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rosemary

15、拟种红桃待放花

　　云海漫漫，万丈虚空，而前方那人却回眸相顾，笑靥如花。
　　一时间，他也心神迷乱，忍不住报之以微笑，正要答一声好。
　　却忽觉水气扑面而来，醒神处，却见自己二人正直直地撞上一处山石陡峭处，慌忙将千树一扯，偏了方向，左手却向山壁连击以借力缓下坠势。

　　这第一击出手倒还罢了，扑的一声，相触之际微觉有异，然而第二击却更是不可思议，竟听得扑通一声，似打入了水中！
　　而四周景物，瞬息剧变！
　　云海一扫而空，那山崖也隐没不见，听得水声做响，身上顿感冰凉湿冷，原来自己两人却是落在了一个泥潭之中。
　　一个荒野之间的泥潭。四面不过是不太高的坡，散落着碎石，…正是诡异的场景。
　　如果不是沉天知道自己很清醒，一定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两个人都落在了泥潭的边上，也不甚深，只齐腰淹过，沉天惊魂初定，瞧向千树，千树面上表情却十分平静，象是早就料到会有这等变故一般。

　　沉天费了一番力才从泥潭出来，但见一身好好的袍服肮脏不堪，两腿泥泞，头脸上沾着泥点子不说，方才那两掌所击，似都落在了泥中，故而左臂也是湿泥处处。
　　似乎自记事起，他都未曾如此狼狈过，心头怒火横生，喝道，“你这是疯了不成，好端端地跳下来做什么？”
　　千树背对着他，也没有答话，泥水过腰，几乎及上胸口，却不挣不动，微微垂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本以为她是故意怠慢，恼火之下伸掌成抓，正欲出手，却见已渐平静的潭水面上涟漪点点，原来是那呆立水中的人无声无息，落泪如珠。

　　沉天一愣，象是被针刺了一下般顿住，冷嘲道：“怎不上来，泥水里呆着很有趣么？”
　　千树却是呆然背立，恍若不闻，但见涟漪微微波动。
　　沉天身上难受，转头见不远处正是条小溪，水流清澈。心下烦燥，那伸出的手便恶狠狠地一把抓住千树肩头，将她提起，双足发力纵跃，几个起落便来到溪边。
　　看准了一处将双手抓着的人扔下，但见水花四濺，千树落入水中，却也未做挣扎，只是顺势半坐，任水流冲刷着。
　　沉天也不去理她，自己另找了处树丛掩映之地，将一身泥污洗去，又将外衫洗了，用力拧去水分，勉强仍穿在身上。
　　一边心想，不知这个中了邪般的家伙是否还是呆坐在水里。
　　待出去一看，倒也松了口气，原来千树也已经洗得干净，站在溪边，泪眼汪汪地望着溪水。

　　“你，…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管怎么说，总是答应了姑姑的要一路保护的，这师姐虽然讨厌，但此时这可怜兮兮的模样，也着实象是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
　　千树抬起眼，转头看向他，湿漉漉的长发顺着身体的起伏贴在肩背之上，湿润的眸子中泪光点点，眨了几眨，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沉天有点无措，自他有生以来，见过的女子实在不多，如姑姑，是强大而冰冷的，如义母刘管事，是能干而精明的，又如那日夜探，见到的那些秀女，都是娇贵得无忧无虑。象这样哭得伤心的，真是平生所仅见，既不知该如何动作，也不该说些什么话。
　　只是试着伸手拍一下对方肩头，尽量和声却实际是有些僵硬的说道：“别哭，…慢慢说，…大家一起想法子。”

　　在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沉天终于有些明白了倒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千树自甩开沉天之后，很快便找到了回无心谷的山崖，便象从前那样顺着山崖跳下去，哪里有可以歇脚借力处，哪里有可顺手攀折处，都是熟记于胸的，然而这次却起了变故。
　　那山崖似乎在人下落的时候悄然变化着形态，就如沉天见过的那样，打在山石上，实际却是泥塘。待真地降落崖下，看到的却是和无心谷没有一点相似的景象。

