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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当时只道是寻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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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的亮了,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城头之上,那些起早的而且有幸路过城东角楼的人们,惊奇地看到了城上的风景。
城上有两位少年。两两相对。衣着一黑一青。
黑衣少年盘膝而坐,腰背笔直,双手搭在膝上,双目似闭非闭,晨光照在五官深刻的脸上,光洁的额际描上映目的金色,竟然是说不出的明朗俊秀。
那天青色长衫的少年则是另一种柔和绰约的风姿。清秀的小脸上眉目如画,肌肤如玉,身线柔中带韧,立在城头,晨风拂过长衫,更显得气骨清逸,直欲飞去。
这两人面对面,似乎象两位友人,相约共看日升,朋友间自无拘无碍,嫌累的便小坐。那贪看景致的便长身远望…
自第一个路过的人停下来抬头看热闹后,路人驻足的便越来越多,千树本来努力了半夜,已经快把被刁钻手法点住的穴道冲开了,刚一睁眼看到这围观的人群,惊吓之余,不由小小地岔了一下息。许多目光落在身上,感觉好象被放在炉边烤着,脸慢慢地又热了起来。
看对面那闭目的少年,倒是什么也不知道,安静地像睡着了一样。
此时光线明亮,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愈发显得少年人如玉树,姿容清爽,观之心旷神怡。正痴看着,忽然那斜飞的浓眉微微一皱,少年合着的双目突然睁开了。
视线相对,那深黑眼眸中寒光一闪,千树忙调开目光,心中竟隐隐升起了惧意。
看来他是恢复了行动的能力了。哎呀不好!
眼前忽然一黑,那少年已经霍然起身,目光仍是盯着她,双袖虽然遮住了手,但看上去实在象是蓄势待发的模样。
她心里暗暗叫苦,感觉一个眨眼间他就会不客气地打她一掌,想起昨夜见识到的惊人掌力,立时浑身肌肤都隐隐发痛起来。
娘亲啊,这下翻船啦!
中心栗栗间,微风拂过,少年身形果然倒向这里,…咦,倒?
在她大睁的眼睛注视下,和城下观众的低呼声中,少年一个跄踉,朝她身上倒去,倒霉的千树还未冲开穴道,自是难与支撑,两人于是一同结结实实地摔倒在铺满青石砖的城头…
在后脑及地的一瞬间,还能隐约听见城下观众的闲话,“…好一对兄弟情深啊…”
另一观众叹息道:“可惜,这样好人才的男儿。”
“这如此的世道和世风啊!”
“是啊是啊。让人说什么好呢。”
“这可不是两百年前了呢…大家习惯了也就好了。”
“唉,我们这些老头子还是想开些吧。”
其实两人倒地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那少年在初落地的时候便以单手撑住了地面,但还是半身交错,耳鬓几乎相贴,少年的脸似乎在极快的霎那间红了起来,虽然头碰得很痛,千树却看得分明。心里又是赞叹又是嘲讽。
哼,一个采花的,还知道害羞。
少年手掌点地,飞快地站起,望了望城下闲着没事看热闹的人们,脸上的红晕更深了。恨恨说道:“这次放你,下次你可不会这般运气。”冷哼一声,纵身跳下城头,朝城外掠去。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这人倒走得快,千树无限惆怅地看着他去的方向,实在很想装作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她现在是被城下好奇的目光打量的唯一风景。
“啊,这不是云小哥么?”
“是啊,云小哥!云小哥!请下来…”
听着城下有点熟悉的喊声,她认出来正是同路来的赵家兄弟,更是大窘。那两兄弟偏还是大嗓门,见她不答,更是提高声音大声呼喊。
又急又窘之间,忽然那被点穴之处如针刺一般,疼感一闪而过,啊,谢天谢地,终于解了。
她动了动脚,站了半夜,果然又麻又痛,缓缓顺着另一侧的台阶走了下去,城上没了人,那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去。
赵家兄弟迎过来,赵大笑道:“云小哥才来这县城一日就识得了相与了。”
赵五也笑说:“咱哥俩方才还纳罕是哪家公子站在城头上呢,原来就有云小哥你。”
千树一窘,勉强笑笑,“让俩位见笑了。”
“还没用早饭吧?那东街口的豆花听说不错,云小哥同去吧。”
赵家兄弟热情相请,她站了半夜,也又累又饿,便跟去了。
那家豆花果然香甜,她一气喝了两碗,还意犹末尽。
赵大满面堆笑:“云小哥先前不是打算去京城的么?现下我们就要去省城了,你要不要先随我们同行?”
正夹咸菜的手停了下来,“省城?”
这俩兄弟真是前倨而后恭,怎么态度这么热情了?
“是啊,云小哥,实不相瞒,我家侄女过了一选,就要去省城二选了,虽说这一路上护送的官兵多了,可是要护的闺女也多了,我们这当长辈的,实在是不放心啊,就怕有一个闪失,听说昨夜里就有些不好的动静,就想着请你跟我们同去,算做我家侄女的家人,这一路上的花费自有官家管。只要有你这样本事高明的人护着,我们就放心了。”
想起昨夜的动静,那采花盗中了自己的迷药针动弹不得的样子,她不由微微一笑,转而想起自己被点住在城头吹风又苦起了脸。
“嗯,难道浣花…哦,我国的强盗有很多么?怎么送秀女还要让家属跟着?”
