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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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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习之前进行了一次预演,在团内进行的,结果还不错,团长点名表扬了侦察营,他的心情好极了。
周末回到家里,于冰正在客厅里打电话,他洗了澡换了衣服下楼来,梁彬也回来了,正在帮着家里的小阿姨摆放着碗筷。于冰好象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坐在餐桌旁出着神。他偷偷地问梁彬:“你是不是又惹着你老婆了?”梁彬一脸的无奈,“我忙地都一个星期没见她了,还没来得及惹她生气,要不,你试试…”
他决定不做无谓的冒险,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好好吃一顿安稳饭了,自从接到演习通知以后,整个人就象上了发条似的,根本就停不下来。他早就已经规划好了,明天一定要睡懒觉到十二点,然后去健身房做运动,打网球,晚上便要回部队去了。
可惜,于冰却压根没想放过他,“大哥,你明天不要安排别的事情了,我和同学们约好了去北越山看红叶,需要你做柴可夫斯基…”他从饭碗上“可怜巴巴”地望着梁彬,梁彬摇了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不好意思,我明天值班…早就汇报过了…”他只得婉转地道:“小妹,我难得有天假日,你就不能放过我吗?你们打的吧,我出钱…”
于冰的父母老早就没了,一直住在这里,他从小就惯着这个妹妹,用梁彬的话说,“已经惯地没大没小的了…”于冰嗔道:“老大,说起来,这件事你也应当负点责任…其实,我们明天是陪着敏若出去散散心的…”
他的心里突地一下,仍旧低头扒着米饭,仿佛并不在意地道:“你们陪她散心,关我什么事?”
于冰没好气地道:“刚刚我同学肖华来电话,说那个顾江浩最近又迷上了一个什么公司的小模特,把人给撂下了,又做地很绝,撤销了以前那些所有和他有关联的法律顾问合同,而且…还指使那个小模特闹到律师所去…没见到那么没风度的男人…弄地是满城风雨,倒好象敏若成了不三不四的女人了,弄地敏若已经都没法上班了…所以我们才想陪她去郊外散散心…老大,要不是夏天的时候你介绍那个坏男人给敏若认识,她何苦会有这翻劫难…所以说,你能不表示表示吗?”
矛头直接指向他这边来,倒好象他真的义不容辞似的。
没想到逛山的队伍很是庞大,一共去了五辆车,同学朋友的互相穿插着,也搞不清究竟谁是谁。他的车上只坐了于冰和肖华,和另外一个陌生的女孩,倒没有见到那位传说中一蹶不振的成敏若。也不便多问什么,一路上只听得那三个女孩叽叽喳喳,仿佛有说不尽的话,却只围绕着两个主题,如何shopping和如何驯服男朋友。
已经有许久都没有来过北越山了,那一年冬天,和那一帮小哥儿们,还有小红帽…那个时候,韩未泓刚刚考上大学的第一年寒假,他也从军校赶回来,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便约好了来爬北越山,结果被韩未海知道了,又张罗了许多人,结果两个人的约会变成了一大帮朋友之间的聚会。他还记得那一天下了雪,越下越大,羽毛般的雪花熨贴地悄悄地跌落在她长长的头发还有睫毛上,仿若雪天使一般,穿过那遮天蔽日的白色帘幕踏雪而来,盈盈的笑意流淌不尽,于冰天雪地里缓缓地…缓缓地温暖着他的心…可惜夏天里,她去军校看他之后就去了美国,再也没有回来…
秋天里的北越山,却象是一个去年今日仍旧待在桃花树下的娇羞少女,倚门眺望那远征的心上人,年年岁岁,矢志不渝。满山遍野的葱笼翁润绿色,幽幽透亮,在耀眼的日光下,婉转流转,好似掩埋久藏的一方上好翡翠,一旦琢磨开光,便熠熠生辉。
大家三三两两地结伴上山去,一弯清泉从山间林石间蜿蜒而下,一路上都听地见那淙淙的水声,泉眼的地方还立着一块巨石,朱色的题字,宛然御笔,也不知是真是假。他落在人群的最后,在山中腰的一棵青松下坐着休息,其实只想单独自己呆上一会儿,静静地凭吊一番那曾经有过的美好时光里的青涩情感。
一个山里人挑着担子,嘹亮着嗓子高声叫卖着西瓜,吸引着他的注意,不由得就多看了两眼,然而那山里人已经轻快着脚步拾阶而上了,一棵海棠树斜插在半山空中,浓密的花荫遮挡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忽隐忽现在悬崖边,有些嬴弱不堪的样子。他的心下一动,急忙站起身冲上前去,一把扳过那瘦削的身躯,叫道:“你有病呀…”
她依旧扎着长长马尾巴,清丽纯净的面容仿佛还是一个学生,渐渐地隐去了受到惊吓的表情,唇边微微漾起喜悦不胜的笑容,只那么静静地望着他。秋天里温暖和煦的风,兴冲冲地在两个人来回嬉戏着,似乎也动摇不了什么,索性停留在海棠枝头歇息着。她“哧”地笑出声来,“你瞎想什么呢?我是那么想不开的人吗?”
