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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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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念恩宫。
邵阳帝背着手,缓缓地踱着步。历代帝王的画像端端正正地挂在墙上。他一个一个地数过去,满满一屋子。什么开疆拓土,什么天佑福泽,什么万乘明君。不过就是几幅寥寥的画像,而已。
邵阳帝名昭乾予悯,是大楚第九代皇帝。小时候娘总是抚着他的脸蛋,柔柔地唤着,悯哥儿,悯哥儿,悯哥儿。
那时候他和娘总是吃不饱。娘能不吃就不吃,把那些残汤剩羹省给他。自己那时候小,没有看见娘日益憔悴的容颜,只是没心没肺地吃。
那是那些宫人好心,把那些类似于泔水的东西省给他们母子。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皇子。自己没爹,只有一个娘,是宫中最下等的杂役女。是个人就能欺辱的阶级。他是个小杂役,帮御膳房洗碗。他最盼着宫里举行大宴,这样他洗碗的时候就可以偷偷舔盘子底。有次被娘看见了,落了泪。他慌了,蜷在娘亲的怀里,奶声奶气地说,“娘不哭,悯哥儿错了,悯哥儿再也不这么干了!”那时候他多大来着?他仔细想了想,五岁。因为他六岁上,就亲眼看见那帮人活活勒死了娘亲。
宫里自然是有皇帝,他没见过。听说大凛送来一个绝世美人,虽然是个男的。皇上宠他宠的上天,封他为“倾国夫人”。他不关心,他只关心下顿饭什么时候能吃上。
他记不清皇后是怎么发现他们的了。娘亲当年只是个小宫女,被皇上醉酒临幸,怀了他。天知道她一个未婚有孕的宫女在宫中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反正他艰难却幸福地长到五岁。皇帝的几个皇子都不成器,偏偏皇后娘家势力大,嫔妃们接连闹出的滑胎事件,皇帝没兴趣管。他的心思都在那个倾国夫人身上呢。
几个大力太监,用白绫勒死了娘亲。死人都是一样的难看,他却不害怕,走上前为娘亲合上了死不瞑目的眼睛。
原本,他们只是想平平安安地生存下去。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了。
十九岁,转折点。“倾国夫人”早就被人害死,不知道是谁做的。省了他的力气了。那天天气有点阴,他一身重甲,站在崇德殿,平静地看着那个应该被他成为父皇的男人。
“我敬您曾经是个英雄,喝了吧。”面前摆着一碗黑漆漆的药,那男人面无血色,神色却安之若素。
他讨厌这样的神情。
那男人喝了,一笑。“我众多皇子,最像我的,竟然是你。”
不是“朕”么。
皇帝晏驾,皇后就更好处理了。几个大力太监,一段白绫。
后来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做了一下比较,皇后体胖,死相更难看。下身大小便失禁,臭不可闻。
最后,他登基,成了邵阳帝。从此只有人敬称他为皇上。寂寞的时候,他也想听听那声,悯哥儿。
他从念恩宫里出来的时候,天将明。
“皇上,连御医飞鸽传书,兰陵王只剩一个月的活头了。”
昭乾予悯抹了一下茶杯盖儿,“可惜了。他是个人物。”
“连御医请皇上示下,下一步要怎么做?”
“怎么做?让连远桥以大楚御医的名义去一趟柳国,备份千年老参让他送给柳王。”昭乾予悯冷笑:“听说这个月柔还害得尉迟父子反目成仇呢。我们有好戏,为何不看?”
“柔儿,我们去一趟柳国好不好?”
“去柳国干什么?”
“当然是去逛逛喽。天天在这里,柔儿不闷吗?”
“好啊好啊,远桥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们都干什么去了!”我一掌打散了红木桌子,地上跪着的两人哆嗦了一下:“主上息怒!属下们一直在谷中四处监视,并没有发现什么人进出,后来进入连远桥的药斋中搜查到了一处暗道,已经有一拨人马追去了!”
“暗道?”我气急,连远桥有暗道?他要带着娘去哪里?
爹反而很镇静。“远桥绝对不会为难柔儿。”
我有点吃惊地看着他。他落寞地一笑:“这些年来,他用情不比我浅。”
“尉迟云扬,你听好了,既然柔儿选的是你,我也没话好说,只要你能让他幸福。”
让他幸福……我好像是没做到呢……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的晴天了。我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物。接近十一月份,山地气温低,这里已是一番初冬景象。
“醒了。”我没回头,床上的人动了动,传来轻轻一叹。“你救了我?”
“不全是。还有我爹。”我用食指关节,蹭了蹭唇角。师父挣扎着做起,斜倚在床头:“多谢。”
我转身,上前去给他把了把脉,脉象很不好。
“不用看了,没用。”他笑笑:“本来就是该死的人了,早死早超生。”
第一次仔细看师父。师父很瘦,清俊非凡,好似可以随风而去一般。这几年没什么变化,一如当年。
“静又……”我措了措辞,“他想拿您炼药?”
“想问什么,直接问吧。或者你还想说,既然静又一心想报仇,我又怎么可能跑出来。是吧?”
我笑笑:“师父您倒是真了解徒儿。苦肉计不是什么好计策,起码对我来说,不是。”
师父点点头,半天才轻轻开口:“不是。我自己跑出来的。只是突然莫名其妙地发现,好像是他欠我的,不是我欠他的。”师父轻轻一笑:“你大可放心,如果我有问题的话,当时在城墙上你爹就杀了我了。”
“嗯?”我爹?
“你可知,你爹是谁?”师父笑着摇摇头,“你们父子啊。”
“怎么说?”
“你可曾听说过大凛诺罗将军?就是你爹。”师父缓缓道:“没遇见你娘之前,你爹就是那个天降传奇的帝国右刃。”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有问题,你爹绝对比你发现的早。”师父对着我笑了一下:“说起来,看着现在的你,倒真让我想起当年你爹在马背上笑指天下的样子了——你和他,很像。”
“静又是——怎么回事?”
“你先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我们在柳国附近的一处暗点。”我轻轻地敲着桌面。
“原来如此,那座城不过是个幌子?”
“可以这么说。”我点点头。
“我来正要告诉你们,不要进蘩焉,千万不要。”师父正说着,爹刚好从外面进来,他也是一脸疑惑:“为什么?”
“静又他……找到荆木花粉了。”师父看着我,“荆木花粉,会将灼光所有的毒性都引出来。”
我说,“是么。”
“我难道不能去么?”爹皱着眉问。
“凌静又到现在都不知道您到底是谁,有情可原。”我站起身,“上次他放过我,就已经说明,我们之间是正式的恩断义绝了。”
“可是,雷焕,你为什要进入蘩焉?这样不是公然和大凛做对吗?”
“大凛?若兰清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事实上,当初大凛皇帝肯借兵,就是想一方面驻军大凛,一方面,最好是能趁乱,杀了我。”
不愧是父子。当初若不是爹一身落魄地去找那个冠缨大将军,让大凛皇帝真的以为我彻底失了势,而且是匿藏在柳国,他要是肯借兵,就怪了。
我微笑着说,“不是我死,就是天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