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无伤》咬咬破苍穹

1、不是开始……

　　第一章 不是开始……
　　（一）
　　夏缃予双手紧握着已微凉的咖啡杯，苦涩的液体已经麻痹了她的味蕾。心是凉凉的，尽管暖风不时打在她的脸颊，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她湿润的眼睛，漫无目的地望着灯火通明的窗外，眼神毫无光彩。
　　寒风凛冽的街头，阴冷的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大幅的广告牌在大风中隆隆作响。这是条热闹的街，始终都有大批的人从她的眼前走过，带着不同的神情，有着不同的心境，于是这街就一直变换着不同的风景。
　　她透过布满水汽的玻璃窗品味着外面的种种。试着用别人的故事，调节自己的心情，也许会有谁的笑容，可以融化她内心的寒冷。
　　微笑的年轻男子，一边走一边打着电话，一定是与挚爱的人的通话，他内心的欢愉统统都挂在他的脸上，不去听，也能猜到电话那边的佳人一定也挂着最美的笑容。十指紧扣的高中生，一脸稚气，男孩子贴着女孩子的脸颊说着什么，一定是很肉麻的情话，如此的年纪总最不吝啬对爱的表达。着正装的中年男人，将刚买的红玫瑰藏在身后，大步地走着，却看得出他的小心翼翼，是怕一不留神撞上熟识的人吧，可那火热的色彩不管在哪也能迸射出耀眼的光华。
　　他要把花送与谁呢，是孩子他妈吗？
　　如果是3年前，夏缃予真的会跑过去问个清楚，但岁月已经把她的好奇心洗涤的差不多了，她如今只是偶尔好奇一下，却不再真的想得到回答。
　　咖啡店里丝毫感觉不到寒意，与外面分明是两个世界。鲜艳的玫瑰盛开在咖啡店的每一个角落，这是她熟知的地方。几年前的冬季，也是这玫瑰盛放人间的时候，他带她到了这个地方。他说，你知道吗，这里一到情人节就会摆满玫瑰呢，浪漫吧。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的确，她感到过欢喜，却已是曾经。
　　她一人独坐了两个多小时，只是坐着，不说一句话。殷勤的店员不时地为她蓄满空掉的杯子。她不言谢，只是淡淡地点头。她明晓自己有些无礼，却无法再多一丝表情。这并不是她今天的目的地，六点钟，她会去对面的酒吧。那是訾滋喜欢的地方，她说那是她的天堂，没有躁动，没有烦愁。可以与心爱的人，知心的朋友，品着香醇的美酒，安静地说悄悄话。夏缃予其实也是喜欢那里的，今天却掩饰不了内心的怕。
　　她很怕。
　　有些事总不可避免地要发生，谁也无法阻拦它的步伐，就如同生老病死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到来的。她如此劝慰着自己，但恐惧还是一点点在变大。内心充满了矛盾与挣扎，前所未有的刺痛充溢着她整个身体，体内仅存的力量也不断被莫名地抽走，空荡得仿佛只剩一个虚无的壳。往事如同老电影般在脑海中循序，发黄的片段，支离破碎的画面，一时是喜悦，一时是悲戚，统统交织在一起。她深陷在其中，只能任凭记忆如利刃般在躯体上留下狰狞的伤疤，却无法自拔。她感到力不从心，但仍旧渴望着未来，可未来于她而言，根本无从描画。
　　她想拿橡皮擦抹去脑海中的一切，什么也不留下，即使是快乐。她想，我把一切都抛掉，这总可以吧，这样还不行吗。当然是不可以的，谁也没有神力，在世俗中求生存的人们注定要背负沉重的人生，他们无从选择。所以，她只能清楚地记得过去的每一点一滴，当然，两小时前的记忆就更鲜明——
　　妈，我跟承欢的朋友约好了，一起聚一聚……承欢也知道的。六点，都是您知道的人，不会太晚……他也去的……我会看好他，不会让他怎样的……
