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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素尺剑 ...

  •   第四章

      再贫瘠的地方也会有令当地人引以为傲的东西,更不要说章县这样自南向北的过往要道上的城镇,但这个令当地人引以为傲的却不是什么名产,而是个人。只要进到章县来,就能很明显地看到那栋明显高出的屋宇,如同鹤立鸡群一样傲视四方,据说这是那人为自己的独生儿子而起的楼阁,自从三年前那人搬来起,那间楼阁便那样孤独而寂静地俯视着这座繁华的城镇。

      一个身着素白天蓝滚边双龙刺纹紧袖的少年安静地靠坐在这楼阁最高层的窗户边。他看来也只有弱冠年纪,丰神俊秀,但似乎身体不太好,脸色有种说不出的苍白,这让他看起来似乎更懒洋洋的。他临靠着热闹的街道,但一双略呈灰色的眼睛只是带着一种看穿生死般的淡漠笑容,望着天空,带着湿气的蓝色映在他的眼眸里,折射出一种无奈的寂寞。

      “少爷,到时间了,该去了。”一名老仆恭敬地提醒了他一声。少年轻轻应了一声,慢慢离开窗户,就在他这么一转身之间,忽然看到对面的酒楼上,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青衣少年笑容灿烂得令他移不开眼睛,而坐在他对面那人,普通的一件白领蓝衫却令他卓然出众,那举手投足之间的温润儒雅,令那人和少年记忆中的一人渐渐重叠起来。

      那老仆又催促了一遍,少年才离去。三年来,虽然父亲也常常让他多去外面走动,但他一直都只是在阁楼和地下室之间消耗所剩不多的时间,外面的世界,似乎已经离他很远了,但不知为什么,刚刚那两个人似乎又惹起了他对这个世间的留恋一般。

      借着老仆提的灯笼和壁上的烛火,他慢慢走下层层台阶,地下阴冷的潮气和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虽然早已经知道到底是什么在维系着自己的生命,但他却不得不为了别人活着。

      脱下外套,他呼出一口气,将身体慢慢沉到池子中,直至颈部,四周腥滑粘稠的液体透出一种刺骨的冰冷。彼之砒霜,我之仙草——充满了千机毒的血液将他身上已呈现溃烂之态的肌肤一点点愈合。

      看着一桌子的菜肴,青竹笑得春花灿烂,这让展昭一度好奇,连味觉都没有的人,为什么还有这么旺盛的食欲,不过青竹的想法也不是一般人能了解的。

      展昭有趣地看了看青竹狼吞虎咽的样子,又侧过头去注视着街对面斜侧方的庄院,一言不发。都说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可是他却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

      “有什么问题?认识?”青竹灌了一大口茶水,指着那边问道。自从展大哥向店主人打听到昨天自己找到的这家庄院的主人之后,就一直好像有心事。

      展昭笑看着青竹,渐渐有些明白曲苑主会在青竹年仅十六的时候就指定其为少主,并且传与素尺剑——这少年绝不似当年与自己相遇时那么简单了。

      “嗯,曾经同朝为官,”展昭点点头:“方长歌三年前曾任殿前都点检,但其妻儿在回乡探亲的路上遭遇草寇,展某经过时,其妻已死,一女不见踪影,一子气息已弱,连宫中的叶神医也回天乏术,方点检灰心之下,辞官而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青竹塞了个鸡腿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有人在看这边。”

      “不要紧,没有恶意。”两人同时看向临向街道的楼阁,但那窗户边却已经空无一人。

      “耽搁了这几天,包大人应该也到了,”看着青竹把盘子一一扫荡而空,展昭才说道:“你呢?要不要四处逛逛?”青竹一愣,继而笑起来,展大哥居然会心细如此——他身为四方苑少主人,虽然是被流放在外,可是有四方苑的地方,他总是要分心去看上一眼,不过好笑的是,他并不愿意做这个差事,所以能少点麻烦就少点,目前为止,他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的分堂,但有的分堂上上下下的人都认识他,但有的却根本不知道少主人曾经来过——虽然说“逛逛”也好,可是这里的分堂司务却……

      看到青竹有些为难的样子,展昭也学他刚刚的口气问:“有什么问题?”