凡此种种,似乎与书中不符啊。
“…这个么,咱浣花国本来倒是国泰民安,盗贼极少,可是每过十年选秀,这强盗啊什么的就多了起来,往往防不胜防,…听说二十年前,东锦行省送京的十名过了二选的秀女就被一个大恶人给抢了去,当时龙颜大怒,好几个沾到边儿的官老爷都下了牢。可到后了这案子也没破。秀女们就此再没了下落。你说可不恼杀人啊?”
“至于说让家属跟着这个规矩,好多年前就有了,想来云小哥你自小居住山家,不知道罢。让家里人跟着有好些好处呢,这一来秀女们有亲人照顾更周全,秀女们也不至于胆怯认生。二来万一选不上,有亲人在旁还可以拿主意,从来求亲的人里挑出合适的佳婿来,…”
赵大正说得起劲,忽听街上锣鼓大作,一行人穿红带绿,抬着花轿吹吹打打地经过。
店中客人本来不少,此时倒有大半都呼拉拉地跑出去看热闹,连赵大赵五也不例外,就是那店里的伙计也扒到了门边,伸着脖子张望。
十来个乐手走在前面,四个穿着绸衣的小厮手拿着花盒前方开道,中间是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披红带花的男子,年纪有二十八九的样子,模样周正,面带笑容,神色间一团喜气。想必正是新郎,轿子紧紧随着,后面还跟着一些捧着各色物件的小厮和男仆。
两边看热闹的人笑语纷纷,高声打趣。
“好个高老四,终于也娶上媳妇啦!”
“看这新郎美的,嘴角都咧到耳根后头去啦!”
千树也在门口瞧着热闹,新奇之下隐隐觉得有几分怪异,却一时想不起来怪异在哪儿。疑惑着看这一队人马走过,街的另一头却又响起喜乐之声,又是一行人走来。听得观众们笑语:这是刘家兄弟娶媳妇,真是好福气啊。
不多时另一队人马也从这门口经过,这回倒是有两个新郎打扮的,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另一个年纪不大,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都是精神焕发,笑容满面地骑在马上。
千树看着看着,不由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只有一顶花轿啊?
虽说那轿子看起来也不小,两个新娘应该也坐得下,但未免拥挤了些,这刘家看来是个勤俭的。一场花费办了两件喜事。
没想到今天喜事不断,一队队地走了接着还有,千树越看越呆,张开了嘴几乎忘记了合上,当她再看到有三四个新郎,一顶花轿的时候已经彻底傻了。
直到赵五过来拍她的肩头,“云小哥,回去坐吧。”
她如梦游一般坐回桌边,赵大笑道:“云小哥可是羡慕了?没关系,以云小哥这样的本事,将来也未必没有娶妻的一天。”
她定了定神,迟疑地向赵大问道:“这些娶亲的为何都定在今日,难道今日是什么良辰吉日不成?”
赵大看了赵五一眼,笑了笑,“云小哥你不知道,这风气由来已久,一般初选之后落选的姑娘们,往往早就被打听好了的,一旦落选自有许多家托媒向她们娘家人求亲,娘家人只要松了口,这成亲就是飞快的,今天这些亲事都是初选没过的那些姑娘出嫁啦。”
千树更觉惊奇,想起昨夜见到落选的女子们,再想想今日见到的那些新郎们,越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可是,…我看到有三个新郎和一顶花轿的,这是怎么回事?”声音放低呐呐地问,脸上还微觉发热,莫非是自己思想邪恶,才把三个并排走的人看成了三个新郎?
赵大用少见多怪的表情看了她一眼,“云小哥,你家大人没和你说过么,我们浣花国有这样的风俗好多年啦,三四人娶一个媳妇的多得是啊。”
千树顿觉五雷轰顶,头晕目眩,“啊,这,这,是真得吗?…可是,为什么呀?”原来不是她思想邪恶所以看错新郎啊…
“为什么。嘿嘿…”赵五摇头苦笑起来。
“云小哥真是年纪小不知愁啊,”赵大叹了口气,“你这一路可见过几个女子?”
如果不算昨夜看到的秀女,“一个也没有。”她不很老实地回答。
“这就是了,如今浣花国女子稀少,你当然看不到了。”
“啊?”云千树呐呐地道:“难道不是因为要遵守三从四德礼教大防才不让女子们出门的么?”
“那是从前,现在女子本来就少,但凡谁家得个女儿,都娇养在家十指不动阳春水,就怕坏人瞧了去动歪念头。三从四德那些,也就是说书的说说,娶不上媳妇的闲汉们听听过个嘴瘾罢了…”
“就是就是,俺家秀儿自打生下来就是全家的宝,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是先紧着秀儿,长了这么大,可连一个针都没舍得让她拿哩。”赵五也补充说明着。
见千树神色不对,两人都关切地问:“云小哥怎么了。”
她全身忍不住地发抖,头晕得好象飞到了棉花团里,只听喀喇喇一阵响,她坐下的条凳忽地变得粉碎。跌倒在地上,却也不觉得疼。
心里反反复复地在念着一句话。
骗人!骗人!骗人!
爹爹是个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