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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   三天后,我又回到了京城。
      小月大老远的就跑到寝宫外迎接,见了我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拉着我的手不放,不停的埋怨我不带她一起去,还把自己弄得又消瘦又憔悴。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我带着无奈的笑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自己很好,却更换来她的据理力争。几天来一直冰冷的心里,总算出现了一点回温。这种时候,能有一个人像家人一样关心自己,埋怨自己,真好。
      好不容易劝好了小月,让她能够安稳的帮我换好衣服,梳洗干净,我又一个人匆匆赶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小月虽然说什么都要跟着,却还是让我留在了寝宫。虽然她的好奇能让我振作起一些精神,却也会让我想起一些不愿想起的事。土木堡大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恐怕离北京保卫战也没有多长时间了。老百姓们全都拖家带口的准备逃难,可后宫里却竟还是一派虚假的祥和,不时有几个面善的妃子扇着扇子朝我打招呼,让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或者对她们来说,女人间的勾心斗角远比未知的战争更重要。
      拜托了一个公公去向太后请示,我独自站在门外静静的等着。一瞬很是不想进去,想到进去后自己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就莫名的觉得厌烦。斜眼瞥了一下,朱棣飘在我身边不远,沉默的望着盛开的花圃。从在怀来上了马车后,我就没有再和他说过话。他也不来搭腔,很多时候,只是在马车里看着窗外,一脸的凝重。
      “朱棣,如果我就这么逃出皇宫,出去闯荡江湖,你觉得怎么样?”我收回目光,自顾自的说。
      他有些讶异的回转过头,看我一眼,嘴动了动。
      “开玩笑的。”我没等他发出声音又添上一句,朝他笑了笑。
      通报的公公刚好出现,告诉说太后宣我入宫,我整了整衣衫,走了进去。
      慈宁宫中的太监和宫女已经先我一步退了出去,只剩下三个人或坐或站得看着我一步一步面无表情的踱进去。坐着的无疑是太后,站着的则是成王朱祁钰和于谦。
      朱祁钰看见我,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微笑,却仍是掩盖不了深深的忧愁之色。三天,算算日子,也先应该送来朱祁镇的消息了吧。
      “朵儿给太后娘娘请安,给成王殿下请安。”走到跟前,我干脆的跪了下去。朱祁钰愣了一下,本能的想扶我,手伸到半空中却突然停住,他尴尬的看了我一眼又回头去看太后。
      孙太后好像很是疲劳,短短的几天,比起我上次看到竟然像是老了好几岁。见我跪下,也不阻止。
      我低着头,不去看他们的表情:“朵儿今日除了请安之外,还是来领罪,请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从我的斜上方传来:“宁妃你何罪之有?”
      我忍不住抬头看看,那样明显的将自己的软弱表现出来的太后,是我从来也没有想象过的:“朵儿没能救回皇上,辜负了太后娘娘,自然应该受罚。”
      “母后,此事不能怪在宁妃娘娘身上。”朱祁钰急急忙忙的拱手为我解释道,“于大人,你也快帮宁妃娘娘说两句话。”
      “是,成王殿下。”和那母子二人不一样,于谦的态度和我之前见到的两次几乎没什么变化,“太后娘娘,和宁妃娘娘一起出京的侍卫们,曾亲眼见娘娘为了找皇上冒险亲上战场。若不是他们阻止,娘娘甚至还要往土木堡去寻万岁。依老臣所见,娘娘不但无过,还有功。”
      朱祁钰在旁边也使劲的点点头。我在心里笑了下,说得倒好听,原来那些侍卫不光是帮我,还是他们派去的眼线,时刻监视着我的行动,然后回来报告。莫不是他们曾怀疑我是瓦剌的奸细。
      “你先起来吧。”孙太后听了于谦的话,平淡地说,语气中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又问道:“那朵儿接下来要做些什……”
      “宁妃娘娘,”朱祁钰不等我说完,突然插进话来,眼神恍惚着避开我的眼睛,“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们这些男人来干,娘娘还是好好休息,不要太过操劳伤了身子。”
      “可是,皇上还在也先手里……”我上前一步。
      “行了。”太后打断我的话,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也请过安了,就听成王的吧。你刚回来应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朵儿知道了,朵儿先行告退。”我没办法,对这两人行了礼,又朝于谦点了点头,却见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我一愣,再看去时他已收了目光对我拱手行礼,只得退了出去。