幸而他集训的时候风吹日晒的,皮肤黑黝黝的看不出来,这样没搞清状况闹了一个大红脸,真有够糗的,便左顾而言他:“那…你一个人站在悬崖边做什么?”
她伸出手去,“你看,那里是什么?”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在山涧里的茵翠里,一片烽火连天,红色的枫叶仿如燃烧起来一般,连绵的火势在整个山坳里蔓延开来,只如日落前那一刻绚烂到极致的霞光潋滟。原来这就是北越山的红叶,那一年都让大雪给覆盖住了,倒也未曾留意到这壮丽的景观。
好一会儿,他才笑道:“漂亮是漂亮,想不到你还有这兴致…”
她淡淡地道:“那我该怎么样?难道要一头冲下去不成?也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想不到连你也惊动了,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不过是到了休假的时候,本来想去云南转一转的,可是有个很重要的庭可能随时要开,被牵制住了反而走不得了…”
风从海棠荫里飘了过来,传送着她身上清馨的气息,好象玉兰花的香味。他家院里的一棵老树,一年不停地开着那繁盛的花蕊,白哗哗地一片,好象总也消融不化的冰雪,却是芬芳四季。
他点了点头,她这样想地开,也许是算准了顾江浩,也许不过是恋爱男女之间惯常的拿张做致耍花弄枪,也许不过是游戏之后的胜败常事,大约都是情理之中的意料之事,又关他什么事情?这样想着,便笑道:“也是…我就说于冰有些神经过敏…按你所从事的职业来看,你也不该是那么脆弱的人…”
她突然侧回身,抬起头来,睁着一对明亮的双眸定定地望着他,莹如秋水,逼迫地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然而她却温柔地微笑起来,“你好象对我的职业有一点偏见…我以前的胆子很小的,可是…曾经有一个人告诉过我,凡事都应当勇敢地面对,只有勇敢地面对,不管结局怎样,才不会后悔…”
那是自然,都是久经考验了嘛!也许他不该存了这样的偏见,可就是忍不住会这样想…
她见他似乎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也是一笑了之,“杨郴,你的部队在这儿吗?”他摇了摇头,“不,是在南边…正是这里相反的方向…噢,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往上走了…一会儿他们找不着咱们该着急了…”
何至于变地不自在起来?
他急于想摆脱她突如其来的亲近,只得加快了速度,也不过连平常训练强度的零头还不到,很稀松平常的,不一会儿便听着她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叫道:“你等等我…”他只得停了下来,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看着山里的风景。
她好不容易赶了上来,却仰起头问了一个令他啼笑皆非的问题,“你当初高中毕业以后怎么就想着考了军校来当兵了呢?”
脚下一滑,似乎有些支撑不住的旋晕,他急忙伸出手去拉住了她,温软细腻的小小手掌,握在手里尚不知作何感想,她却眯起眼睛嘻嘻笑了起来,笑地他心里轻轻荡漾起来,但也隐隐觉地有些不妙,不该这么稀里糊涂掉进了那温柔陷阱。
母亲不知从什么地方知道他正在和一个女律师交往的谣言,并不避讳地直接问到他跟前来。他刚刚结束了演习,正身心疲惫,便偷眼望着梁彬,梁彬直接将目光送到了一旁的于冰那里,于冰正在削苹果,面不改色地道:“跟我没关系啊!今天姨妈冷不防地问我,我还吃了一惊呢?你这个人倒真有意思,守着我这个媒人的面说不乐意,转过头去就去约会人家,叫姨妈评评理,有这样办事的吗?”
母亲倒是很感兴趣,“原来是你介绍的?人倒底怎么样呀?昨儿你冯阿姨来医院看病,她不是给你哥介绍了好几回对象都不成功嘛,人家可是一直很热心,她跟我说起来这事,说是怪不得你哥不愿意,原来是早就有了心上人了,听说人长地还挺漂亮的…”
他听地是心惊肉跳,仿佛有种弄假成真的慌张,“那个…这都是谁在瞎说八道呀?”
