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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分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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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丁寒被人发现了。
当然,发现的是,是他的尸体。倒吊在树杆上,头颅不翼而飞。
尸体已经干涸,地面上一摊血。而在这摊血中,有一条寸长的缝隙正对着尸体。
那是利器插入土地留下的痕迹。
丁寒的刀也不见了,那缠绕着刀面的黑布,被刮到不远处,上面,浸染着斑驳血迹。
搜寻队伍中,有个士兵也消失不见了。有人推测是士兵杀了丁寒后逃逸,但此言一出,便遭到大多数人的否定。
这个士兵胆小懦弱,平日杀鸡都不敢,如何杀人?何况是一个功夫高强的人?
那丁寒是被何人所杀?是千血刀重入江湖,亦或有人模仿杀人?
秦放着看丁寒的尸体,看了一眼,深闭双眸。直过了许久,只听他道:“这是仇杀。”数天的憔悴,让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李小虎道:“仇杀,那杀人者……”
“丁寒死了,有个士兵逃了,这么简单都看不出?”秦放回过头,“杀人的,当然是那个士兵。”
李小虎还想再辩问,秦放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着人缉拿那士兵,找到之后,无须审问,就地处决。”
李小虎神情愕然,这其中有太多的疑点,秦放却如此草率地决定,这绝不符合秦放一贯的作风。有那么一瞬间,李小虎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自己整日跟随的主子了。
当天,秦放令士兵停止了寻找布依。
他携着一柄碧笛,独自一人步入歪柳村,站在高旷的山坡上,对着朦胧的月色,缓缓吹奏。
笛声幽凉、缱绻,似乎在诉说着浓浓的相思。远方的狗吠,近处的虫鸣鸟叫,渐渐息了声音,偶尔起叫一两名,同样的哀怨,似乎在附喝着笛子的旋律。
那些相思的情人,闻之欲加思念,不通音律的粗汉子,也被笛声感染,胸膛荡漾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笛声所染处,泛着一种淡淡的忧愁。
李小虎望着秦放孤单的背影,心疼着自家主子。而情随笛动,不由自主地念起了数月不曾见的莲儿,下意识地要摸一摸情人送与的帕子,忽地反应过来,低声骂道:“该死的雀儿,抢了我的帕子不还!”
笛声缱绻,又流露了太多的无奈,偶尔一两处,幽咽如恋人哭泣,仿佛在哀哀恳求。
若有通音律者,早已听出秦放所吹笛曲,是已逝笛王留下的三首关于诉说恋人相思的著名笛曲之一的《断魂情》。又有谁能想到,在疆场叱咤风云的天将军,竟能将这首曲子的精华发挥得淋淋尽致?
而这一切,全因这侠骨柔情的人,将一人爱到骨髓。在相认的那一刻起,她便慢慢融入到他的血液里,她的消失,如同一点一滴抽离他的血液,带走他生活的活力,让他渐渐憔悴,渐渐形容枯槁,渐而行尸走肉。
但他的心上人,能听懂这笛曲的含义么?
翌日清晨,当朝阳洒下第一缕金辉时,布依回来了。
彼时,秦放正盘坐于柳下。仿佛有所感应般,在布依现出身来时,他缓缓睁开了眼,低声道:“你回来了?”
回过头,一张英俊的脸已是憔悴不已,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青的胡渣。但那双被相思折磨到无奈、昏暗的双眸,此时却是明亮的,隐隐,又有些湿润。
布依的气色,也是极差。她瘦了一圈。
她的软廓,本就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柔和圆润,眼下,颧骨更加明显,眼圈周围,泛着淡淡的青色。
这几天,她同样受着煎熬。
布依走了几步,便停住了步伐。秦放慢慢走近她,伸手拂了拂她飘到额前的头发,目光在她脸上一寸寸掠过,最近,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布依没有动,如同木偶一般被他拥着。秦放的拥抱却越来越用力,仿佛要把她塞进自己的身体一般。
布依感觉到一阵窒息。但她仍然没有动,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丁寒死了。”
秦放的身子一僵,他缓缓放松了力气,松开怀抱,那双深湛的眸子默默望着布依,“我知道。”
布依避开他的眼睛,转过身,边走边道:“离开隆都已久,我们,抓紧回去吧。”
秦放望着她的背影,胸腔里漫上一股窒息般的疼痛。
她回来了,没错。但她在她的心里,筑起一道坚若壁垒的心墙,他被阻挡在这冰冷的心墙外,无法跨入。
他能感觉到,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莫说是少时青梅竹马的时光,便是相认后的朝夕融洽的日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秦放抬起头,环视着幽幽茶田,环望着歪柳村的一草一木,最后,目光落在了那片墓林,落在了那座小坟上。
他的小姑娘,彼时那个整日缠他扰他腻他的顽皮丫头,是不是,已经死掉了?
—— ——
布依回来了。
近百士兵的搜寻,没有将她找到,秦放一首笛曲,却让她自动现身了。
是她听懂了秦放的笛意?
