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香如故》Amphe

1、第 1 章

　　冬日里，天总是黑得早些儿，方申时正，天儿就已擦黑。纷纷扰扰的雪已下了大半日，地上的雪铺了厚厚的一层，雪花布满了天空，将皇城包裹得仿佛一个混沌的鸡蛋。
　　敬事房的管公公双手托着一个红漆描金托盘，身后跟着四个小太监，一行人往乾清宫而来。
　　凛冽的寒风裹着雪粒子打在人脸上生疼，管公公抬头看了看天儿，天儿乌沉沉的，管公公吸了吸鼻子，只怕这雪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
　　乾清宫前几个小太监穿着厚厚的袄子在铲雪，殿门口一溜儿宫女太监皆垂首站着，虽然有雪粒子打在身上，身子却纹丝不动。
　　“哟，管总管来了。”门口的太监小福子看到管公公，咧着嘴上前招呼道。
　　“嗯。”管公公应道：“皇上可用过膳了？”
　　“已用过了，这会子正在东暖阁呢。总管请稍等，待奴才进去禀报一声儿。”那小太监说完，打帘子进了屋子。
　　东暖阁里，钱公公手里拿着拂尘站在龙案右侧。暖阁里暖洋洋的，他半垂着眼有些昏昏欲睡。屋子里站了好些太监宫女儿，却安静地落针可闻。
　　屋子中央有个香炉，香炉里的烟有些儿淡了。宫女儿红绫轻轻地走至香炉前，捡了两块龙诞香放进炉中。没一会儿，香炉里的烟浓了一些儿，袅袅娜娜上升，散开，最后化为乌有。
　　“咳。”隆运帝轻轻地咳了一声。
　　钱公公立即抬起头，笑着轻轻说道：“皇上批了好一会儿折子了，喝口茶歇歇。”
　　红锦忙从小宫女手中接过茶，快步行至龙案前，双手举过头顶，将茶杯稳稳地递至隆运帝的身前。
　　隆运帝接过茶，啜了一口。
　　钱公公看着隆运帝咽了一口茶，一抬眼瞅见门帘口的小福子，忙走了过去。
　　小福子躬着身子哈着腰，小声地在钱公公耳旁将敬事房管公公求见的事儿说了。钱公公点点头，一摆手示意小福子退下。
　　小福子行了礼出去了，钱公公仍然回到方才站的地方。
　　隆运帝慢慢地将一盏茶喝完，放下了茶杯。
　　钱公公趁着这空档，禀道：“皇上，敬事房管通求见。”
　　“让他进来！”
　　“是！”钱公公躬身应道，又转过身，面朝着门口，昂首挺身大声道：“宣管通——”
　　帘子外的管公公听得这一句，忙躬身进去。
　　“奴才管通，见过皇上！”
　　“嗯，起吧。”
　　“谢皇上！”管公公起身，将托盘举至隆运帝跟前。
　　隆运帝搁下手中的笔，看着盘子里的两排绿头牌子，问道：“皇后又抱病告假？”
　　管公公的手指轻轻地抖了一下，他听出了隆运帝的声音里有些怒意，他努力稳着声音答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前几日宣了太医。”
　　隆运帝拿眼扫了扫托盘里的绿头牌，用手揉了揉眉心，挥挥手：“去！”
　　这就是不招妃嫔侍寝的意思了。
　　这已经是连着两个月叫去了，管公公愁眉苦脸，求助似地看向钱公公。钱公公也苦着一张脸对着他使了个眼色，管公公忙端着托盘退下了。
　　隆运帝也没心思看折子了，他站起身往外走去。管公公和一众宫人忙跟上。
　　管公公一边走一边劝道：“皇上，外边儿冷，好歹再加几件衣裳。”
　　隆运帝看了他一眼，管公公闭上嘴不敢再劝，又不敢让隆运帝冻着，只好匆匆忙忙地从一个宫女儿手上拿过一件大氅给隆运帝披上。
　　隆运帝出了乾清宫，一路行至坤宁宫。坤宁宫门已经关了，门口高高地挑起两只灯笼，照得门上的狮子头面目狰狞。
　　风呼呼地刮着，钱公公等一众太监宫女跟出来时来不及加衣裳，此时一个个冻得直哆嗦，却还得咬着牙关，免得发出声音。
　　隆运帝站了一会儿，转身朝西六宫走去。
　　钱公公拖着麻木的腿亦步亦趋地跟在隆运帝身后，一行人穿过游廊，走过长康右门，就到了储秀宫。刚到储秀宫的园子里，隆运帝停住了脚步。
　　这园子位于储秀宫的东面，紧邻琼苑西门。此时园子里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将园内的花草树木都掩在白雪之下。
　　园子里有几株梅树，一簇簇梅花挺立在枝头，重重白雪中露出一抹抹艳红，随着寒风送出一段段幽香。
　　梅树下有一女子，身着红色纱裙在跳舞，长长的水袖和宽大的裙摆随着女子腰身回旋飘荡在寒风中，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红色中，如同枝头上盛放的红梅。
　　隆运帝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钱公公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其他的宫女太监见钱公公未动，便也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红衣女子仿似并未注意到隆运帝的走近，依然在梅树下翩翩起舞，雪花随着她的舞动在空中飞舞，像一只只轻盈的白蝶。
　　“你是哪个宫中的？”隆运帝开口问道。
　　红衣女子闻言一惊，停了下来，回身见到隆运帝身上明晃晃的衣袍，吓了一跳，慌忙跪下。
　　“奴婢是掖庭的舞姬。”女子不知是吓的还是冷的，抖着声音答道。
　　“抬起头来。”
　　红衣女子将头抬了抬，眼睛不敢直视隆运帝，半垂着眼，目光落在隆运帝袍摆边上用金线绣的五爪金龙锋利的爪子上。
　　隆运帝见到红衣女子的长相，肃着的脸上露出一丝惊疑。他仔细地端详了女子的眉眼，伸出手握住女子的双臂将她扶起来。
　　红衣女子只穿了一件纱织的红罗裙，小脸儿被冻得煞白，几片雪花落在她脸上，竟分不清是雪白还是她的脸白。她的身子微微发着抖，颈背却挺得直直的。
　　隆运帝看着她的眉眼，心里漫出一丝柔情，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用自己的大氅将她裹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