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诺轻》南静昭

1、一日树化人

　　楔子
　　百年之前，修仙门派长云峰上爆发内乱，门中宝物之一的碧水玉在打斗中一分为二，一半至今仍留于长云峰之中被严加看守，而另一半则因破碎不知具体散于何处。

　　传说中，碧水玉碎片落于药材根部，此药材便能治百病，若是修行之人得此碎片，功力便可在短时间内大增：若是被精怪得到，便增千年修为。

　　碎片自散落人世，各方势力便都蠢蠢欲动。从此之后，历代长云峰弟子都将保护找寻碧水玉碎片不为奸人所用为己任。

　　第一章

　　百年后。

　　雨夜，狂风大作。

　　森林里，狂风卷着落叶抽打着树枝，发出尖利的呜咽之声。耳边空余暴雨冲刷在树叶上，岩石上，泥土中的轰隆声音。电闪雷鸣之下，所有的生灵都隐藏在了夜色之中。

　　清池双手抱膝，坐在山洞的洞口，静静地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雨还是很大。即使坐在山洞里，雨点也还是会从四面八方斜斜地打落进来。清池站起身，走到洞口，小心翼翼地把手探出山洞之外，雨点打湿了指尖，清凉的触感让清池很是舒服。眼前的世界，雾蒙蒙一片，连不远处的东西都看不太清楚。

　　这种天气里，应该是需要有一把伞的吧，清池暗暗想着，可自从那个人离开之后，自己便再也没有碰过伞。

　　清池想着那个时候的自己，一只枫树妖，如何会怕雨水。可自己私心总是不想告诉他，每次两个人遇到大雨天气的时候，他总会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护在伞下，而自己却淋湿了大半个身子。那双手揽着肩膀的温暖闭上眼睛似乎就可以回忆的起来，可那个人的身影却模模糊糊，摇摇晃晃，愈来愈远，越来越不清晰。

　　景——玄——川，清池在黑夜里又默默念起了这个名字，曾经如此近的三个字，为何如今却变的这么远。

　　师父，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究竟是为什么呢？清池呢喃着，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再度袭来，清池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是天气大旱自己快要干枯的那种痛苦，又像是暴雨袭来之时，自己忍受风吹雨打的孤独。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个人了，多少年了，好像久的连自己都忘记了。清池垂下头，转身向山洞深处走去。

　　一只通体火红的狐狸伏在篝火旁团成一团，清池蹲下身，伸出手，一边抚摸着狐狸的毛发，一边轻声问道道，“阿赤，你冷吗？”那只名叫阿赤的狐狸不耐烦地拱了拱清池的手，含糊地说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摸我的头，我还要睡觉呢。”清池冲着阿赤做了个鬼脸，“切，可惜你啊，还化不成人形，等到你何时化出了人形，再抗议吧。”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清池还是默默收回了手，坐到阿赤身边，看着它在火堆旁安静睡着。清池拿起树枝拨弄着火堆，看着火在自己眼前越烧越旺，明亮火红的光倒映在眼眸里，额头前小小的枫叶痕也像是被点燃了一般，而思绪慢慢地飘去了从前……

　　百年前，清池还是一株枫树，生长在密林深处，集天地灵气，渐渐便也有了自己的思想，虽还不能化作人形，倒也生活地悠闲自在。阿赤那时还只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狐狸，因父母皆被猎人所杀，四处漂泊，夜里便常常伏在清池的树根旁安然睡去。阿赤只是发现那株枫树下似乎总是可以安全地睡着，却不知道，那是因为清池一直守护着它，在寂静的夜里守护着他不被其他野兽所伤害。

　　直到现在，清池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那日便如今日一般，乌云蔽日，见不到一丝光亮，可奇怪的是，却没有一滴雨打落下来。可就在霎时之间，于苍穹之上，一片晶莹缓缓落下，虽不知是什么，可每一小片碎片都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在乌云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美丽。清池那时虽还只是枫树，却也不禁被吸引，那一片光芒如一层细碎的银河，清池不由得看得呆了，直到看着那些璀璨笼罩住了自己的全身，只是在清池震惊而愣住的瞬间，便消失在了树根处，而光芒也瞬间像是被收敛住了一般，消失不见。清池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在光芒消失的瞬间，有一种强大的推力袭来，自己的意识也渐渐模糊。待到再醒来之际，便已经化作了如今的人形，少女的模样，泛红的脸颊倍显清秀，灵力也变得更加深厚。

