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临近襄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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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君行早，路遥肠断了。
“停停停……停车！”
一辆朴素的单马驱动四轮马车缓缓停下，旁边拱卫着的一行女卫们迅速而机敏的排列好保护阵型。
此时虽是晨后不久，然阴云当空，路旁树林中阴影躁动，偶尔闪过风吹草木撩拨的嚓嚓声，又似乎夹杂了野兽们沉重低压的呼吸声。
夜宿野外，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且不说歹人盗贼，万一遇到些生猛凶兽都惹不起。故而这一队人马看上去是要赶在天黑前落宿，这才一路奔行快赶，不见迟疑。毕竟下一个城镇离得较远。却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
车子上颤颤悠悠的下来一位面色蜡黄，形容消瘦的红衣女客，一旁同站着个年纪稍长的锦衣女郎，挽着个妇人高鬟，耳垂了宝石蝎珰，丰容艳姿，恰似神仙人物。
“啧啧，不过一月路程，你就吐了大半月，瞧瞧这小脸蛋，那里还有当日圆润娇俏的小模样！若当日你便如此，我定不理会于你！”
众看官一看估摸也是难知，这位一脸菜色，蹙眉瘦颊的懒病人竟然是在官道上跑了一个月的苏家大小姐。哎，只道这位小姐自小娇生惯养，哪里想半途误入山林，被蛇蝇虫蚁搅的不得安宁。再加上南方人入北地，水土不服是家常便饭，不过短短一月光阴，整个人儿却像是消瘦了大半，凄凄惨惨恰似一道风儿便能吹拂了去。倒是好生可怜。
偏偏还遇到位不知怜惜的同伴儿，见她越低迷，笑得越是恣意，一路调笑讽嘲不断，哪里见得有半点人情味？也亏得这位苏大小姐人小心胸不小，只当作是蝉噪林逾静，仍由她胡诌海侃，私下地对这位姐姐不惧奔波的好本事倒是嫉羡不已。
苏家大小姐上京赶考，本是受了虚惊，科场凶事不断，没料到出了京城，马上是风云变幻，连着数十日的阴风暴雨，车子再好，也抵不上大雨倾盆，只能落了脚，煎熬着等上几日。到天晴时候，一月已经过去三分之一，只能日夜兼程而赶。每日休息作罢，车马移动，立必腹中胃液搅动，车子颠簸，就将勉强用食的糕饼统统震了吐出，黄胆水都呕了好几回。
这般折腾下来，就算是金刚钻打的身子骨都要削去一层皮来，更何况是东海富贵窑苏家娇养的贵女，整个人像是大病一场，生生瘦去了几圈。此时，她便无限怀念那位知冷知热的好婢女，偏偏被欲香坊的掌柜强行留下，做了个脂粉地的继承人。
“大姐，你的同情心呢？”苏肉丸干呕了一会儿，扶靠在路边水桶粗的树干上，病怏怏的翻了个白眼。
彭玉曼撩了撩肩膀上的碎发，嗤笑道，“年轻的事情当钱去戏耍了，如今只剩下个没心没肺的躯壳，让妹妹失望了！”
“你——狠——”苏肉丸被她一番打趣，顿时感到胸口的憋闷之气散去大半，心里对这位魔女也是非常感激。
当日她离别长安，张延学向她借用杜教习以揣摩为官之道，她虽然对这位教习知之不详，不过也能察觉出这位才女对自己不上心的心思，既然她们二人投缘，她也就做个顺水人情。问过杜教习的意思，为她们二人搭桥牵线了。
只是等到除了长安一段时日后，苏肉丸才真正感到后悔！
为什么？
哎，所谓十八里弯十八户人家，造成的是一个地方一种方言，不是当地人，不管当地事的怪事。
而往往一般每位赴任的官员身边都会带一位知晓赴任地方言的幕僚，故而，那些未中举的考生们科考后久久不肯离开，就是等着有哪位新贵提拔一下，回到家中也是个上位人。偏偏肉丸因为一时快意，早早离开，不知其中奥妙，又遣散了杜教习，当真是成了瞎子和聋子。
所以才会有在山林里迷路一事，只因为和遇到的乡民沟通不良，比手画脚导致理解出现错误。南辕北辙正是如此。
没想到的是，竟然在半路遇到自诩为被狠心姐姐彭喆赶出家门，收纳天下美色的彭玉曼，靠着这位无所不知的魔女姐姐，她们才能回到正途。而彭玉曼的外语功夫，也着实震慑了随行一帮人。
几乎有人的地方，她都可以说出几种通用的可以沟通的方言。甚至比手画脚一段时间，她也可以和聋哑之类的废人交谈，还将各自的意思表达的八九不离十。
更不要提一路走来，彭玉曼如数家珍的商谈各地美食，虽然大部分都是书中博览所致，然她渊博学识、对官场别出新意的领会力，简直就是一枚完美的幕僚。这很让苏肉丸心动。