　　夏缃予颤抖地说着，对面那冷厉的视线让她手足无措。3年，她用了3年的时间来适应，却依旧感到痛苦万分，她无法与她沟通，尽管那是他的母亲。她爱他，试着去迎合他似乎永不会微笑的母亲，总会得到认可吧，总会让她发觉自己的好……
　　但她什么也没得到，也越发清楚她终究什么也得不到。就如同这一刻，高傲的女人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个字都不愿意讲。她是什么，她在那女人眼里到底是什么？
　　算了……不算了，还能怎样。
　　夏缃予释然了，无法从那里得到一丝的关怀，善意的关注也不会有。这就是她面对的生活。她是罪人，因为她抢走了她的唯一。
　　飞奔似的逃出了奢华的院落，停下脚步大口地呼吸，不愿再去想那习惯颐指气使的女人，她不允许反抗，不允许背叛，不允许忤逆，她太喜欢掌控，从不理会他人是否真的愿意服从。她要人忍受她，忍耐她。仿佛折磨他人她便能感到快乐。但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折磨的人竟然是我。夏缃予不甘心啊。
　　根本无法忍受的，她的内心不断这样说着。但她还是默默忍了。三年了，菱角磨光了，心境豁然了，内心再少有不甘，也渐渐不再有渴望。她越发觉得自己如行尸走肉，没有一丝血气，只空留着无目的的呼吸和心跳。心中那温暖的所在，那里曾经有她所有的依赖，无形的力量让她在几乎是折磨的生活中仍旧坚强，如今，她感觉不到它是否还在。
　　是啊，无形的东西，总无从把握。就像她无法使手中的咖啡始终保持温暖，它总会冷掉。爱情亦是，即使曾热得发烫，如今却冰冷着她的心房。是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也被无情地燃掉了，点燃它的不是别人，是她为之付出一切的人啊。内心无数次为之起伏，她的心时时为他所牵动，而如今那人却令她痛不欲生。
　　李承欢，可以不恨你吗？给我一个理由。
　　她这样想着，华灯一刹那间亮了，带着节日气息的七色光芒，给冰冷的城注入着和煦的能量。赶路的人，放缓脚步，欣喜着这瞬息的变化，体味着美好的时光。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仿佛那光芒能够熨平她陈旧的伤。但在那最明亮的处，她再一次目睹了世间的无常。
　　许久，许久。嘴角终于自然地上扬出最美好的曲线，伴随着它，还有已接近沸腾的泪一双又一双……她想要拂去，却抑制不住它们，只能任之不停流淌。
　　李承欢，必须要恨你了。没有理由。

　　（二）
　　訾滋的心中仿佛有一面大鼓在被谁用力地敲着，咚咚的敲击声回旋在身体的各处。她忐忑地拨弄着手机，握手机的左手不停地颤抖，似乎有千斤的重量不断加在她纤弱的手上，越发不能承受。屏幕幽暗的光映在她眼中，反射出一片晶莹。她索性用两只手紧握住，反复地输入又删除掉着什么，她感觉手中的东西如同魔鬼，罩着摄人的恐惧。心中的话如何跟他说，她却不知道。
　　我想我不能去了，你最好也别去了。不对，我不去了，你去吧，姐姐在等你。其实我也要去的，答应了褚鷟会跟他一起。但，那气氛，我能撑不下去吗。我能够预见到那可怕的气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却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真的要这样欺骗下去吗？骗别人，更骗自己。那自诩成熟的人，要这样才能生活下去吗？这样活着，有意义吗？
　　她想这样对他说，她知道他会作何反映。他会说，那我们就说出真相。真相，多可怕的字眼。说出真相，之前呢，是活在假象中了。他是比她还要不负责任的人，他不会顾及他人的想法，不会在意任何人，包括一直爱他忍受他的人。他是自私的。他只在意自己。