      出了慈宁宫,我又朝钱皇后的坤宁宫走去。门口的小太监说要给我准备轿子,被我回绝,几日里难得的晴天,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正好能晒晒我有些发霉的心。
      一进坤宁宫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不同。下人们还是各自干着自己的活儿,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却掩不住一股子的死气沉沉。我也没找旁人通报,径自走进了屋去。
      屋里没有人,安静的有些寂寞。一侧的窗户大敞着,偶尔有风吹过,发出吱嘎的声音。一缕阳光透过窗照进屋里,反而衬出屋子里的低沉气氛。坤宁宫里每天都有下人来打扫,屋子里干净得一尘不染,却没了住人的气息。我走到上次曾和钱皇后亲热地坐在一起谈天的坐榻边,上次她绣了一半的刺绣放在旁边的桌上,仍然只有孤零零的一只鸳鸯。我拿起刺绣,仔细的端详,思绪却飘到早已身在蒙古的那个男人身上,他到底还是走上了老天为他安排的路上,也好,至少他的生活还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不经通传擅自闯进来,不怕皇后娘娘怪罪吗?!”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回过头,是钱皇后的贴身丫头湘儿。
      她一见是我,慌慌张张的跪下:“湘儿不知宁妃娘娘驾到,失了礼数,请娘娘原谅。”
      轻叹口气,看来我注定要习惯随时随地被别人跪拜了。小心的放下手里的刺绣,我上前扶起湘儿:“起来吧,你也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倒是我,不该不说一声就自行进来。”
      她感激地笑笑,又对我说:“娘娘是来看主子的吧,主子这个时候应该在花园里,奴婢这就去通知……”
      “不用了。”我拦住她,“老在屋里呆着也有点气闷,不如去花园走走。你可不可以把我带过去?”
      “娘娘太抬举奴婢了,奴婢这就带路。主子看到娘娘一定也会很高兴。”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在我前面领路。
      我老实的跟在后面,偶尔找些话和她说。或许是因为跟在皇后身边,湘儿比起小月谨慎很多,只是问什么答什么,一句话也不多说。我也怕问多了让别人多心,便不再搭话,只是自己四处看看风景。谁知,湘儿竟突然站住了脚。我一个不小心,差点撞在她身上。她转过头,叫了声娘娘便不再说话,脸上带着明显的心事重重,眼睛里像是有泪要落下来。
      一下子明白过来,我试探的问:“湘儿,皇后娘娘最近过得好吗?”
      “娘娘,求求你劝劝主子吧。”她突然跪下,抓着我的手泣不成声,“主子自从知道皇上亲征败了,就不吃饭,也没怎么休息,从早到晚只是哭,奴婢们怎么劝也不行。这么下去,主子的身体受不了的啊!”
      她倒真是个顾主的好丫鬟,我在心里感叹。也难怪,钱皇后温淑贤良,有这样的主子才能带出这样的下人。想起自己的小月,突然觉得,或许原来的云朵儿也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吧。
      “你先起来。”我想要扶她,她却摇着头说什么也不起,我叹口气,“放心吧,我会好好和皇后娘娘谈谈的。别哭了,你是皇后身边的人,如果连你都是这副样子,皇后娘娘又怎么开心的起来。”
      她总算还听话,顺从的站起来,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又带着我向前走去。
      没再走多远,就看见水池边的凉亭里坐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我拦住湘儿,一个人走了过去。
      她瘦了,背也有点佝偻,本就宽大的华服此时穿在她身上更是大得有点刺眼。亲征战败的消息传回京城也只不过一两天,她的样子却像过了几年,甚至连头发也隐约的能看见几根青丝。她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是我想象得到那会是怎样的一张脸。心里一股止不住的疼,我是否还有机会,再看见那个提起皇上曾羞红了脸的女人。
      “朵儿给皇后娘娘请安。”我在她的背后缓缓的福下身子,行了个礼。
      “过来坐吧。”本以为这个时候的她,不会有心情或者根本不会听到我请安的声音,没想到她的声音竟平静地超出我的想象。我愣了一下,坐在了她旁边的石凳上。
      “池里的荷花好看吗?”没等我坐稳,她便问。
      我随着她的声音看去,却只看见池面上一片暗绿的荷叶。农历8月,荷花,早已经谢了。
      “娘娘,这池里……哪里还有荷花。”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回道。
      “是啊,现在没有了。”她转过头,朝我笑了下,眼睛微微有些红肿,却已没了泪,“可是我直到现在还记得,和皇上大婚的那一天,这池里的荷花开得几乎映红了天。皇上还说,那天我的脸,也像这池里的荷花一样,那么红,那么好看。”
      她的脸上漾起一阵微笑,带着苦涩,却仍然不失甜蜜。而我这个局外人,却被她的话惹出了眼泪。
      她摇摇头,拿手里的帕子给我擦干脸上的泪:“别哭,妹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事,该笑,不该哭。”
      我努力忍住眼泪,逼自己给了她一个笑容:“姐姐,听说你这段日子不吃不睡的,湘儿她们都担心得紧……”
