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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此情可待成追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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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连忙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并小声议论。
“荆州地处上游,户口百万,北控强胡,西邻劲蜀,乃兵家必争之地,朝廷将此重任派给桓大人,看来当今局势又将有变。”
“听说江州都督姜忆极力举荐自己的亲侄子,朝廷却顶着各方压力把荆州给了桓大人,听说此人颇有才干,只是门户地位不显,所以一直未受重用。”
“姜家权势本就过甚,若将荆州也给了姜家,那岂不是要翻天?皇帝也不是蠢笨之人。”
几位公子私下窃窃私语,慕容端却一脸不屑,轻蔑的笑道:“寒门小吏,也值得众位公子如此抬举?运气好不过是暂时的,身后没有高门望族的扶持,我且看他如何站稳脚跟。”
听此一言,大家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会心一笑地点点头,“是呢,姜家可不是好得罪的……”
秦安歌站在人群后,低眉不语。她曾听爹爹说过:姜家世代簪缨,又手握兵权,仗着当今皇后出自姜家,更是气焰嚣张。再者这姜忆乃是手段狠辣之人,前太守徐言志就是因不服他而被灭了满门。桓温占了原本属于姜家的地盘,等于在老虎嘴里抢肉,姜忆不恼羞成怒才怪……莫非桓温此去荆州,将有危险不成?
正思忖着,却不想桓温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众人一声“桓大人”,她惊地抬起头,正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目光,突然有一丝莫名的惶恐,就像一个做坏事的人,被人刚好抓了个正着。
“婉缨……见过桓……桓大人。”秦安歌的脸不争气的涨得通红,紧张地结巴起来。她连忙低下头,右手压住左手,微微屈膝行礼。
今日的秦安歌穿了一身淡粉色百花云雾烟罗衫,下面是暖白色百褶如意月裙,楚腰纤细,婀娜多姿,犹如一枝别致淡雅的桃花迎风摇曳,两片脸颊不经意掠过一片醉人的红晕,实在娇俏可人。桓温将她看在眼里,淡淡笑了笑。
“姑娘别怕,我不是坏人。”
众人一听,哄然大笑。
桓温巧妙地一句俏皮话,解了秦安歌见他时的局促,气氛一下子轻快不少,秦安歌趁着大家欢笑时,连忙暗自退到人群后面,任由湖风吹散她满脸的红热。
这时,一位世家公子走出人群,恭敬地邀请桓温与他们共饮一番,桓温本是豪爽之人,且今日本就是饮宴欢庆的日子,于是当即答应。
秦安歌暗地里扯了下汐霞的衣袖,汐霞转头看了她一眼,立即会意,悄悄走到慕容端身边,准备向他辞行。
自从见到桓温,秦安歌的心顿时像失去方向一般,不知该如何自处。她心中对他有愧,却又无法说出,也无法弥补,过去的事像洪水猛兽,呼哧呼哧就冲到她的面前,她没有一点防备,就深深沉溺其中。她上辈子过得可谓浑浑噩噩,可唯独与桓温在一起的种种,令她觉得此生足矣,只是,还有些不甘,有些伤感。
鼻头有些发酸,眼眶发烫一直强忍着泪水,忍得她白玉一般的脸颊涨得通红,整个人神思恍惚,这样的状态实在无法继续呆在这里,她只得先行离开,容后找个机会,再找慕容端细细打听秦府消息。
可是,正当汐霞悄悄向慕容段身边走去时,桓温先一步发现了,隔着好几个人,言笑晏晏道:“婉缨姑娘不会想要先行离开吧?”
“怎么会呢。”慕容端想都没想便替她答道,“今日能有幸与桓大人共饮,实乃婉缨的荣幸,我们可说好了啊,今日不醉不归!”