究竟如何才能驯服一枚魔女？
这已经成为苏大小姐每日必要思索的重要课题。
财物？
太庸俗了，彭家长安为官，那么大的宅子和那么奇特的花园，打死她也不相信这位是没钱的主。
美色？
跳过——
想她自己身边都没有，到哪里去为这位姐姐找一个？再说——咳咳咳，估计天下美色还不如她自己一身姿容。
武力威胁？
自从看到彭玉曼露出的一手堪称是庖丁解牛的缩小版——单刀解兔，用一把粗大的横刀拿在手中连续挥舞，活生生的兔子掉下来就分做一堆堆绝对不相互混淆的零配件。她吞了吞口水，把这种奢望抛之脑后。
下毒？
原材料缺乏，原理知识不熟，最重要的是她怕危及自身。
唉——
苏肉丸忍不住又大大的叹息一口。
彭玉曼拉过她低声道，“苏小妹，我看你这般模样，还不如弃车行马算了。合着翻过这个山头离襄平县也近了。官道上也不见杂人，不如你我二人纵马而行，也落得个快活！”
彭玉曼本就是骄狂的性子，所以四十出头，仍旧是浪漫不羁，一出了长安就如脱了缰的野马，时时鼓动着循规蹈矩的苏大小姐抛弃规矩行事。
纵马奔行啊！听起来倒是不错！
苏肉丸在车厢内蹦的够欢快了，如今宁愿舍得一身剐，豁出去摩腿肉的痛，去体会一下驰骋的味道。
她和彭魔女相视一笑，一人牵了一匹马，让随行的侍卫们慢慢护着车马而来，自己在彭魔女的指导下，小心翼翼的驱马而行。反观彭魔女，踩着单边的马镫，一个纵身，姿态优美的跃马而上。不需要牵动马缰，就能驱动身下的马匹缓缓行走。
几日前磨得大腿结疤的受罪如今终于见了效果，苏肉丸从一个上了马背就会抽搐狂拉马缰的笨蛋，到如今已经能比较放松的小跑起来，也令她蜡黄的小脸蛋上露出些微笑意。
一旁的彭玉曼稍显不快，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手里的马鞭就顺势往苏肉丸的马匹身上一甩，“驾！”一声清喝声，驱动着两匹骏马长嘶加速。
还好受惊的苏大小姐还记得不可将马缰勒的过紧的调则，俯下身，屁股微微撅起，不敢去看身边呼啸而过的景物，只能牢牢锁定了眼前的道路，一面使劲夹紧两条小腿。
“不错！身子再压低点！”
耳边有人提点着，苏肉丸下意识就照着做，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摆出了标准的赛马姿态。果然是有压力才有进步力。
近到午时，两人才在卧虎岭前勒马而止。
只不过一人神色未变，笑得如春风拂面，一人确实魂魄散了大半，趴在马背上几乎只有出气的份儿。
“好妹妹，你看看，此处风光甚好！”
抬头望去，青山如黛，枫林如火。远处的天际卷云堆砌，缝隙里透洒出的一道道金光散落在天边，笼罩着远处的平原仿佛仙境。最奇妙的是，云层里依稀有金蛇翻腾，沉沉怒鸣，竟想是暴雨将至的雷声。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脸色微微回复红晕的苏肉丸吐了口浊气，身体里好像也轻盈了一半。纵然她不知世情，也能感受到四周越发沉闷的低气压。
“暴雨将至！赶路吧！”
不知为何，在这样几乎是自虐般的飞驰中，她心中升腾起一股自由奔放无拘无束的快意，明知道放纵自己的后果是明日全身惨痛，也制止不了心里的跃跃欲试。
跑吧，跑吧！
彭玉曼哈哈大笑，在空中用力的甩了一下马鞭，“正合吾意！苏小妹，总算我没有看错你！”
没有簇拥的女卫，没有停停行行的马车，也没有抬轿的农夫，只有两匹奇骏撒开了蹄子，在山岭里狂奔。那杂沓的马蹄声在暴雨将至的山谷里回响，回音袅袅，十分清亮。
奔跑吧……奔跑吧，有什么比这样无拘无束的奔跑更加快意的，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化作了一道风，一片云，除了速度，除了前进，什么都不剩下。往前，往前，崭新的天地要在前面展开。
先是一片片整齐的农田，低垂的麦子，饱满的排成了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然后，那些绚烂的向日葵更是不可遮挡的绽放着，金灿灿，笑吟吟，火辣辣，像是乡间的土歌谣，总在单纯的调子里蕴藏了那么些质朴火辣的风情。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纵马越过田埂，无意里回头一看，奔行而来的山坳此时遍布了细细碎碎的野花，五彩缤纷，远望如梦。由琐碎而凝结的壮大，天生着迫人的气势，美的令人屏息。
