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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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一切已越来越模糊，时而昏黄，时而晦暗。
仿佛置身于梦中之梦，行踪飘忽不定，前一秒还在课堂，然后一个恍惚，就回到了家中。
似乎笼罩于一个致密网子的包裹中，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被隔绝在外，看不清前路，找不到归途。网子柔软，却结实无比，只有鲜少的事物到达它的中心。
比如此刻。
后脑突然感受到了一个力道，并迅速增加，瞬间变成无可抵抗的状态，带着左手托着下巴的头快速向前下方运动，眨眼间撞到了垫了一个薄本子的坚硬书桌上，立刻，一阵酸痛，随着眼泪流淌了出来。
“死丫头，叫你半天听不到啊！”后方，气恼的叫骂声如惊雷般炸开，“书没拿出来本子都没翻开，装什么学习！平时都没见你这么努力，一叫你干个活就拿捏上了，收个衣服能要你多少时间！”
“妈妈……我……刚才没听到。”“我”揉了揉撞痛的部位，小心翼翼地辩解道。
“就知道顶嘴！什么没听到！叫了那么多声聋子都听到了你说没听到？！学习学习不怎么样，叫你做个家务还给我装听不到！你说我养你干什么！养条狗还知道帮主人看家呢！”辩解丝毫未见效，却似乎起到了反效果。
是的，我连条狗都不如。
“我”默默地低下头，从椅子上站起，走向阳台，开始收拾晾干的衣服，直到全部收完，身后的训斥才慢慢停止。回到书桌前的“我”，注视着面前的课本，视线无法集中，只能坚持几分钟，便开始涣散，同时，一阵阵的窒息感翻涌而上。
“我”合上了课本，拿起外衣，走到了门口换鞋子，同时对着厨房收拾碗筷的妈妈喊了一声，“妈妈，我出去走走。”
“这么晚了还出去乱跑，去哪里？”厨房中，质问的声音传来。
“现在才7点多，我就在附近走走，一会……就回来。”
“不行！作业写完了再出去！”妈妈从厨房走了出来，一脸怒容。
“明天是周末，今晚写不完的。”系好了鞋带，“我”站起身来说。
“好啊！你走吧！赶快走！出去你就别回来了！”妈妈怒不可遏，一把拉开大门，推搡着“我”出了屋子，推得“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我”回过头，对着她笑了笑，“妈妈，瞧您说的，不回来我能去哪里啊。”
“爱去哪去哪，就当我没养过你！”门“嘭”一声地在“我”面前关上了，怒吼似乎还回响在楼道里。
“我”盯着面前的门许久，直到楼道内的感应灯熄灭，才转过身，向楼下走去，走下了一层后，在随着脚步声再次亮起的感应灯下，“我”看到了站在楼梯拐角处一脸尴尬的住在楼上的徐阿姨的身影。
“我”的呼吸一滞，脸迅速憋的红了起来，打招呼的声音十分不自然，只想尽快逃离。
“徐、徐阿姨好。”
徐阿姨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地道：“小妍，别往心里去，你妈妈就是有点心情不好，单位里面情况有点复杂，总有些坏人喜欢说别人闲话，再加上最近工作压力是有些大……她也挺不容易的，你要体谅她。”
“我”笑了，眼中迅速模糊起来。“哦，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谢谢徐阿姨，我先出去了。”“我”说着，立刻转头，向楼下奔去。
初夏的夜晚，沉闷的空气，无一丝流动的痕迹，燥热浮动，攒簇着渗透身体每一个毛孔。天空无一丝光亮，月亮星星全都不见踪影，只有那满城的霓虹，映得夜空微透着暗红，细致辨认，可看到某处略微透亮，是低沉浓密的乌云，相互摩挲着身体，带来压抑的“隆隆”声。
要下雨了。
昏黄的路灯下，行走的人、骑车的人，全部步履匆匆，飞奔着往家赶。而“我”，刚被赶出了家门，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是的，妈妈不容易。
从小到大，不停的有人在耳边提醒，提醒着你要懂事要听话，要体谅她包容她，放任她在你身上倾泻她所有的愤懑。
然而，你自己的愤懑，又要如何消除？
脚下拌了一下，身体向一边栽去，在看到那近在咫尺的刺眼的车灯后，“我”放弃了所有的防护动作，感受那被车身推动着疾驶而来的空气拂过脸颊，带来一丝畅然，猛烈的撞击后，身体腾空的瞬间，似乎感受到了一缕轻松。
这样也好，即使改变不了过去，起码可以及时止损，都是一种解脱了罢。
昏迷前，“我”笑着，闭上了双眼，任疼痛将意识抽离。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漆黑的夜空中，我仍然看到了一双眼睛，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咫尺。张开的眼眸中只有一团黑，如两个黑洞，在吞噬着我。