布依的消失与再度现身,李小虎等虽然直觉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但却无从揣测其中原因。但他们却明显感觉到,布依,与先前不一样了。
她整个人,似乎被一种无形的东西笼罩起来,不似先前那般容易亲近。先前爽朗大气,时不时调侃众人几句,而现在,却是不苟言笑。
这种状态,只针对于李小虎等人也就罢了,但对于秦放,她却也是这般,甚至,刻意回避着秦放。
在前往歪柳村的途中时,她时不时提议到沿途风景游览一番,遇到江湖盛事,也饶有兴趣地提议去“观礼”一番。这种半游玩半赶路的进度,让原本预计一个月的行程,花了将近三个月。
李小虎曾私下对秦放抱怨过布依,认为她不知时间对于秦放之宝贵,建议秦放不应这般纵容她,或多或少应提醒一番隆都形势的变化,让她替秦放考虑一些,抓紧赶往歪柳村祭奠抓紧回程。
秦放总是不置可否,在李小虎多次抱怨下,才对李小虎说了一句,布依岂是仅仅耽于玩乐?歪柳村遭屠,是她心灵尚未愈合的创伤,是她一辈子的梦魇,她之所以不急于回到故村,说到底,是在逃避着。
而眼下,在祭奠完歪柳村后,布依一改先前来程时的散漫,整个人如同被被圈养已久而突然被放出笼的千里马一般,铆足了劲争赶行程。一日百里,星夜走马,有时路遇某个风景名胜,秦放提议去游兴一番,布依却是兴致寥寥。
李小虎有次实在忍不住,问道,“你如何这般拼命赶程?”
布依遥望着隆都方向,眯着双眸,过了许久,只吐出一个字,“想。”她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回答太过简洁,又补充一句,“隆都形势对王爷愈发不利,早先回程,好早些教王爷处理政事。李公子,难道不这样想么?”
说罢,冲着李小虎微微一笑,一抖手中缰绳,率先喝马冲了出去。
若说往常,布依若这般讲,李小虎真要替自家主子感到欣慰了,起码这惊花大盗,懂得替王爷考虑了。但现在听到这句话,李小虎却感觉不是味儿。
自她与秦放相好后,除了情人间充满甜蜜的调侃,她何时用官职称呼过秦放?对于他,布依也是“虎腿子虎腿子”叫着,虽然这个由雀儿叫起的外号令他恼怒,但不得不说,这个外号,却也象征着关系的融洽。
而现在,她却正儿八经地叫他李公子。
而那一笑,虽然看似云淡风轻,李小虎却分明感觉到了一种寒意,似乎,还带着几分嘲讽。
布依变了。
秦放也变了。
秦放的变化,是基于布依的变化。布依沉默不语,秦放也寡言寥语。布依用冰冷的外壳包裹着自己,秦放心里也压着沉重的心事,整个人似乎也愈发冷峻。
整个行程队伍,也少了来时的融洽。氛围冷硬,只知赶路,一路只见马蹄扬尘,不复来程的欢声笑语。
如此星夜兼程,不出半月,便到了鲁州。
鲁州位于央河北岸,是楚国的中枢地位。再有个十天半月,便能赶到隆都。这般行程进度,怕也只有身兼要务一日一匹千里马的的使者才能做到。
驿站稍做休整期间,楚国大部分地区,突然迎来了一场大暴雨。
这场罕见的暴雨,以鲁州南部最甚,竟直下了三天三夜。秦放望着不知停歇的急骤暴雨,眉头紧皱,忙派出刘奇向安城察看。
安城位于楚国第一大河央河下游,每到汛期,常有涝灾。朝廷虽年年派人加修堤坝,但奈何安城地理位置特殊,又兼修整水利不得章法,涝灾一度无法避免。
三日暴雨,果不出秦放所料,央河水位高涨,安城堤坝轰然决堤,直接漫了十数个村子。
灾情严重,虽有使者立即飞报朝廷,朝廷也会派出赈灾大员,府库也将开仓救灾,但身为齐王,百里之隔闻灾情而不入,传出去显然要引起朝议,况秦放本就心怀百姓,安城灾情,岂能视而不见?
当下,秦放便决定奔赴安城救灾,并关切地询问布依,如果感觉身体疲乏,大可在驿馆休憩,不必与他同行。
他这么说,是因为丝毫没有怀疑布依听到消息后会与自己一道前往,甚至担心布依这段时间星夜赶程而过度劳累,不想让她与自己同赴灾情。
布依听罢,却只是抚着剑柄,半晌回了一句,“也好。我正打算去临近的虎啸山庄看一看。”
这句话,将秦放的殷殷关切浇了一盆冷水。
她原来早就有了其他计划,压根未想过与自己伉俪同行。
秦放微微有些心寒,他看着布依,沉默了片刻,道:“好……让小虎跟着你吧,虎啸山庄人多复杂,你……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