　　沉天半信半疑，这样的奇事，闻所未闻，…也许只是千树记错了路径？
　　千树听了他的怀疑，也不反驳，只是带着他折回了原处。
　　大树下的灰堆犹在，还有那开满了白花的小树丛，如果只是几段平缓的路就能回到这儿，那方才从山崖上跳下的他们，难道只是在作梦？
　　两人同站在山崖之上，云海依旧茫茫无边，晨光照映之下，更是多了几分奇幻诡丽。
　　千树转头看了看沉天，忽仰面问道：“方才你为何也跳下去？”
　　晨间阳光明亮，那清丽的小脸上似乎还带着点湿气，乌黑长发的发梢上还挂着如露珠般的水滴，眸光忧伤，红唇微启，令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要如何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想起来在书上见到过的娇花照水的字样…
　　而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就看千树双臂张开，象一只启程飞翔的鸟儿，朝远处的苍茫，纵身飞了过去。
　　又来？
　　沉天禁不住叹了口气，也跟着“飞”了下去。
　　这次不象第一次那般心中紧张，尚有余暇去瞧那四面八方的景物，果然瞬息万变，幻境重重，忽而是繁花如锦，转眼变成了荒凉石滩，一会儿是莽莽森林，下一刻便成了百顷湖水。
　　然而只有在最终双足落地之时，这变幻的虚像才成为实景，这次他们着陆在一片紫色花海之中。

　　漫山漫野的紫色小花一串串地热烈怒放着，梦一般的花海中香气烂漫，熏人欲醉。两人都为这奇景目眩神迷，但千树却很快便醒过来，眼光黯然落下。

　　沉天倒是冷静的多，环视周围，心道这千变万化的境地，显然是另有玄机。才能令自己这位师姐能从那个无心谷出来，却回不去。
　　看千树只是发愣了一阵，便双手紧握，咬牙发狠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便大步朝前走去。
　　看她这固执的姿态，大概是还要回到原处，好再试着跳一次。
　　沉天跟在不远处，终忍不住开口道：“这里十分古怪，不如回参商门处请姑姑看看罢。”
　　江湖传说中，有些被施了术法的地方是外人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只是那不过是传说而已，没想到竟能亲身体验。
　　千树放慢了步子，似乎在思忖着他的建议。
　　其实这一天一夜的境遇，令她除了惊慌之外，心头也隐隐升起几分恐惧。

　　自家爹爹不仅是武学盖世，对其它杂学也颇有研究，娘亲提起他来眼光总是透着痴迷之意，“你爹爹呀，是个绝世好男子，好象什么都会呢…”然后就指着那些他爹亲手做的家具和亲自种下的果树花木给她看，拿着爹爹留下的一堆文稿让她读，不过她小时候是个小懒汉，往往只是看了一两页就溜出去玩了，到最后她也只不过是挑出了些看着有趣的武功书，照猫画虎的瞎练而已。
　　如今回忆起来，似乎其中也有些奇门遁甲类的书，莫非爹爹也精通这些？
　　难保当年爹爹避居深谷后，为防仇家寻来，在无心谷处设些迷障也未可知。如果真是这样，那无心谷可真是可出不可进了。

　　这个师弟此时说的话倒也有些道理，但既然家门已到却不能入，心里实在有些酸苦。
　　“沉天师弟。”
　　听到千树这声不含恶意，郑重其事的称呼，沉天一向冷然的表情也有了几丝疑惑。
　　“求你一事。”千树半垂着头低声说着，她这样的低姿态，也是沉天首次见过的，诧异之余不免心中隐隐有些异样。
　　“…说罢。”
　　沉天抱着臂，望着天，身为参商门中人，未来少门主就是想要他的命也使得，…不过，现在这个小师姐似乎还不知道这项权利，那他也就没有提醒的必要了。

　　“请你回参商门，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师父，看看师父能否破解这个疑团。”
　　沉天皱了下眉，问：“那你呢？”
　　“我想留下，多找找看。”毕竟是自己的家，不能把希望全寄托于旁人身上。
　　沉天哼了一声，“要回一起回。”
　　两个人出来，却要他一个人回去，这不是明摆着失职么？
　　抱臂，望天，维持着这样的姿态，准备好了迎接对方的恼怒或失态，却不料千树却不象之前那般怒气冲冲，只是低声嗯了一声，仍是自顾自朝前走。
　　沉天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郁闷。

　　两人都闷声走着，忽然间笛声悠扬，在空山荒野中乍然响起。
　　虽然两人平时里势如陌路，但此时，却都不自觉地对望一眼，朝声音寻去。
　　不过奔了数百步，在山坡转了弯，那笛声来处已经悦然在目。
　　紫色小花恣意开放着，不知何时而起的山风卷过，那紫色花海便如波浪起伏波动，在波浪的中心，正有一人，白衣飘飘，丰神如玉，手持一管碧笛于唇边，凝神吹奏。

　　这画面美如幻境，千树瞬间有一霎那的惊艳，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
　　这个人，正是那问路的白衣男子。
　　而他脚边，放着一个大包袱。看模样，正是自己第一次从崖上跳下时找不到的那个娘亲给的包袱！却不知为何被他寻得。正要发足奔去讨还，身子才动便被身后沉天握住了肩。
　　“那是我的东西。”
　　她挣扎几下，远远指着白衣男子脚边的包袱，沉天抓得越发紧，稳了声音道：“我知道。别急。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