我注视着它们，注视了好长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最终，轻轻地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也收回了悬在空中的左脚。
“你没有权利这样做。”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话语。
许久的沉默。
“我知道。”我慢慢地开口道，“我早就知道，这不是我的躯体，这里不是我的世界，我是外来者。”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哽咽的声音带有恨意，似从楼底吹上天台的风，强劲锋利，“如果不是你那旺盛的生命力和强烈的求生欲望，我根本不可能活下来，也不用半夜跑到这里！”
“所以，这就是你这些天思考得来得来的结果吗？”我有些愤然，指着脚下几十米的虚空问。
“不是，”她哭了起来，“我已经不想再思考了，这些天，只要睡去，脑海中就开始回忆过去的那些痛苦，我已经受够了，只想沉睡过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只会记得你妈妈令你痛苦的记忆，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觉得她虽然偶尔在某个问题上略有点严苛，但却确实是会关心照顾你。为什么你就只记得她的严厉，看不到她的温柔？”
“人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的，自我保护意识会迫使人更深刻地记住那些伤害过他的事物，时刻提醒着他避免遭遇同样的痛苦，即使那痛苦是无法避免的。”她停止了哭泣，回答道，“而我现在的记忆，除了最初的那个温暖的下午，再也找不到她的任何温柔了，也再也记不起她的笑脸。”
“记不起没关系，以后还会有的。”我努力劝说道。
“不会有了，”小妍轻轻地回答，“小时候不懂事，只是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但越成长越明白，她嫌弃的不是我做的不好，而是我的存在这一事实。我是她沉痛的负担，是起码要耗费她大半生的负担，而且丢不了甩不掉。所以，她永远不会对我发自内心地笑，就如同她永远不会承认她不爱我。”
我语塞。
“愚笨如我，竟然看了十六年才看明白这些事实。”她自嘲着，声音中透着绝望，“如果能早点明白，也许两个人都可以早点解脱。”
我还想劝说什么，却已来不及，突然的一阵眩晕，然后，眼前的景色突然快如非，脚下的虚空向我倾泻而来，猛烈的风似乎要将我切割成一片片的碎块。
这毕竟是她的身体，她的抉择优先于一切。
但是我呢？我会怎样？意识也会随着这个身体而消失吗？还是会再次漂流到另一个人的身体？
这些，都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也不是小妍需要考虑的事情，我的耳边只轻轻地飘过了一句呢喃般的“对不起”。
在落入地面前，我意外地看到了妈妈，交相辉映的路灯投射到她的身上，使得她操劳了数日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但丝毫不影响她的速度。她迅速到达了那个注定的位置，对着我，张开了双臂，如同展开了天使的翅膀。
眼前蓦地一黑，再次睁开眼，我看见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四处的金属材质墙壁与家具透漏着它特有的冰冷与柔美，那抓过我的机械手臂无力地垂在一边，断了胳膊的尸体依然躺在桌子上，已化成碎木片的小提琴伴着洁白的纸张飘满整个房间，我拾起一张，发现是自己已完成的论文的一部分。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我扭过头去，看到了正在冒着浓烟的莫娜的终端机，指示灯疯狂地闪烁着，显示屏一片漆黑，如同小妍那双无神的双眼。
打印机上最后一页纸飘了下来，荡到了我脚边，我捡了起来，只见纸页上印着几行字：“电磁波异常，zhml8325号协议者脑电波收到干扰，紧急救援……搜集半径10公里内电磁波，逆向模拟操作……超负荷运转，安全系统受损……病毒入侵……自动打印文本文件，脱机工作……她回来了……”
最后四个字几乎被涂成一片黑，我却在其中看到了一片光明，柔和温暖。
她只是个管家型人工智能，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召回我的意识，显然，她成功了，也死了。
我想到了小妍的妈妈那美丽的双臂，我猜测那怀抱定温暖无比。
我不明白，为什么小妍的妈妈只有在救女儿的时候才会敞开胸怀，为什么莫娜只有在召回我的意识的时候才会显得超能无比。
我慢慢地走向那已无法修复的终端机，对着话筒，轻轻地说，“莫娜，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妈妈。”
我的脸上已濡湿了一片。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