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录之长相忆》梦轻舟

9、失而复得

　　三月山间的夜风依旧带着冬日未消散殆尽的寒意，吹的简陋的纸窗吱吱作响，不住的透进一丝又一丝的风来。白露寺预备下的衾被本就单薄，现如今只得把好几床的被褥全都堆在了苏明禛床上。受伤之后的苏明禛依旧昏睡不醒，晚间偶尔还会发起高烧。此番出行为了隐蔽便一切从简，丫鬟侍从都不曾跟随，只得是这几个兄弟时时刻刻的守在床边照顾着。

　　一日下来，苏敛澈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自从苏明禛受伤回来，他便终日守着，从没离开过这房间一步，轮班看守的少年换了又换，可他就像是在这屋子里生根发芽了似的，任谁劝说也不肯挪动。原本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此刻已经被满布的血丝掩盖地昏沉不堪，死死地盯着苏明禛苍白的脸，生怕错过他一点醒来的迹象。

　　“睿儿，你总这么盯着也于事无补，先去休息一下吧。”苏瑾善不知道是第几次来劝他了，可惜每次都是徒劳。他知道苏敛澈是自责自己胡闹才这般过意不去，可又想不通明明他平日里那么厌烦大哥，若只是愧疚也不该这般伤神啊。见苏敛澈像尊雕塑似的纹丝不动，苏瑾善摇摇头，心知他不会离开，只得坐在一旁陪他，心道无奈。

　　屋里昏沉的烛光摇曳的凄凉，黄色的火焰不知疲惫的来回跳动着，将屋子里静坐无言两人的背影拉的老长。苏瑾善从小就体质偏弱，这一日熬下来已经是到了极限，可偏偏放心不下这两个人，脑袋又一次从托着的手上滑落，换来了几分清醒。苏敛澈不忍，终于回过了僵硬的身体，轻声道：“哥哥回去睡吧，这里有我在就行了。”

　　苏瑾善早已坚持不住，也不推脱，便点点头起了身。他对这个大哥素来没什么感情，此番若非念在都是自家兄弟的份上，他是一刻也不想多留。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回头看见苏敛澈颓唐的背影，终于还是轻声道：“我叫梅寒过来陪你。”话音未落，掩门的吱嘎声便打断了苏敛澈刚到嘴边的拒绝。

　　入夜，苏梅寒早已经伏在桌子上去面见周公了。到底还是小孩子，心里从来不装许多事情，苏瑾善叫他过来他便过来，也不知道究竟是来做什么，只当是换了个地方睡觉罢了。苏敛澈知道，照看苏明禛的事不好麻烦其他人。一来，苏明禛的性格委实讨厌，这一众同学没有一个不怕他的；二来，终归是太子，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夜里交给那些世家公子照看，难保不出意外。

　　山里的鹧鸪鸟叫地欢快，许是受了什么惊吓。子时，原本静谧的树林里，一道黑影正飞快地向着白露寺奔去，一路惊起了不知多少鸟兽。可是这人却没有注意到，身后一只通体赤红的小雀正紧紧的跟着她……

　　屋内，苏敛澈本就受了不轻的伤，此时也终于熬不住了，伏在床边死死的睡过去。燃了一夜的红烛也同样不支，留了烛台上层层的火红的烛花代替熄灭的火焰，屋里便霎时间暗了下去。

　　屋外，一个身影挡住了渗进屋子的月光。半晌过后，才听得“吱嘎”一声，紧掩的破窗被小心翼翼的推开，那身影利落地翻身进屋，落地不曾发出一点声响。月光如水，倾泻而入，撒在那榻边的人身上，给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华，有些如梦似幻的美感。

　　伸手摘下面上的黑纱，半夜翻窗而入的人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竟是一张与那熟睡少年神似的女子面庞。而此时那双仿若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里，早已是噙满泪水，伸出的手臂也是颤抖不已，细如葱白的手指轻轻抚上那张俊美的脸庞，接触的一瞬间，本来强忍在眼眶里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链，争先恐后的掉落下来，将那轻薄的面纱打湿了一片，像晕染开的水墨。

　　“睿儿…我的孩子…一别…竟然就是十五年啊！”低声的呜咽轻的就像寒夜里的微风，多少思念、多少苦楚全都化作了这一声撕心裂肺的轻叹。“当年你才那么小…一转眼都这么大了…让娘好好看看你，你竟长得与我这般相似么…”颤抖的声音终究变成了呜咽，泪水依旧无声的滑落，几句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再难说出口。屋子里三个少年，她只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日思夜想了十五年的儿子，就算是人海里相遇，她也能一眼就认出他来！毕竟，那容貌是那么的相似。