      青竹苦笑道:“季……长城……”

      展昭也愣了一下,心下却一片了然,无怪乎青竹有些为难,如果换成自己,恐怕也会处于难为之境。

      虽然季长城成名很早,以一对判官笔闻名江湖,自第三代素尺剑起就追随左右,可是说是看着曲弘亭和青竹长大的,但展昭与他并没有什么交集,若不是因为当年那个自大狂傲又任性的小鬼……

      想来也又好气又好笑,他展昭居然为了四个肘子与一个小鬼动手,或者应该说那个小鬼居然为了四个肘子做得不好吃就要取店家的性命,他才不得不出手的。

      本来刚开始他也只是觉得好笑,但后来却觉得那小鬼看来不只是说笑,出手狠毒毫不留情,如果不是他当即拔剑,恐怕就不是四个肘子的问题,而是两颗人头的问题了。

      那小鬼第一次抽出那把名闻天下的素尺剑时,展昭的确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的是这骄横的小鬼来头这么不小,却也想不通侠名昭著的曲弘亭怎么会调教出这样的徒弟。

      平心而论,当时青竹的武功实在不敢恭维,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已属难得,但在江湖中也只能算上中等稍上一点点的程度,二十招之内败于展昭剑下,那小鬼似乎从小被宠坏了,竟然就这么赖上了展昭,似乎发誓要比个高低不可。

      虽然已经多次阻挠,那小鬼还真的不知死活跟进了幽灵谷。这幽灵谷在江湖中占有一席之地,也不是浪得虚名,就在展昭分身乏术之时,那小鬼竟真的被困。

      他所在之处距离那小鬼也只有三四丈之隔,若是平日,何许片刻就可到达小鬼身边,可两人之间却重重人群,真可谓可望而不可及,他眼见那蛮横的小鬼一身青色的衣衫渐渐变成血红,展昭眼看即将将那幽灵谷主毙于剑下,却又咬了咬牙,竟舍了元凶直奔小鬼而来,便在这时见了此生难忘的情景。

      趁展昭暂引开四周之时,那小鬼已被困气得发疯,仰天清啸一声,将剑往口上一咬,腾出两只手来自衣内取出一包金针,自胸腹间的天突、膻中、鸠尾、巨阙、中脘、水分、气海……一路刺下去,直到俞府穴。

      展昭正酣战间,只觉后背一冷,直觉以剑向后一格,跃开丈余远,却见那小鬼闭了一双眼,双手持剑,周身隐隐一片血气。

      展昭心里一凉,他的确听说过素尺一门有种禁忌之法,因那素尺剑为百年前大凶之剑,饮千人血淬炼而成,若以独门之法金针刺穴,自闭五感,失其意识,仅凭着一股怒气一阵杀意,任由素尺剑中的大凶之气操纵,足可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但此时人已非人,仅是杀人之物而已,凶狠异常,三尺之内,不留活口。

      展昭断断没有想到这小鬼居然做此困兽之斗,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坑苦了自己。展昭与他缠斗一夜,始终不忍伤他性命。但这样下去,到头来小鬼还是会力尽而亡。天将明时,就是这季长城寻青竹而至。

      本以为青竹能对季长城怀有一丝情分,可他们是在低估了素尺剑,而青竹年幼失控,竟毫不动容,一剑将季长城的左臂齐肩削下。眼见那剑已直直向他头顶劈来,而季长城竟一心以死唤醒青竹,展昭终铤而走险,一剑穿心而去。

      想起当年那一剑,展昭现在想来仍汗涔涔。他很早听师父提起过庖丁之术,剑术精湛之人,可以一剑游走于胸腑之间,击破胸中的淤气,也可令迷失之人清醒而不伤其性命。展昭虽然曾有些兴趣钻研一二,却是首次出手,这一剑如果稍有偏差,青竹这条小命就算断送在自己手上了。

      幸运的是,祸害遗千年……青竹勉强算是捡回来一条命,但四方苑主曲弘亭怒其私盗素尺剑下山胡作非为,若不是东西南北四苑主相劝,连展昭也出面求情,青竹怕是逃不过曲弘亭那一劫,但最终还是被逐下山去,放逐十年,只有每年九月初一到初九才能重返云浮山,向师父讨教些武功心法。

      青竹下得山去却也老实,周游四方,鲜少提及自己的来历,故而在江湖上虽留下些传闻却不曾留下任何名号,直到十六岁时自师父手中真正接传素尺剑,才以“小麒麟”之名行走江湖。