“对,不醉不归。”
游船本就停在江边等候,酒菜也已有人早早准备妥当,众人上了游船,叫来船舵头开船。此时日暮西沉,漫天夕阳映红整片江水,水波的边缘镀着一层金光,连绵千里弥漫开来,人间万物、大地风景,无不沉浸在这一片绚丽无比的红霞中。
船上的人们吟诗作乐,举杯对饮,欢笑在这片静谧的黄昏下,显得格外突兀,然而他们身在其中而不自知,依旧沉溺其中。秦安歌坐在慕容端身旁,见坐在不远处的桓温端着酒,望着窗外滚滚霞光出神。
突然,桓温微微一转头,正好对上秦安歌的目光。她躲避不及,慌忙中端起酒杯,朝他远远敬了杯酒。桓温抿嘴笑了笑,二话不说仰头一饮而尽,然后转身又投入觥筹交错间。
“哎,不知你们听说没有,前些日子朝廷斩了谢易将军满门,还莫名其妙把秦太傅关进大狱,秦太傅不是慕容公子的老丈人么。”酒宴上一公子提及此事,当即引得酒桌一片众说纷纭。秦家的案子震惊朝野,这些官宦家的贵公子们哪里不晓,如今谈到这事上,他们的话匣子顿时被打开。
“那只是从前,我现在的夫人是柳氏,相府与秦家在没半点干系,莫要胡言乱语。”慕容端连忙撇清道。
秦安歌心中一阵恶寒,慕容端竟如此凉薄,丝毫不顾及夫妻情分。呵,也对,他与她本就没有什么情分,她死也好,活也罢,慕容端心里、眼里,都只有那个娇媚的柳氏,她秦安歌算什么。
但她也不能让慕容端好过,连忙装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说:“端公子的亡妻秦氏才过世不久,秦家就遭此大难,想必端公子心里很是难过,你怎么还提此事呢。”
她这么一说,那些对慕容端的话信以为真的人们的脸上,又浮现出几丝怀疑。慕容端发觉到了风向不对,笑着揽过秦安歌的肩膀,说:“婉缨姑娘心肠真好,还知道心疼本公子,不过我慕容端向来公私分明,秦家的事,我是万万不会插手的。”
都这么斩钉截铁的说了,秦安歌还有什么指望?她淡淡回应了个笑容,便不再理会慕容端。只是,爹爹会被谢易案牵连一事,她还有很多不清楚的细节,需要好好探究一番。
“端公子谬赞了,只是婉缨听说秦家乃儒学旧族,世代诗书礼仪之家,秦太傅博学多才,为人亲善,怎会牵涉谢易谋反一事呢。”秦安歌叹息地摇了摇头道。
“婉缨姑娘有所不知,秦家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与他弘扬儒学不无关系。谁都知道当今圣上推崇玄学,喜清谈,而秦老爷子处处与他唱反调,且秦家族中除了秦老爷官居太傅,无其他才能兼备的族人,势弱又事多,当今圣上能不厌烦么。”
“就是就是,在这种时候,秦老爷子还想着为谢易出头,实在是下下之举啊。”
“也不知秦氏一族,结局会是怎样。”秦安歌好奇的追问。
“此事牵涉太大,涉及当朝政事,婉缨姑娘还是不深究为好。再说秦氏一族只是暂时被囚禁,结局怎样还未可知呢,也许只是虚惊一场呢”不远处的桓温打断秦安歌的追问,笑着说道。
“是,是,今日我们不提这些。”众人附和道。
有了桓温略带警告意味的话语,谁还敢再提此事?大家连忙转移话题,不再提此事。秦安歌好不容易引出的话题,就这样被桓温堵了回去,她对着桓温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还是老样子,总跟自己唱反调!
一场酒宴落幕,众人相互道别后,纷纷各自回府。桓温酒量不错,喝到这份上也只算微醺,从船上下来只是步子有点软,他大步走上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身后跟着一名玄衣胡服的随从。
桓温自小家贫,如今得势也不喜奢华。他的马车依照官制大小,比平常人家的马车大上许多,朱轮华盖,云纹暗蓝锦缎饰面,看上去低调又气派,但里面却异常简单古朴,偌大的车内只放置了一张长桌,桌子一半放了个棋盘,一半摆放了几卷书籍,仅此而已。
坐上马车后,桓温掀开帘子一角,远远张望着什么,目光所及是秦安歌所在的方向。他见秦安歌与慕容端告别后,上了一辆翠盖珠缨马车,才安心放下帘子,靠在坐塌上闭目沉思。
“家主,这位王姑娘生的太过艳丽,且又是慕容端中意之人,这样的女子犹如祸水,我看,还是不要招惹为好。”跟着他进入马车的那名随从嗡声说道。
“无恙,你哪里看见我有招惹她的意思?”桓温微微睁开眼,有些不忿。
赵无恙双手交叉,抱着随身佩剑坐在桓温对面,瞪大眼睛看了他半响,木讷的说:“那家主盯着王姑娘的马车做什么?人马车都没影了,才依依不舍的放下帘子,这不是有意思是什么?”
赵无恙话一说出口,便发觉这么直接揭家主的短不太好,于是又一本正经说道:“家主族单势孤,一切都靠家主撑着,实在辛苦。如今家主担任荆州都督,手握大权,且家主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找位夫人为家主开枝散叶了,可是也不能急于一时啊,还是在城中细细挑选一家室可靠,温柔贤淑的女子为好。”
桓温望着赵无恙一脸耿直的样子,又气又好笑,“我发觉你不仅武艺不凡,这说媒的潜质也不赖呀,赵媒婆?”
“呃……”赵无恙尴尬得无言以对。
“好了,我知你绕这么一大圈子是什么意思,放心!我还不至于色令智昏。我桓某出生寒门,相府树大根深,怎么招惹得起,你是这意思么?”
赵无恙用力点了点头,又问道:“家主,我们接下来是回府么?”
桓温揉了揉眼眶,清亮的眼神微微有一丝飘,道:“不,我想去安歌墓前看看。”
赵无恙猛地一屁股站起来,头正好撞上车顶的横梁。他捂着头痛苦道:“秦小姐如此待你,你还去看她作甚……莫不是今日家主在酒宴上所言,是要相助于秦家?”
“斯人已逝,她待我怎样已不重要了,但我待她,还是一如当初。况且秦家是忠臣之后,不该因谢易一事蒙难。”
赵无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一路上一言不发,心里盘算着回去要找常忆好好计划一番,赶紧为家主娶个夫人回来。他的话家主向来不怎么听,但常忆作为家主最得力的谋客,一直颇受倚重,常忆说的话,家主总得听一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