　　但他说，他发觉他爱上了某个人了。那个人便是她。于是她更加不知所措。
　　她不可以像他那样无牵挂，她想得太多。不想伤害别人，也不想被伤害。这是不能两全的。必须要做出选择。
　　答应吗？
　　他说，我们跟他们摊牌吧，把一切说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们早就知道了，只是等我们说出来。他们不愿开口，就由我们说吧。说出来就好了，一切都好了，相信我，一切就都好了……
　　真的会吗？
　　一定会的，其实，他们在等待那一刻呢，比我们还要急，谁不渴望真正的幸福生活，这样耗费感情，谁都承受不了。他们是骄傲的人……他们想过的更好。
　　她仔细回忆着他孩子般的天真话语，内心闪过一丝的笑意。那话如同从她的内心挖出来般。她也是这样想的，但不愿意表明。她清楚地感受到内心的恐惧，她怕，比任何时候都怕。这真是她想要的吗，幸福，是以这种方式得来的吗，那似乎是从别人手中硬抢。她跟他从未确定过他人的想法。褚鷟，夏缃予，他们真的会放弃吗，他们想要放弃吗。
　　一切都是两个不愿长大的孩子的一厢情愿吧。他们相爱了，被突如其来的汹涌爱情把眼睛蒙蔽了。如今，她似乎突然清醒地看到已经发生的一切。她伤害了别人。无比在意的人。
　　她很想说自己是无意的。但一切言语都无力苍白。
　　近了，聚会的地点，就在前面了，熟悉的场所，她的天堂，泛着奇异的陌生感，让她感觉到分明的寒意。天开始被黑暗遮蔽，她的心也一片阴霾。刺耳的鸣笛声震彻在耳边，思绪一下子涣散开了，空白得如同一张白纸。她想在上面写些什么，她拼命挖掘内心中的最渴望。
　　刺眼的车灯刺得她挣不开眼睛，同时也刺痛着她脆弱的神经。她感觉无法继续行走。
　　我的世界末日到来了啊。她自言自语着。我不怕啊，能够到达真正的天堂了，善良的天使会带我去最安详的地方，不会再孤独，不用再流浪，会有真心的爱，保护我，不再受一点点伤。炫目的光芒，会驱散心中的每一处恐慌。
　　渐渐地，温热的呼吸贴近了，带着熟悉的古龙水香，那是她思索过无数遍的身影，他令她神伤。
　　该躲闪吗，还是……
　　华灯霎时间亮了起来。七色光芒，灿烂非常。空白的大脑，瞬间覆上了绚丽的色彩。
　　很清楚了，很清楚地看到内心了吧。她低语着。
　　什么？背后的身影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身，投入到那身影里，周身带着馥郁的香。

　　（三）
　　黑夜，墨染着每一寸光亮，将无数的秘密隐藏。
　　他一袭黑衣，脚步愈发踟蹰。沉重的脚步和着沉重的心跳，在躁动的人群里期冀着，那一幕只是噩梦而已，那是梦，她不可能靠在他人的身旁。理智被谁吞噬了，还给我，或者谁来告诉我，我看到的不是真的。
　　时间凝固住了，不动了，非要让他清楚地看到。有东西在体内燃烧，快要爆裂开来，他却无法抗拒，只能逆来顺受得承受着。一如他默默忍耐着她，并赋予她万千的宠爱。
　　为了聚会，他早早下了班，一路努力整理着情绪，他要找回宠辱不惊的自己，那个婆妈地陷在情里的疯子不可能是他。他没有开车，步行着前去，希望凛冽的风能够将他吹醒。今天无论如何都要一醉不醒，他渴望一场宿醉，让他有机会可以忘乎所以。清醒的他是不允许自己有一丝闪失的，他要始终保持着清醒，为了自己……更为……
　　迷糊如她，怎么不让他牵挂。他提醒她吃饭，催促她睡觉，替她记着生理周期……她不记得一切纪念日，不记得任何人的生日，包括他的。他并不生气，她连自己的生日也经常忘记。这没有关系，这样他才有意义。
　　他喜欢如此形容自己，我是迷糊小魔女的魔杖，总在最需要的时刻显灵。啊，不过，小魔女不要把魔杖丢弃啊。
　　小魔女丢掉了魔杖，多可怕的事情。他曾以为这永远不会发生。但华灯闪烁的那一刻，他醒了，从自己编织的梦境中醒了。小魔女最终还是丢掉了魔杖，但她依旧能够生存下去，因为她身边有了神灵的佑蔽。