      如今,这三人居然又都聚在这小小的章县,展昭心里不由唏嘘不已。

      虽然几年来这章县的环境似乎变了不少,可是分堂的位置还是没有变。青竹把手插在怀里,懒洋洋地走去,眼看前面的大门已经可以看到,而门前的两个守卫也已经看得清了,青竹却听身后一阵鞋底摩擦地皮的声音,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一个粗壮的胳膊已经勒住他的脖子,一阵风似的拎着他跑了足足一条街。

      门口守卫的两人本欲上前,却见青竹又是挤眼睛又是摆手,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回堂内通禀去了。

      “小子!你活够了?”

      青竹无奈地被按在墙上,偏着头躲过那张长满胡子的大脸,问道:“头头,你怎么也来了?”

      章涛的脸上到现在还有汗流下来,他赶紧捂住青竹的嘴:“小声点,你这傻小子,刚刚要不是我,你就死定了!”

      青竹敢指天发誓,章头儿的声音绝对比他大好几倍,但可惜头儿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反倒狠狠地警告他:“我告诉你!不能靠近那里!你知道哪儿是什么地方吗?是四方苑!你知道四方苑是什么吗?”

      眼看青竹被憋得出气少进气更少,章涛赶紧松开手,给他在前胸后背顺了顺气,叹气道:“也难怪,你年纪还轻,没什么江湖阅历——这四方苑可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反正也闲来无事,青竹干脆斜倚在墙上,笑问:“怎么个惹不起?”

      “你是不知道他们的利害啊。这四方苑分成东西南北四处,北方苑的玄征羽协同天波府的杨门将军,常年驻扎边境,虽然无官无品,但是连在朝廷中都颇有威名——他还只是四方苑的北方苑主,除了他之外,还有东方的杜青龙、西方的白清丰和南方的朱凤,个个都是要尖要强的利害人物。这天下除了开封府,其它地方就很少有他们不设立分堂的地方。刚刚那里就是他们在章县的分堂,隶属于东方苑,你别看那儿看起来不起眼,一旦有个什么事,他们可齐心着呢!包管跑到天涯海角都跑不出他们的掌心……”

      青竹叹口气,十分苦恼地摇头:“我可不这么觉得,听说他们可是互相不服气,一点都不齐心呢。”

      “这你就不懂了,他们四个人势均力敌,当然互相不服气——你有没有听说过,素尺七代纵横江湖的说法。当年这江湖上不知是谁铸了把邪剑,杀了上千人,不过后来出了个奇人,镇住这把剑,起名素尺,还用这把剑收服四方,立了现在的四方苑,代代都以素尺剑为号令,在十几年前,这把剑已经传了第四代。但是这四个苑主难免会心浮不定,几年前南方的朱凤就扬言离了四方苑,自己立了帮派,这可了不得了,当时这第四代素尺剑的徒弟单刀赴会,硬是让这朱凤心服口服,素尺剑这才传到第五代……”

      青竹听得昏昏欲睡,但章涛似乎讲到兴头上了,扳着他的肩膀非要唠叨到底:“听说这第五代四方苑少主人可了不得,身高八尺有余,眼睛有铜铃那么大,臂长过膝,吼一声惊天动地,瞪一眼就能吓死人,手里一对烫金锤……”

      “等一下!”青竹纠正他:“他不是应该用素尺剑吗?”

      章涛愣了一下,一个巴掌打在青竹脑袋上,怒道:“你个混小子,给我好好听着就行了!”

      他还要继续往下说,却看见青竹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不回头还好,这一回头,章涛的汗一直从头顶流到靴子里——在他身后,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目沉如水,半威严半笑地看着二人,他的左边袖子随风飘动,却原来是个独臂人。

      章涛的舌头一下子打结了:“季……季……季……”

      反倒是季长城抢先开了口:“章捕头,多日不见,听说捕头调往开封府任职,真是可喜可贺!”

      “哪里,哪里,季司务客气了。”章涛一想起自己现在就职在开封府,底气也足了一点:“青竹,还不见过季大侠!”

      青竹眼睛笑得弯弯的,嘴巴甜甜的立刻叫了一声:“晚辈见过季大侠!”