　　窗棂上，红色的小雀歪着脑袋，愣愣的看着屋内的一切。天呐，这女子看着和那美少年差不多年纪啊，怎么就成了人家的娘了？难不成是什么老妖怪变的吗？两只亮晶晶的小眼睛盯着屋里两人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这可是公主殿下交待的任务，一定不能马虎了！

　　那女子轻轻坐在了床上，旁若无人的盯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孩儿看。一个侧身，小雀分明的看见，那神秘的面纱下竟然是那么一张年轻俏丽的脸！女子伸手，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又在衣襟上擦干了手，才从怀里摸出刚刚到手的玉佩小心翼翼地塞进少年的手里。“睿儿啊，娘多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啊…”刚收回了手，女子又哭了起来，不放心似的又将少年的手握的紧了几分。睡梦里的少年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英挺的眉也皱了起来，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好不容易收敛了情绪，黑衣女子下定了决心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再回身看他一眼，迅速的将自己的面纱戴好。那小雀见此情景，便也一振翅就沿来时的路折返了回去，飞的极快，就先一道红色的闪电，划破了沉静的黑夜。

　　而那女子显然不知自己被监视了这么久，颇为潇洒的一个翻身，便向着山下奔去了。

　　还是那棵擎天老树，离树尖不远处的一根枝干上，那黑衣少年并没有离去，反而一派悠闲自得的样子，眯着眼仰躺着，一腿屈起，另一条腿就那么随意的垂着，还惬意的不住摇晃。微风轻拂，少年抬起了眼皮，漫天的星辰就像坠入了凡尘一般，清晰地映在了他的眸子里，薄唇轻启，懒懒的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红色的小雀轻巧的停落在少年头上，额间相抵，刚刚所见所闻便一丝不差的传送进了少年的脑海里。“啧啧，这还真是个大秘密啊。”少年起了身，若有所思。他也就是好奇罢了，没想到还真就发现了这么个大八卦，任他谁能想到，这凡间第一修仙大派玉虚宫的圣女，平日一副冰清玉洁，不染俗尘的模样，背地里儿子竟然都那么大了。

　　“玲珑啊，看见了吧，凡人就是虚伪，那些修仙的也一样。”少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摇头感慨。小雀眨眨眼睛，懂事乖巧地点头。“不过她竟然敢把流光佩给这么一个凡人，如此机会我又怎好错过呢…”少年眯起眼睛，周身都升起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东方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苏敛澈便醒来了，看着手里失而复得的玉佩，有些恍惚。看来昨天的感觉也不全然是梦，果然是有人来过了，好像还是个女的，隐隐约约听到的话语也都模糊不堪…难道是那狐狸良心发现了？苏敛澈摇头，心道：没准是回了家被她那些凶神恶煞的姐姐吊起来打了一顿，被逼的不得已才来的吧…揉揉睡麻的胳膊，又看到苏明禛苍白的脸，便也无心再琢磨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起身去灶房熬药了。

　　在灶房里守着那锅药，苏敛澈两眼发直胡思乱想起来。这药闻着就难喝，这回还真是苦了那个棺材脸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好…“苏公子？”苏敛澈闻声猛地一抬头，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金灿灿一片，充满了整个房间，之前一直低着头没有发觉，这一下晃的他睁不开眼。

　　透过药罐上缕缕的烟雾，苏敛澈看见门口探进了一颗光头，被光照的那么亮。适应了一会儿，才认出来人——圆悟。“苏公子，师父有请，这里交给我吧。”小沙弥还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脸上永远是那么认真的表情。

　　“可是住持找到救我大哥的办法了？”苏敛澈扔了扇子，疯狂地摇晃圆悟的肩膀。圆悟懵了，奇怪的问：“太子殿下不是这两日就能醒了吗？苏公子还要怎么救他？”苏敛澈手上动作一顿，尴尬的背过身去。心里暗道：自己疯了不成？又不是什么致命重伤，这么紧张做什么！

　　“公子快去吧，师父等着呢。”圆悟看着兀自苦恼的人觉着有些好笑，但也没忘了正事，连忙催促。苏敛澈急忙开溜：“好好好，我这就去。”连身衣服也没换，就向苍露大师的院子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