      “湘儿这丫头真是多嘴。”她淡淡地说了句,又将视线转回水池,“不是我不吃不睡,而是吃不下睡不着。吃饭时我会想不知皇上有没有饭吃,休息时又会想不知皇上有没有床睡,皇上在外面受苦,我怎么能安得下心只顾自己过舒坦日子。”
      “可是现在这种局面,姐姐折磨自己又有什么用……”我嘴上在劝,心里不知何处却莫名得清楚自己劝不了这个女人。
      “我不是折磨自己,而是想帮皇上分担一些罪过,减轻一些罚责。妻代夫之过,这普通百姓都能做得的事,莫非我这个皇后反而做不得吗?”她的眼睛掠过水池,望向远处的天空,仿佛这话不是在说给我,而是遥远地方的另一个人听。
      “那如果皇上他……”我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妹妹无需再劝,我已经决定了。”钱皇后的语气没有抑扬,却含着难以动摇的坚定,“皇上生,我等,皇上死,我跟。”
      一句话,十个字,说得我哑口无言。面对这样坚定的觉悟,我再没有什么话能劝她。她的心情,我太过了解。
      走出凉亭,我没有理会急急迎上来的湘儿,径自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心里一下子涌上太多的事,现在的我,不知道要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她。
      “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女人。”走得远了,朱棣在我身后低声感叹了一句。
      我冷笑一声:“不是你没想到,而是你没注意到。堂堂大明天子朱棣,治国之时四海升平,威德遐被,远征蒙古,开疆阔土,幅员之广远迈汉唐,有如此多功绩的人,又哪里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去关心自己亲征时后宫的女人在想什么。”
      一番夹棍带刺的话,换来的是他无言的沉默。我回头看他一眼,却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怎么,后悔没有善待你后宫的那些女人吗?”我站住脚,讽刺的笑笑。
      “错,我不后悔。”朱棣嘴角一扬,昂起头,“我确实从没关心过这种事。既然要当皇帝,自然要放弃很多东西,我连命都拿出去搏,还会为这些小事后悔吗?”
      “是啊,这些都是小事。”我冷嘲热讽道,“那敢问伟大的朱棣大人,对您来说什么才是大事。”
      “百姓安居,国力强盛,四方夷狄无一敢来犯我大明天国,这就是大事。”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脸,一字一字缓缓地吐出,没有凌人的盛气,却硬是压得我无话可说。
      “……算了,是我不对,不该心情不好就迁怒于你。”我咬了咬嘴唇,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又回过头继续前行。朱棣也只是默默地跟着,没再说话。

      临近花园的出口时,朱棣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
      脚步忍不住停了一下,我很清楚他口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继续专心致志走我的路。
      他却又问道:“如果是你,可会和她一样,生死追随?”
      “我不爱朱祁镇,更不可能为了他死。”被他问得烦了,我头也不回的扔给他一个回答。
      “那如果是祁钰呢?”他试探般地问道。
      “你说呢?”我不耐烦地反问,“你在怀来的时候不是说我瞒不了你什么嘛,那你说如果是他我会如何?”
      朱棣从没把我当作他人口中的云朵儿,自然清楚我的回答。在我身后轻笑一声,他又不依不饶地问:“那换个说法,如果是所爱的人,你可会做和她一样的事?”
      “……,你就这么想知道我的答案。”我终于忍不住,止住脚步。
      他没说话,只是从我的身后转到身前,似在等我的答案。
      “好啊,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扬起头,挑衅的看向他,“我还活着,这就是答案。”
      阳光有些刺眼的从朱棣的上方照射下来,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没有反应的一动不动悬在半空中。
      清楚地感到脸上浮起自嘲的笑,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发觉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血腥味道已经溢满口中。明明是一直想忘的事情,竟然能这么轻易的脱口而出。原以为已经忘掉的人和事,在说出口时却如此清晰的浮上脑海,如同昨天才发生一般。眼睛里一股温热的液体想要溢出,我使劲闭上眼睛,硬憋了回去。可以为朱祁镇哭,可以为钱皇后哭,但是不能为自己哭。我,没有那个资格。
      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朱棣抛在背后,我迈着大大的步子朝永和宫的方向走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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