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可以劈两半吗》顾羽卿

6、欢迎回家

　　第六章

　　飞机起飞时，阿衡额头贴着玻璃，看着地面上的景色一点一点放小。直到他生活了十年的土地以地图里的样貌离开他的视线时，耳朵突然感觉鼓涨起来，下意识的想捂住耳朵。有一双手扯住他的手，他茫然地转身，只见一张既陌生的脸，嘴巴张张合合地和他说着什么，然而他什么都没听到，然后一只手放在他脑袋上，他才听到声音。

　　“阿衡，张嘴……”声音好听到让人不自觉的照着做。

　　沈言君往他嘴巴里放了一块口香糖，下意识地咀嚼了两下，耳朵胀痛的感觉一点点在消失，

　　阿衡回过神，身子往后靠了靠，转过身依旧看向窗外，而此时只能看见白白的云朵。

　　A市到B市一共一千九百多公里的距离，听上就去很吓人的数字，隔着无数座高山，河流，森林，沙漠，乡村，城市……从绝对的南方到绝对的北方，可飞机从这头出发到那头降落，其实只要两个半小时罢了。

　　宽敞的头等舱里，无论是沈夫人还是沈言君搭话，阿衡一概不理。看厌了白云，就拨弄着自己的手指，低着头沉默一言不发地表达自己的怒气。可到底是个孩子，沉默久了，头越垂越低，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时阿衡感觉自己的座椅慢慢被放下，他蹭了蹭不知什么时候盖上的毯子，寻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沉睡过去。

　　******

　　“小言，你说阿衡是不是还记得当年是我……”方婷远远地盯着阿衡睡着的脸，脸上有些紧张。

　　沈言君垂下眼，敛去复杂的神情，抓住母亲的手，劝慰道：“那个时候阿衡才两岁多，怎么可能记得。”

　　“那为什么阿衡不肯跟我们回家，还不肯和我们说话，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方婷眼睛一红，反握住儿子的手，她情绪十分激动，也没注意说话间，手指甲几乎掐进沈言君的肉里，“我不是故意把阿衡一个人留在车里的，我明明关了车门，我不知道阿衡会自己走下车……”

　　沈言君脸上没有什么波动，好像那只被指甲掐出血来的手不是自己的一样。方婷的解释他听过无数遍，阿衡丢了，母亲很长一段时间情绪都处于崩溃的状态。看过无数心理医生，不靠药物根本不能入睡。

　　那年他只有八岁，母亲哭着解释且内疚成疾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原谅了她。

　　后来他知道了她为什么留阿衡一个人在车里，甚至忘记拔掉钥匙就慌慌张张离开的原因，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原谅她。

　　知道的真相越来越多，他甚至开始怀疑，母亲的内疚，有几分是为了阿衡。

　　空气中突然掺杂了几分血腥味，很淡，方婷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丢开沈言君的手，指着他却又像是对另一个人说话。

　　“不是我，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不要过来！”

　　“我没有……我没有……”

　　不知道沈毅做了什么，母亲竟然以为那个人死了。而现在母亲神经显然已经失常，沈言君叹了口气，不禁有些同情她了。

　　为什么会喜欢沈毅那样的人？

　　为什么会为了沈毅那样的人去伤害一个陌生人，甚至把自己的孩子当成筹码？

　　真的，太傻了……

　　方婷的声音很大，保镖很快就赶过来了，看见方婷缩在一个角落，满是眼泪的脸上全是惊慌，情绪看上去几近崩溃，右手上有血迹，不过显然不是自己的。保镖看了一眼沈言君的左手，淡定地看向沈言君，听他指挥。

　　沈言君站起身，吩咐道：“夫人情绪太激动了，你们扶她去前面吃药。”

　　“是。”

　　两个保镖一左一右搀扶起方婷，沈言君看着哆哆嗦嗦被保镖扶走的母亲，眉皱在一起。近一年来，母亲的情绪越来越容易失控，如今还会出现幻觉，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明明才四十出头，每天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还长。

　　很快有人拿来药箱给沈言君的手上了药，简单的用纱布包扎了一下。

　　沈言君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表情有些抑郁，“杜三，待会你和张阳直接带夫人去医院，顺便让医生给她做一个全套的检查。”

　　“是。”杜三应了，然后拿着药箱离开。

　　沈言君轻轻走到阿衡的位置边，脸上的抑郁被一种柔和的情绪代替。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阿衡的睡脸，时间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他刚有一个弟弟的时候。

　　沈言君刚半岁的时候方婷要跟着沈衡去美国的分公司，他便被沈老太爷接到老宅养大。他和父母的感情都不深，但不知道为什么和阿衡这个弟弟却特别投缘。

　　阿衡因为是个早产婴儿出生后就直接被送进了监护室，监护室一天只让探望一次。他看着只有一点点大的弟弟，眼睛都不敢眨，生怕惊动了睡在透明箱子里的弟弟，心里却被满满的欢喜充盈着。

　　阿衡的眼睛慢慢睁开，刚睡醒的眼神还很迷茫，和沈言君记忆中的小脸慢慢重叠。他笑得温柔，“阿衡，要喝水吗？”

　　沈言君前面的头发有些长，遮住了一些眉毛。眼睛虽然内双但不小，高挺的鼻子，白皙的皮肤，红润的嘴唇弯成一条弧线，藏着无限温柔。

　　阿衡确实有些口渴，伸手拿了放在桌上的杯子喝了几口，水的温度刚好，入口不会烫也不会感觉凉，有些像沈言君。

　　一只手映入眼帘，慢慢打开，手心躺着一颗糖。

　　阿衡转头看沈言君，沈言君握着糖的左手。

　　“阿衡，这个是你最喜欢吃的糖。”

　　两岁以前的记忆阿衡几乎不记得，只有几个剪影，他怎么拼也拼不全。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顾家的养子，也一直知道自己应该有亲生父母。可这种认知还伴着其他很多问题，阿衡不愿想那些问题，便也不去想自己应该有亲生父母这件事。

　　可他们竟然找来了，不顾阿衡一万个不愿意把他带回了家。

　　糖果的味道在舌尖慢慢晕开，阿衡很喜欢这个糖果的味道，很熟悉的味道。原来舌头的记忆可以保存这么久，可他早已不记得当初是谁把糖塞在他的手中。

　　一颗眼泪从眼中掉下来，阿衡急忙地转身用手擦去。

　　“阿衡，你以后可以叫我大哥。”沈言君摸了摸阿衡的头，“顾霁是你的哥哥，我是你的大哥，你谁都没有失去。”

　　阿衡有些惊讶，甚至忘记推开沈言君摸着他头的手。

　　乘务员好听的声音在机舱里响起，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预定在五分钟后到达B市.地面温度是22摄氏度，谢谢！

　　阿衡突然有些紧张。

　　沈言君拉过他的手，对着他的眼睛说温柔地说，“阿衡，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