她几分,见她瞳眸晶亮,双颊微粉,已无大碍。岳霖眉心的皱痕渐渐抹平,只是那唇线仍旧微微抿着,他沉默了会才道:“你没有什么,想对我交代的?”
      柔嘉有点心虚,小脸垂下去,双腿局促的并了并,小小声回道:“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找爹找爹,他万万没料到,柔嘉的娘亲竟然是邢皇后,而她要找的亲爹乃是当今皇帝。他居然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娶了个公主为妻,还是大宋唯一的公主。
      要说柔嘉半分不知情,岳霖是决计不信的,若非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岳家一家四口的性命攸关,他现在想想都后怕。
      岳霖很难形容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法,想把赵柔嘉拖过来打一顿屁股,又心疼她差点被亲爹给杀了,总之是憋着气,又没处撒。
      柔嘉偷睛看他,知道自己有错,摆了摆腰,发现坐下床铺非常华美,比福寿园的还要舒服。她伸手拉拉岳霖的衣袖,谄媚提议道:“这被面怎么全是明黄的,你累不累,要不要上来歇着?”
      岳霖白了她一眼,敬谢不敏:“不必了,这是龙榻。”
      她一听更来劲,拖着他要他上来:“龙榻好呀,机会难得,来试试嘛。”
      岳霖被她攥着,上半身俯下去,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可以数清楚彼此的睫毛。他盯着她眼睛,伸手拨开额发,终于问出心底疑惑:“为何要瞒着我?”
      柔嘉环住他,抬起精致脸庞,眉目一展:“谁让你不想当驸马爷,你嫌弃我是公主。可公主也不是我想当的,我怕大金的王爷爹迁怒娘亲,一直都没敢认爹。”
      他没有说话,她昂起脑袋,嘟着樱桃小嘴,在他唇尖偷亲一口,笑的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吐气如兰:“睡都睡过了,你可不许反悔……”
      岳霖觉得他头都疼了,忽然有一种被骗上贼船的感觉,他有气无力道:“为了救你,我连伤御书房十余名侍卫,挟持内侍总管,连犯惊驾大罪,皇上还不知会不会处置我。”
      她心花怒放的抱着他娇笑:“那你就勉为其难,给本公主当驸马爷,这样皇上就不会怪罪你。”
      小两口新婚情浓,正卿卿我我,忽闻背后一声张公公的咳嗽,两人齐齐回头,见赵构就站在寝殿入口处,面色不豫。
      岳霖连忙起身见驾,站到一旁:“皇上。”
      赵构默不作声,目光盯在岳霖垂落身侧的右手上,就是、就是这只手,刚刚搂着他闺女,不晓得在摸哪里。他心中懊悔不迭,怎么就糊里糊涂的,任由柔嘉和岳霖成了亲。
      靖康之难时赵构有五个女儿,最大不过四岁,北行路上没了三个小的,田春罗的双胞胎在浣衣院病死一个,还剩一个思罗,全赖邢秉懿保下。潘贤妃为他生的小太子,也因为长期颠沛流离,疾病和惊吓叠加,三岁就夭折。这么多年,宫中都没有新的皇嗣出生,他是有父爱都没处使。好不容易得了一颗宝贝小白菜,还是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生的,千辛万苦送回大宋,还没到爹的身边,就让截胡的给拱了,简直是痛心疾首。
      偏偏赵构表面还不能表现出来,他克制道:“岳霖,你先退下。”
      岳霖瞥了柔嘉一眼,道了句是,躬身退了下去。
      赵构听得身旁一声娇哼,回头一看,只见柔嘉迅速背对着他躺了下去,把被子往头上一闷,显然是继续生气,不想和他说话。
      皇帝在床沿坐下,想把她蒙头的被子扯开,柔声道:“柔嘉,父皇来看你了。你快出来,如此怎么透气呢?”
      柔嘉隔着被子,闷声踢腿道:“不透气最好,反正我是孽种,活该闷死,就如了你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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