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师》小东邪

8、008孤魂

　　她醒了。
　　琴坊里很安静，线香已燃尽，云梦的叹息声在静谧的空气里落下，散开。
　　又一个故事，结束了。

　　“入梦师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老板轻声提醒顾客。
　　客人是个美貌的姑娘，山间清修遇见的月色晕染眉间，给了这美人一种独特的风韵。若不说破，人们只当她是艳光照人的九尾狐成精，而决计无人会相信，她前身只是一只看家护院的黄狗。

　　阿黄睁开了眼——
　　那不能说是一双眼睛，而是山间的一眼泉水。
　　那双眼睛，流了太多的泪。

　　“云姑娘——”
　　“很成功啊，在梦里，我看你悲喜聚散，梦中之人，都敞开了心扉……我说过，我所入之梦，都是真实的，在现实世界里，你的奶奶，临终之时，终于也有了你的陪伴。”

　　就在这时，云梦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这是她的私人电话，不接待求助入梦的顾客，能打通这个电话的，都是与她有私交的。

　　“是司晓玲，要不要接？”她征求阿黄的意见。
　　阿黄点点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流眄有泽。

　　云梦的眼神有些不对头。
　　她看着阿黄。脸上的神情逐渐地放轻松。

　　电话那头的司晓玲说道：
　　“小梦，我又梦见奶奶啦，她不说话，在梦里就对着我笑，我这回终于能看清她的脸。奶奶笑得很和蔼，给人很温暖的感觉，我好喜欢啊……我终于也见到奶奶了！不知为什么，以前梦见奶奶，在灶间，我能感觉奶奶缩在那里，很害怕，很难过，可是这次不一样，奶奶虽然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出她很幸福，很安心……哦对啦，小梦，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爸也梦见奶奶了，对着他笑，我爸描述的梦，和我做到的梦是一模一样的……我爸醒来心情都特别好，他说梦里奶奶那种幸福安心的样子，装是装不出来的。他放心了不少。我们收拾了一下，就去给奶奶扫墓。小梦，你猜我们在墓地见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见到！——什么都没见到，这才是最好的消息！奶奶的墓碑，终于不会再流泪，无缘无故地流血一样的红色眼泪……在此之前，我爸找了多少道士高僧来做法，都没能通灵地底下的奶奶，没能消除墓碑上的血泪。如今，这些怪异的现象，自己消失了……”
　　“小梦，奶奶过得很幸福，对不对？我爸说，奶奶在梦里笑得真的很温暖很幸福，奶奶是非常善良的人，她一定不愿意我们子孙辈为她担惊受怕，她现在终于能安息了，所以才托梦来告诉我们，叫我们放心。也许，她在地底下找到了伯父，母子在九泉之下相认了……所以她很放心，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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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听见了？”云梦收起了电话，笑着向阿黄：“我真该告诉她，是你们家的一个亲人，通过入梦师的牵引，在梦里陪伴奶奶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是她向病榻上的奶奶递送失散长子的消息，使得奶奶放心，能入土安息……”
　　阿黄也很激动——“云姑娘，真的是我吗？我们成功了？！”
　　“是的，阿黄，你在梦里做的很好！奶奶听你读了那最后一封家书，她能明白她儿子的志向与责任，她很骄傲儿子能有大义之举。……尸骨尚不知在何处又有什么关系呢？青山处处埋忠骨，百十年前的中华大地，有多少母亲的儿子，埋骨他乡，零落成泥，但他们都是幸福的——他们的尸骨，与他们曾为之付出生命，赴死守护的中华大地，永永远远地埋在了一起。永不分开。奶奶一定也是想通了这一点，她很幸福。”

　　阿黄的眼里又蓄满了泪水。
　　这一次的眼泪，与梦里趴在屋檐下伤怀奶奶离去的眼泪，又有所不同。

　　这一次，她的心里，迸跃着一种叫“大义”的东西。
　　那是她的主人，终生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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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丽的旗袍姑娘终于站起身。
　　她走到了云老板跟前，“扑通”一声跪下来……
　　“云姑娘，多谢你。我代主人和九泉下的奶奶，谢你大恩！”

　　深叩首。
　　泣不成声。

　　云梦的眼睛里，清辉落尽，却有眼泪滚落下来。
　　这一次遇见的故事，是个什么故事呢？
　　黄狗报恩，还是精忠报国？

　　又该她一人行走了。
　　走在时间的罅隙，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永无止息。
　　不复不返。

　　“阿黄，你走吧，回到山林里——”她轻轻将美丽的姑娘扶起来：“回到自由的空气里，去修行，去渡劫成仙，去做你应该做的事……等你功德圆满的那一天，也许，你和亲人还能再相见。”

　　黄狗精轻轻推开了门。
　　她回头，深看了一眼这间琴坊。
　　和琴坊的主人。
　　“云姑娘，你也是我的大恩人……”

　　她藏起了毛茸茸的尾巴，走入夜色深处。

　　云梦送出小步，又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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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走回琴坊，她便皱起了眉。
　　“什么时候来的？”

　　“都结束啦？”有女子清脆动听的声音从琴坊深处传来，悄然落近：“小姐，烛神给你这入梦之能，不是为了让你去帮助这些低贱的生灵——他是想……小姐，为什么你从来不愿意和他在梦里相见？”

　　她凌厉的目光稍钝，沉声——
　　“什么时候，我做了什么，还需要向你汇报？”

　　“小环不敢，不敢……小姐不要生气……”女子的声音柔顺恭敬，她退了一步：“小姐，小环找你好久好久，找的好辛苦啊！小姐为什么躲着小环？”
　　“找我干什么？”云梦的语气，仍是不悦。

　　“小姐，你病了，为什么不肯治病呢？小环能治好你的病……只要小姐乖乖吃药。”这名叫小环的姑娘走上前一步，从腰间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递给云梦。
　　云梦大概早已领教这丫头的难缠，竟也没有犹豫，接过小瓶，也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仰脖喝下……

　　“我没病。”她擦了擦嘴。
　　药是能喝的，但病是绝不能认的。

　　“嘻嘻，”小环开心地接过云梦递回的瓶子，“小姐肯喝药就好。怎么没病呢？小环再晚几年找到小姐的话，小姐的皱纹都要长起了呢……皱纹，就是病！女人怎么可以有皱纹呢？！”
　　云梦将脸揪出了几道褶子，不悦：“我才二十三岁！”
　　“如果小姐一直听话，肯乖乖喝药的话，小姐现在才十七岁！”小环也有些不高兴了。

　　保持这青春的容貌，永远永远。
　　是为了取悦人，取悦那个给她入梦之能的人。

　　她不愿意。

　　“小姐，接下来可以好好休息了吧？小环正好陪陪你，帮你调理调理皮肤，保证小姐和在楚宫时一样美丽！”
　　“不，我还有事要做，我要离开嘉善几天。”云梦冷冷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