　　他其实是很现实的人。不会为什么而轻易动容，唯在见到那双眼后，唯在那人来到身边后，他冰冻的心便有了一丝消融。那融化的液体，被纯真的笑所鼓动，滚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他本该鄙夷自己，却不自主地怂恿自己。无休止地把最真的情塞在那人手里。她是不会知道如何保管好的。但这不能阻止他对她的温情。他对自己说，没有关系。我爱她，这样就足矣。自欺欺人的话语啊，只是为了欺骗自己，如此单方面的自以为，怎可能不弄痛自己。
　　于是，心痛了。当他热爱的那双眼中有了别人的痕迹。他清楚地看着一切，却默许着一切的发生。他怎能不知道她投入了别人的怀里。她身上有他没有的古龙水香气。她怎会发觉他眼中的泪水啊，他苦涩的泪一滴一滴地倒灌入心里，聚集成汹涌的河水，只等待某一日彻底决堤。
　　依旧没有关系，只要她不说离去。他就依旧在某处等待奇迹。
　　松开缚在颈处的领带，深深地呼吸。那是梦境，一个恶毒的梦境。他还是忘不掉欺骗自己。
　　然而手机剧烈的震动，带他回到现实里。是她的声音。
　　亲爱的，我打电话给你了……调皮的声音回荡在冰冷的夜里。
　　他快跑几步。想离她再远一些，不希望她发觉他就在不远处的黑暗里。
　　喂，褚鷟，我晚点到。你到了，就先进去吧。心虚地声音低语着。
　　我已经到了，你到哪里了？去接你吗？
　　不……不用，不远了，就快到了……我……
　　那我在门口等你吧。
　　不……不用，我还要有一会儿呢，你先进去吧。
　　混乱的言语，不挑自明。他苦笑着看着不远处的身影。
　　那好，那好啊，外面冷，注意身体。
　　知道。
　　电话的忙音，嘲笑着依旧不愿挂机的人，她根本听不出他的叹息，只是急于逃离他，即使只是他的声音。他真的让她如此讨厌吗，我做错了什么啊，残忍的丫头，你想看我发疯吗，你想吗……我会疯的……
　　竟然如此软弱。多想冲到她身边去，他知道他一定会看到惊讶至极的眼睛，她会讶异到痛哭流涕，她哭的样子很难看的。
　　没关系。我不会过去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四)
　　尉迟瀚跟尚苑各自开了车赶来。彼此都感觉到同坐一车的压抑,倒不如各走各的，让别人好过，自己也不用生些无名的闷气。尚苑先到了一步，她故意把车开得飞快，心也跳的飞快，她脑海中闪现着不久前他逃避的神态，她感觉他是那么的恶心，他欺骗她的神态，简直就像是肮脏的无赖。她捶打着胸口，想把郁结于心的东西打碎，她实在是过于用力，肺部的痛楚引得她剧烈地咳嗽。
　　他们是同经历过风雨的夫妻啊，千难万难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能让她倒下去。那坚实的肩膀可以抵御一切，他为她挡风遮雨，不管多么危急的时刻他总能平静地对她说，别怕，我会守护你。
　　她坚信着他的话语。当他们身无分文被人扫地出门时，当他们遭人欺骗血本无归时，当她病得几乎要……他的话都在耳边萦绕着，那是强心剂啊，能够救活她的命。
　　但是岁月念着恶魔般的咒语。它不仅将她的黑发染白，那坚定的誓言也随之被冲刷的殆尽。日子太平淡了，总想要发生些什么。于是有人想要离开了，她却仍选择了等待。
　　不想思索他为何迟迟没有跟上来。他只是说，你先去，我一会就到。只是些小事情，公司里的事，今天必须解决完。
　　她不愿意去想，他要跟另外的人见面，特别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为什么不能与她一起扮演一对恩爱了十几年的夫妻，只是今天而已啊。她只是希望今天不要他与另外的人有关而已，算是奢望吗?