不知不自觉，两人都放慢了速度，也许是因为感到目的地降至，也许是因为被这种人气越来越浓的美景所获。
料峭山风吹拂到脸上，没有凌厉的痛觉，反而带着一些湿润的温柔。很快，风停止了，雨劈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一滴一滴，一条一条，一片一片，一堆一堆，一团一团……
倾盆大雨将天地全部笼罩，除了一片白茫茫，再也看不到任何色彩。
苏肉丸和彭玉曼高高坐在马上，两人承受着暴雨的侵袭，却丝毫不觉的扫兴。反而因为这种呼啸的狂风骤雨，见识了北地的广缪。
再往前不远，就能见到一座石碑，质朴厚实的两个大字“襄平”入石三分。彭玉曼不管不顾脸上淌下的雨水，吹了一声口哨，“总算是到了！”
苏大小姐则眼尖的看到不远处有一家落脚的小院，隐约有几位农人进去避雨，估计也是个客馆茶社之类的地方。
“走吧！也好到前面去等等后面的人。”
两人刚刚到了这家名为杜记客馆的门口，就见着掌柜的领着伙计们顶着风雨来接待客人。很快，牵马的牵马，招呼客人的招呼客人，更有贴心的马上递上来一碗热茶。
毕竟骑马的都是有钱的主，不是商客就是兵士，要不就是位出官差的官奶奶。若只是个泥腿子，掌柜的才不会这般殷勤。
彭玉曼笑嘻嘻的嘱咐道，“这两匹也是上等马，给我好好照料着，草料喂足了。”
掌柜的点头哈腰，半点不敢违逆。
两人抬脚刚刚进了门槛，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块竖起的木板，旁边跪着的男孩，面无表情，衣着褴褛，咬着下唇浑身因为湿冷而发抖。木板上写着四个字，不过因为大雨的浇打，已经模糊不清了。
第一眼，苏肉丸以为是前世小说中经典的桥段，卖身葬父，一看，男孩身后还躺着一位低声咳嗽，奄奄一息的老母，才知道这四个字写得是卖身医母。
旁边来避雨的农户窃窃私语，对着这个羸弱的男孩指指点点，他只是咬紧了下唇，绷得一张俏脸透出死寂的青白色，却没有一丝躲避动摇的神色。其中无奈悲凉，溢于言表。
只是不知道若是他真的靠着卖身为奴为侍的银子治好了自己母亲，又如何让母亲面对丧子之痛。
苏大小姐多看了一眼，发现男孩看上去不过十三四的年纪，正是男女莫测时候，面容细致较好，眉宇里还有稍稍山野之民少有的丽色。心中对于美的欣赏意味顿时萌发了，忍不住询问掌柜的，“谁是店主？”
掌柜的连忙哈腰道，“小的就是。两位，这贵人出门多风雨，我观二位器宇不凡，也不知是当差的，还是行路的商客？”一双发亮的绿豆眼在黝黑的面庞上十分醒目，恩，也很逗趣。
苏肉丸被她一副滑稽的模样逗出了笑意，“是去浮阳县当差的。掌柜的，这二人是住店的客人？”
“哪里啊！这位公子一来了本店，母亲就病倒不说，没过几日，连住店的钱都没了。你说，咱都是小本生意，哪里能做得起善事！”
苏肉丸这下子不笑了，淡淡问道，“所以你逼他们要钱？”
掌柜的敏锐察觉到她的不快，慌忙摇手，“哪里哪里，人还是要有点良心不是。我不过是让他们搬出去罢了。我这里是做生意的，又不是济善堂，总是要开门迎客的不是！”
彭玉曼扫了一眼旁边跪着的男孩，对于这种事情已经是司空见惯，长安街头就不少这样的趣事。不过大半都是坑蒙拐骗的套子，引诱那些不通人事，又略有闲才的小女子们上钩，然后再连环计榨取钱财罢了。
“好了，我这身上湿透的难受，苏小妹，你我还是进去先洗漱一番的好。”
拉起苏大小姐的手腕，身体巧妙的把那个可怜男孩挡在了她的视线之外。眼不见为净，也省的她慈悲心一发不可收拾，引了祸害。这穷山恶水的，要是遇到个匪盗之类的勾当，就算她们人马强壮，也只会做了人家的刀下亡魂，太不划算了。
苏肉丸被她一拉，脚下一踉跄，也就不坚持。毕竟身上湿的难受，急需一团炭火烘烤一下，而这位小哥的事情慢慢来，她带来的大额的票子还在马车上放着。
只是突然间，客馆里闯进了一群人。这一帮人简直就是猛虎下山，王八之气一放，客馆内原本围着的农户们纷纷变了脸色，慌忙躲到了墙角，一副恨不得把自己融进墙里的样子。
苏肉丸心中一跳，心里浮现一种将有好戏的预感，这迈出去的脚步又停顿了下来，兴致勃勃的看向了门口。
究竟是哪尊神下凡？看样子，简直是四方辟易的架势。
彭玉曼强忍了身上的不爽，挑眉冷冷的看向门口。
哪个王八蛋，竟然比姑奶奶还嚣张？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临近襄平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