      虽然有了开封府给自己做靠柱,但是这么一句话说完,章涛却不知道该走还是不该走了,干脆拿身边的小衙役做台阶。

      “青竹!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府里面还忙得团团转……季司务,我们……”

      看到章涛推了青竹一下,季长城的眉毛一跳,拦住二人笑道:“章捕头不急回去,老夫往日和展大人有些私交,前些日子,展大人曾托老夫寻些东西,正好章捕头顺便带回去也好,也算谢过他对敝苑少主人的照顾。”

      看到章涛随着副司务去了后堂取东西,想必一时半会也不会让他出来,季长城转向青竹,衣摆一掀正要一礼下去,却被青竹笑嘻嘻地拦住:“季大侠不必如此客气!”

      季长城苦笑道:“少主人折煞季某了,怎么现在又在开封府做起小衙役了?”

      “我可是做得很称职呢,”青竹抱着一盘糕点吃个没完:“这样就算我不做这个少主人了,也不愁会饿死。”

      青竹说的笑嘻嘻的,季长城听在心里却不是滋味。当年朱凤因与杜青龙不合,又不甘于听命四方苑,自立一派,青竹走险独入红尘谷,一切也不如外面传说那么顺利,他被囚于谷中将近一年才破阵而出,历时一年四个月才令朱凤重回南方苑。东南两苑合力陈情,曲弘亭便将素尺剑传给青竹,立为第五代素尺剑。曲苑主的儿子,也就是青竹的师兄一怒之下离开云浮山,从此没了下落。青竹为此几度打算挂剑而去,却为苑中事务所累。今次又听到这样的话,季长城便知他又有了走的心思。

      “快说说吧,这种南北方向的要道,赵焕那个死老头肯定不会漏的。”看着季长城发呆,青竹自觉刚刚说错了话,对这个看着自己长大、又为自己失了一臂的前辈,他一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好避开题外话。

      季长城将手上的文卷递过去:“距此半日路程的方家村,人口共计八百余人,若紧急召集最少会有四百人的兵力,应该都是方长歌的旧部。”

      “又是方长歌……”青竹苦恼地拧着眉头,也不管嘴里的糕点零零碎碎掉在卷里面:“这个还是留给展大哥处理吧,如果那边是方点检的旧部的话,应该不会是为赵焕卖命的,只要方长歌不在了,他们自然树倒猢狲散……”

      说到这里,他反而更苦恼了:“说到树倒猢狲散,我觉得四方苑也好不了多少,如果有一天师父和我都……”

      “青竹!”季长城终于忍无可忍,喝了一声。

      青竹笑哈哈地自己在脸蛋上抽了一下:“是我不对。不过赵焕那老头倒也不简单,虽然有个不成器的儿子,但是承旨司里面的两个副承旨都对他俯首听命,看来虽然皇帝重文轻武,但赵焕到底还是知道武者天下的道理,就算是能马上要了那老头的命,布在淮南京西的十几万散军也不会散去……”

      “少主人,赵焕为什么要极力收揽两个副承旨,楚长治应该在承旨司中有绝对权威才是……”

      “楚长治啊……”青竹把文卷盖在鼻子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季长城:“他恐怕……”

      “楚长治老匹夫!”六王爷赵焕连朝服也没脱就拍桌子怒道:“莫以为本王怕了你了!”

      屏风后,一人不急不慢地问道:“王爷息怒,难道楚长治又向圣上提了取消更戌法的建议了?”

      “哼!更戌法是太祖皇帝颁行之法,打乱军体编制,诸军轮流出戌各地,才有兵无常帅,帅无常兵的情况。当初太祖皇帝怕的就是禁军生变、将帅专兵,此法虽有利他天下太平,可惜弱了兵力,否则我也不能像现在这么顺利——这些日子来,楚长治频频提起此事,难道他知道了些什么?”

      “应该不会,属下小心遵照王爷的计划行事,应该不会有所纰漏。”

      “你是不会,就难保别人不会。顾鹤鸣那个蠢材,三年前不就自作主张,他对方长歌动手也就是了,偏偏还只是对他的家眷动手,若不是天助我,那方长歌爱子如命,怕是他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不管怎样,楚长治这个人不可久留,你去告诉顾鹤鸣和舒广义,谁能争到这个功劳,本王自然会保荐他得到承首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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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素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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