　　自己怎会是如此的可悲可泣啊。她多么希望被尊重，希望别人能艳羡自己，多想为后辈树立一个榜样，恩爱的榜样。可自己是那么的可笑，她早被嘲笑过无数遍了吧，那不离不弃的诺言，有几人还会真的相信。
　　可她就是如此死心眼的人，别人不信，为什么我就不能信。但真的被那孩子般的臭小子猜中了，李承欢这个小王八蛋，猜得那么准。
　　一个人一旦背叛一次，他就不在乎再背叛你一次。什么人都可以信，背叛过你的人却永不能信。他早晚会在你的心头再扎一刀，那时的你就更加痛苦难熬。
　　一向喜欢说笑的小男人，没有说笑。
　　她明白他话中的含义。明白又能怎样，还是身不由己地再一次相信了。
　　所以，她是活该的。
　　她的脚步声响彻在停车场里，空旷的回音一遍又一遍。突然在立柱后闪出的身影，让她的心咯噔一下。
　　是我，我在等你。
　　年轻的脸庞，说着有气无力的话语。
　　我们谈谈吧。我心里很憋屈。
　　别拒绝我好吗？
　　我真的并非是……故意。
　　连珠的话语，涌入尚苑的耳中，她想要闭上眼睛，想要捂住耳朵，想要屏住呼吸。她厌恶眼前的一切，那脸庞，那声音，那气息，都让她恶心至极。她却做不出任何行动，年轻的脸庞，带着苦涩的笑，大颗的泪花顺着脸颊不停滑落，哽咽的声音，在诉说着自己的不易。她在说自己是多么的可怜，她在求自己宽恕她，她还年轻，她不想受人非议，她想好好活着，比任何活得都好，所以，她不经意伤到别人的心。她并不是有意。
　　人可以这样无耻，人竟然可以这样无耻。尚苑把牙根咬得吱吱响。而那人的忏悔还在继续。
　　你到底想要怎样！尚苑咆哮了。
　　我想什么，你其实早就知道不是吗？不是钱，不是地位。我只要那个人而已。
　　好一个只要那个人而已。多么动听，尚苑冷笑着，那避开她视线的人，她真想一刀扎在她的心上，她也该品尝心痛的滋味。她只要那个人，这算盘打得多么精明。
　　她竭力地控制着自己。但指尖都抑制不住颤抖起来。
　　啪……响亮的耳光，伴随着愤怒的脚步声，回荡在依旧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
　　她对着空气冷笑，忙着去公司的人，却不知公司自己搬到了它地。
　　你滚吧，别再跟我假惺惺的。訾滋见了你，也会觉得恶心。
　　年轻的脸更加煞白，她喃喃自语般说道，我只是不想被她看不起……
　　（五）
　　尉迟瀚还是迟到了，他匆匆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人醉成了一滩泥。褚鷟红着眼，大口灌着酸涩的液体，说着没有人听得懂的呓语，他不停地手舞足蹈着，仿佛被魔鬼附体。尚苑跟夏缃予冷冷地坐在不同的角落，没人去劝说那个已经被击垮的躯体。心软的女人们，今天心上都穿了坚硬的外衣，毫不动容地欣赏着这一场独角苦情戏。灯光昏暗，暖风拂在脸上，又迅速冰冷开去。尉迟瀚心头一紧，眼睛迎上了尚苑嘲讽的神情，他隐约猜到了刚发生过的事情，无法解释，无法回避。
　　他在约定的街角，抽完了4根香烟，熟悉的人依旧没有出现在人群里。他反复看着手机中的信息。
　　6点，老地方，等你。
　　他其实感觉得到这是一个陷阱，却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他知道陷阱里，是满目的荆棘，并不没有佳人的真情。他也清楚，踏入陷阱的那一刻，他又重新印上了背叛的痕迹。他是个十足的混蛋，在背叛与赎罪中乐此不疲。
　　可平淡无味的生活，让他滚烫的心找不到用武之地。他生性不安于室的心，总渴望着传奇似的遭遇。她是没有办法理解的，她渴望的是携子之手，一起老去。而他却不愿眼睁睁看着时间一点点剥夺他的魂灵，他要他的生命璀璨如繁星，而她的光芒注定一生平淡无奇。
　　如何能让他守在她身边，一起等待老去，这是她总在想的事情。他的诺言也曾震天动地，但他自己其实都不敢相信，他以为她也不会永远相信。可真的有这样的人，拿青春去赌，赌一场注定一败涂地的局。眼角的皱纹，分明地诉说着努力，却终归是徒劳的，他不是瞎子，他的心都看得分明，只是真的不愿在她身边再呆下去。
　　欺骗也不能一直继续下去。
　　他也希望再拖久一点，也希望可以完美地斡旋在不同的人的生命里。也许就像某人说的，他总希望自己坏得更加彻底。他也许真的期盼着那一刻，所有的人，都会离去。他无需再为谁抵御风雨，也无需逼迫自己面对那年轻的脸庞上的泪滴。世界清静了，只剩他自己，而他并不感到恐惧。
