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阿踢仔

2、1999-1st

　　孤零零的一声蝉鸣突兀地响起来，阳光透过细密的槐树叶缝隙照进青龙中学高三（2）的教室。
　　蒋慈溪站在教室门口望着群情激奋的学生，他的左边衣领没有整理好，往里折着，让他看起来没有往日那样清隽从容。他的对面是高三（2）班全班四十三人，他们在蒋慈溪对面成扇形散乱的站着，有的人拿着刚写好的墨迹未干的横幅，有的人捏着小国旗，还有的人写着抗议的小牌子。
　　两边情形一对照，大有蒋慈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情势。
　　“蒋老师，您要拦我们吗？”人群中不知道是谁高声问了一句，原本还有议论声的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蒋慈溪没说话，颔首整理好自己的衣领，往教室里走了一步。站在讲台上的学生见他走过来，默默地往后退开。蒋慈溪看着他们退开了，嘴角含着笑走上讲台，从粉笔盒里捏了半截粉笔。捏在手里顿了顿，把自己学生统统看了一遍，抬手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串数字。然后转过身来轻声说：“我是反对的，可我知道拦不住你们。去吧，要记住我的传呼号码，不管遇到什么事，通知我。”
　　说完这些话后，蒋慈溪把粉笔放回粉笔盒，拿起讲桌上常年放置的湿帕子擦干净手指上的粉笔灰。等他再把帕子叠好之后，教室里已经没有学生了，他们如迅疾的洪流一般涌出教室，涌出校门，要不了五分钟就能和大街上更巨大的抗议美国轰炸南斯拉夫大使馆的洪流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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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龙中学高中部一共十五个班，没有一个班正常上课，每间教室都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副校长已经欲哭无泪了，连声质问各位班主任是怎么看的学生之后再说不出话来。
　　蒋慈溪不是石头人，这么大的事情无动于衷不可能。可蒋慈溪是个老师，老师是不能偏激的，在学生面前老师自我的色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学生们去看去体会去思考去选择。当蒋慈溪走进教室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学生们的选择，潮流无人能挡。回到蒋慈溪本身，他是觉得游行本身意义不大，但是他又明白那游行不可缺少，必须存在，所以蒋慈溪并没有阻拦他的学生，虽然要不了一个月他们就要高考了。
　　短暂的碰头会无疾而终，带着各种心情的老师们也四散开去。蒋慈溪这个下午原本有两节数学课的，一下子变得清闲起来。因为这个突发情况午觉也没能睡上，蒋慈溪望望清静的学校向着高中部教学楼后僻静的黄金楼去。
　　黄金楼原本是一座为了鼓励学子读书的古楼，但是已经没有楼了，早前破四旧给拆了，拆出来的青砖建了现在这座三层高的高中部小楼。好歹是个古建筑，为了纪念在地基遗址上建了一个粗制滥造的仿古小亭子，旁边还挖了一个不大的小池子，种着几朵睡莲，常有学生在这儿读书私语谈恋爱。蒋慈溪到青中教书三年，也时常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偷偷到黄金楼来抽烟。
　　这时候这儿自然没有人，蒋慈溪一直这样想着所以抬腿跨进亭子的时候就点着了烟，石鼓凳子上坐下来后才发现石桌子上放着一本数学练习册，钢笔夹在练习册里笔帽都没盖上。蒋慈溪正想翻看有没有写名字的时候，突然觉得如芒在背，一回头就看见了正从亭子美人靠上翻进来的男学生。
　　那小子臭着脸瞟一眼蒋慈溪，快步走到石桌前来，手快拖过自家的练习册，然后把一张湿得正滴水的草稿纸平铺到石桌上。
　　蒋慈溪被他一看，忽然觉得自己抽烟不好，有些乱了节奏的找垃圾桶扔已经掐灭的烟头。再踱步回来的时候，那小子还臭着脸在仔细看他那湿淋淋的草稿纸。蒋慈溪被挑起了兴趣，走近些也看那草稿纸。
　　那草稿纸上的内容是蓝黑色的钢笔写的，虽然因为被水打湿晕开了字迹，但还看得出来是个代数题的解答过程，联想到这小子的臭脸色，蒋慈溪笑了，一下子没有管住嘴巴坏，笑意明显地说：“做不来啊？”
　　那臭脸的小子听他这么一说，抬起头来，看人的目光颇有不爽，嘴巴张了张又合上，最终没有理会讨人厌的蒋慈溪，努力辨认草稿纸上的字迹，在练习册上找了个空白地方，认真演算。