　　清池早已想化作人形，她很想走出自己这一席小小的天地，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去看看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之前的每一天清池都在向上天默默祈祷，自己也倍加努力地拼命修炼，可修行却始终困难，可今日竟然不费一分一毫便达成了心愿。清池心想，一定是自己的虔诚打动了老天，所以才给了自己奖励。清池施了个法术给自己变了一套衣服便迫不及待地跑到小河边，期待地看着自己在河水中的倒影。倒影中的少女，歪着头，细长的眉，一双杏核眼眼波流转间灵动万分，额头间一叶小小的红叶如胎记一般，如一小团燃烧着的火苗，倒衬得面红色娇。清池使劲向河面看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却一个重心不稳跌落在河里。清池不会游水，慌忙之间也忘了如何去使法术，想要大声呼救却反倒呛了几口水，河水冰凉，清池感觉腿似乎抽了筋，自己竟然一点点向下沉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清池忽然听见耳边一阵疾风般的声音，一抹白色的身影在眼前掠过，恍惚之间，有一双有力的手，将自己带出了水面。清池在岸上咳嗽不停，直到把自己喝下去的河水都通通吐出来才有功夫看了一眼救了自己的人。可就这一眼，清池竟不由得看得痴了。清池以前也见过人，可大多都只是山中的猎户，穿着粗布麻衣，身形彪悍。可眼前的男子，虽然衣服湿透贴在身上显得有些许狼狈，可那一抹黑发长长地搭在肩上，在白衣的映衬下显得更如乌墨一般。看年岁，大抵三十左右，眉目温润，神情坦然，鼻梁高挺，身形挺拔，不过分粗犷也不过于秀美，尤其是那双眼睛，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挑起，黑白分明，瞳孔幽黑，渺茫如同无边宇宙，让人探不得，看不清。嘴唇微薄，轻轻勾起，似笑非笑。

　　姑娘一直盯着在下看，可是看出了什么？白衣男子本还在拧着自己湿透的衣服，偏过头却看见清池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虽然更好看了，清池却慌忙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盯着一个男人看了这么久，脸上一热，却还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是你救了我？清池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牙齿还有些打颤。

　　要不然，难道是我自己跳进去游泳不成？

　　你，清池脸憋得通红，气鼓鼓的样子倒是更添了一份可爱，一双眼睛却咕噜一转，手脚并用爬到白衣男子的面前，仰头看着他，喂，那个，你看看，我长这个样子在你们人类里面算……算好看的吗？

　　我们，人类？男子挑着眉，若有所思地问道。

　　不是啦，就是在你看来，你觉得，我好看吗？清池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好看，很好看。白衣男子唇边噙着笑意，一边似乎满不在意地拧着自己湿透的衣服。

　　真的吗。清池还在不停地追问着，嘴角却已经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真的。男子看着她认真地回答道。

　　好了，本姑娘今天心情好，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那个，今天谢谢你了。我还有事，我就先走啦。清池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牙尖嘴利的人类，她曾听榕树爷爷说，这世上，有一种人，叫做道士，他们最看不得像自己这样修炼成精的生灵，若是遇见了，一定要快些躲开。清池虽然不知，这道士究竟是什么，可看眼前这个男人捉摸不透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惴惴不安，便想着赶快寻个理由离开。说完，便如脚底抹油一般，向树林深处跑去。偶然回眸一瞥，却看见那男子仍立在原处，微笑着看着她。

　　清池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回到自己原先还是个枫树待着的地方，累得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第一次做人就要跑得这样快，原来做人还是挺累的，不过，以后就可以畅游这世间的山川大河了。想到这里，清池仿佛就已经看到了满眼美丽的景色，不由得开心得连着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你这个样子丑死了。清池正仰头躺在地上，沉浸自己变成美貌人类的喜悦里，却突然听见耳畔传来一句扫兴的话。

　　谁，谁在那里乱说话，清池侧过头，正准备理论一番，然而看见的却是那只满身赤红的小狐狸正站在自己面前。

　　不仅样子变丑了，你这双耳朵也没有我的听力好。小狐狸扁扁嘴，绕着清池走了几圈，故意摆出一脸不屑的样子。

　　你，你会说话啦！可清池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自己是否好看和谁的耳朵更好用上，只是惊讶地看着他，连说话都有些磕巴。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想去找你。到了你那里却发现你不在，突然间，我好像就会说话了。可我觉得这一点都不好听，说完又仰起头发出了几声狐狸的鸣叫。

　　太好了，这样以后，你就可以陪着我聊天解闷，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清池一把把小狐狸从地上举起来，太好啦！清池开心地一边大叫着，一边原地转圈。

　　你放我下来，我的头好晕，快放我下来……

　　许多年之后，清池才明白，自己之所以会修成人形，阿赤之所以在一夕之间便有了灵性，能懂人语。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虔诚感动了上天所得到的恩典，而是因为那不知是福是祸的碧水玉，可那毕竟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而清池也不知道，做人的累，远远不止如此。

　　从那以后，清池便把阿赤当做自己的弟弟一般疼爱，两人虽总是斗嘴，却还是互相陪伴在彼此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