　　他做不到如此决绝。不舍，不忍，一直蹂躏着他的心。他并非冷血，怎么能够抛却过往的一切回忆，那回忆里的苦涩，如今闲时想想都带着太妃糖般的甜腻，那余香足够他一辈子甜下去。怎么舍得离去，却又总想离去。矛盾的心，如同双刃的刀，总会有一面伤到自己。
　　有一天，如果真的有一天，他选择了离去，他想他的身影一定也会颤抖着抽泣，寸步难移。
　　但本能中的东西，他根本无法忤逆。
　　空气中的味道，打碎了他的幻境。雾蒙蒙的眼，等待着他合理的说明。他还可以再骗下去吗？即使她肯相信，他也没有勇气再欺骗自己的心。
　　一场暴雨，就要下在这曾装满了欢乐的房间里。
　　但他并不知道，要承受这风雨的，不止是他自己。
　　(六)
　　李承欢的字典中，从没有恐惧这字迹。但有人如今却生生给他刻了上去，而他自己却心甘情愿见到如此的事情。手中还有那双手的温度，这便足矣。
　　他静静地等待着，她说，给我几分钟，我想练习下如何面对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点头，看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我们都是任性的孩子，大人们不会怪罪我们的一时兴起。但这不是儿戏啊，可以这样吗？听说过一笑抿千愁吗？那都是骗小孩子的把戏。
　　他回忆她在街角说的话语。她长大了，虽然依旧以为自己是任性的孩子，但她的话开始夹杂着无能为力的叹息。他很想像那个他似乎永远无法超越的男人那样，在这种时刻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给予她坚定。他也想宠溺她，只要她愿意。但她似乎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了，她眨着眼睛无助地问他，你不觉得那样太可怕了吗？我明明是错的，为什么他却惩罚自己。我真的只能如同孩子般在他身边吗？如果真的只能那样，我不想继续……
　　那你想要怎样呢？他很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顺其自然，如同他们的相识相遇。有些人注定会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相遇，在那之前你踏破铁鞋也寻不到一丝痕迹。而相遇后的事情，更无从预定，今天的相拥，并不能预防明日的反目为敌。
　　不思索太多，就这样过下去，这才是李承欢的生命真谛。
　　可李承欢，你怎么才能让她不离你而去呢？日思夜想的身影终于来到了身边，他却发觉自己其实抓到的是一块烫手山芋，可他是不舍得给别人的，再烫也要紧握在手里。
　　眼前突然闪现出夏缃予的样子，她的脸重叠在面前的人身上。孩子般的笑着，大声地说着肆无忌惮的话语，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李承欢，我爱你。
　　对。他听过那话语。曾经而已。
　　我果然是自私的人，事到如今，都从未想过她的心会怎样，她能否接受如此的事情。也许可以吧，他不相信她始终一无所知。她明明早就看在眼里，她说过，许多年前她就说过，总感觉那纯真的笑有一天会与我为敌。她比他多走过的岁月，会让她明白的，她会明白的。其实，他也是明白的。这些年，她包容的一切，承受的一切。他只是任性般不愿说明。她为他付出了太多，改变了太多，多到他已无力承受，无法报还。
　　于是，只能变成如此田地。
　　再包容我一次吧，也当是寻回自己。
　　他走近，握住訾滋冰凉的手，略微用力。他想她知道，他的力量足以做保护她的羽翼。她想要挣脱，却发觉那手像一把铁钳，牢牢地箍住了她。
　　她笑了，依旧是对着空气，我逃不了，也就不逃了。总可以了。
　　他从她的眼神中依旧可以读出不安的神情。
　　不用怕，我们只是去说出事实而已。没信心保护她，但我想我能保护你。他在心中说着如此的话语。
　　但其实他真的没有一丝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