　　蒋慈溪知道自己招人家烦了，不再说话，伸长了脖子看这小子做题，那练习册上的习题密密麻麻，也不知道他做的是哪一道？仔细看了一会儿，蒋慈溪看出来这小子做的是第13道带※号的拔高题。看看题又看看那小子写的解题过程，蒋慈溪又嘴巴坏了，说：“你思路弄错了……”
　　“没学生你闲得慌是不是？”那小子终于对蒋慈溪开口了，一开口口气就不善。
　　蒋慈溪被他这么一说吧，心里觉得他说的极是，没学生的话自己真是闲得慌。于是笑眯眯地点头说：“对。”
　　“你自己放走你学生的，闲也别找我，我不是你学生。”那小子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望望小亭子对面的教室。
　　蒋慈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恰好能把他们班的黑板看个全，上面还有自己刚才工整写下的传呼号。看来这小子在这儿做题不是一时半会儿了，可他面生得很，蒋慈溪并不记得见过他。想那练习册是高一的，蒋慈溪笑着又问：“你高一几班的？”
　　那小子的解题思路被蒋慈溪给打断了，用一脸要吃人的样子盖上钢笔笔帽，然后抬眼看着蒋慈溪说：“把13题讲给我听，我就告诉你。”
　　“嗯！”蒋慈溪乐了，这小子好玩。既然他已经要求讲题了，心痒痒正想给他分析分析的蒋慈溪就拉过他的练习册乐颠颠的开始了，“来来来，看这个条件，你被它误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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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干嘛绕啊，直接翻窗户不就好了？”蒋慈溪转转手上的钢笔，对着那要绕道高三（2）教室正面从门进去的小子说，指指那小子，又指指教室里的小书架说：“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那小子对着蒋慈溪挑眉毛，眼神里是疑问。
　　蒋慈溪又转了手上的钢笔，点头是眼神是确定。
　　那小子双手撑着高三（2）班的窗台，利落地翻上去，推开半开的窗户跳进了高三（2）班的教室，遵照蒋慈溪的指示，找一本红色壳子的练习册顺便再找个顺眼的草稿本出去。
　　看到那小子安全翻进去了，蒋慈溪笑着转回身来翻看他的练习册，打开书壳，扉页上写着“杜西韧”三个字，说实话字挺丑。又从第一页开始往后翻，快速的扫过杜西韧同学做在练习册上答案，正确率挺高……
　　“是这个么？”那站在高高窗台上的杜西韧同学晃晃手里的红壳练习册问蒋慈溪。蒋慈溪停下翻看的动作，回头确认。
　　杜西韧看见蒋慈溪点头了，利落的翻窗出来，三两步跑过来，把一本练习册、一本草稿纸给放到小石桌上。
　　“你练习做这本。比你手上那本编的好，归类科学，讲解也更详细，你那本结构有点乱。”蒋慈溪把红壳练习册翻开，“还有一个月就考试了，你就只做我标了符号的题，保你轻松过考试。”说着蒋慈溪指着那些题号前面他亲自画下的小五角星符号。
　　“我不考试。”臭了半天脸的杜西韧终于笑了，这么说的时候还嘴角边还挂着一丝狡黠。
　　蒋慈溪笑着问他：“不考试你在这儿做题？”
　　“不是你学生你还教呢……”杜西韧没软半点给蒋慈溪把话还了回去。
　　“我是看你爱学习啊，题解不出来那样着急。”
　　“要不是那阵风把我草稿纸吹到池子里，你又跑来跟我抢地方，13题我早做出来。”杜西韧一面说着一面收拾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捏在手里，扬着下巴对蒋慈溪说：“谢谢你的练习册，投篮能砸到自己的蒋、老、师。”
　　蒋慈溪听见最后那句话自己忍不住笑了，就前天下午去跟几个老师打篮球，投篮出去从篮板上弹回来直接命中脑门的人确是自己，杜西韧没说错，运动神经历来不发达啊蒋慈溪也没办法。
　　“你的感谢我切实地收到了。”蒋慈溪也是被自己这事儿乐得不行，没想到还有这么个见证者。
　　杜西韧对蒋慈溪挥挥手，笑着跑掉了。等他的身影消失，蒋慈溪才想起来被这小子给忽悠了，说好跟蒋老师说是高一几班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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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末的时候，蒋慈溪收到下一届新生资料，学号十四的那个男生名叫杜西韧，寸照上笑得含羞带怯，跟小亭子里牙尖嘴利的臭小子判若两人。好了，蒋老师终于知道小亭子里爱学习的小同学是高一几班了——他是蒋慈溪的第二届学生，未来的高一（2）班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