母亲没好气地道:“冯阿姨上次给介绍的女孩子,说是在咖啡馆里看见你们好几回了,这还有假?人家女孩可不高兴了,跟你冯阿胰一顿数落,说是已经有对象的人还出来相亲?弄地你冯阿姨里外不是人。”
他想想也不过是为了郭建风案子的善后工作,又见了一次面,以后又凑巧见了几次,还都是有旁人在场,只是这个世界太小,但就是这样,还是传地沸沸扬扬,好象成心似的
于冰“噗哧”笑出声来,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了一直在看报纸的父亲,父亲摘下了花镜,严肃地道:“杨郴,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平日里带兵倒是干脆利索的,怎么在个人问题上就这么拖泥带水… 既然都交往了一段时间了,下个周末,请人家姑娘到家里来坐坐,要是人不错的话赶紧定下来,你妈为你可是操碎了心…咱们可不能让别人笑话,说我们是不懂礼节的家庭,更不能不尊重人家姑娘…”
他很清晰地看到母亲与和于冰两个会心地交换着眼神,老头子是轻易不表态的,一旦表了态便是深思熟虑过了,再难有转圜的余地了。他没好气地私下向梁彬抱怨着,“你老婆怎么结婚以后,越来越事了!”
梁彬很同情地安慰道:“老兄,其实我老婆才是外强中干的人,她不过是担心你娶了厉害的嫂子进门她应付不来罢了,偏偏与那位成律师又是很投缘的,所以才会这么不遗余力…老兄,虽然压力重重,你还应当自己拿稳主意才是…不要被这些干扰了你的选择,好自为之吧!”
怎能不受干扰?
由这样的阵仗来看,结婚已经成了势在必行的一项任务,他的感情反而变地不那么重要了。就象别人嘴里经常唠叨的:“都过了三十了,该不赶快成个家”;“倒底眼光有多高,得找个什么样的呀”;“差不多就行了,谁还不是凑付凑付就一辈子了”;“这年头谁还谈爱情呀,不过就那么回事呗”。
是呀,不就那么回事呗!
他不再是那个年少轻狂的不知所谓的高干子弟了,在部队的这些年,他已经被锻造成一个传统而正道的男人,至少在旁人的眼中是这样的,他也希望自己是这样的,所以他需要自己的一切都处于正常的轨道上运行,不能有丝毫的缺陷或者污点,他已经失去了按着自己的意愿肆无忌惮地生活的能力,目前的他已经被训练成了按照规范化的既定程序生活的人,以后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所以,他在深思熟虑之后,向自己的家庭做了让步,向自己的软弱做了让步。
后来,他才意识到,在这个时间的这种屈服是多么地愚蠢可笑,因为没有人领他的情,他的婚姻幸福与否,碍不着那些曾经向他施加压力的人,完全完全是他自己的不幸,这便是无形的世俗压力,情绪来了比谁都激烈,散场时就一哄而退,谁也搞不清究竟为了什么才那么执着,也许曾经是那压力下的牺牲品,可是时过境迁后,又不自觉地变成了帮凶,再也没有半点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这便是人性,善变的人性,好管闲事的人性,喜欢幸灾乐祸的人性。
又一个休息日,他回到家里,却见成敏若已经登堂入室而来,尽管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却还是隐隐有些不快,倒底还是做了领导的人,并不曾表现地多么明显,他现在真的是越来越虚伪了。
她倒是谈笑风生地,与家里的每个人都应付地妥妥贴贴,连小阿姨菊英都悄悄地取笑他,“这个姐姐又漂亮又会说话,伯伯阿姨都好喜欢,我看你是跑不掉了。”他惟有苦笑。
送她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语,她似乎根本没有察觉,一个劲地微笑着,仿佛有什么高兴的事。两旁的霓虹灯一行行地倒退,渐行渐远,又是一个没有星的夜晚,越往前开越是乌压压的云团,仿佛总也冲不破那沉重的大网,倒是月亮预先悄悄地溜掉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只听见“辟劈啪啪”的声音敲打着车蓬,她滑下了车窗的,顺着那缝隙伸出手去,喃喃道:“下雨了…”蚕豆大的雨滴落在手掌上,却是零乱而稀疏的。璀灿的灯火在稀薄的水帘外忽明忽暗,隐隐似那久藏于匣中的珍宝,光华流转。
泠冷的夜风加杂着水气扑了过来,他不由得侧眼望去,车窗玻璃上只有她孤独的一个影子。轻浅的下巴,弯弯的颈子,娇弱柔美一的侧影里,仿佛有些来不及掩盖的伤感。突然,在竹林后亮光一闪高楼林宇背后,划过一道耀眼的弧线,紧接着哗啦啦一道霹雳接踵而至,震地人心惊胆寒,一场瓢泼大雨直直地倾泻下来,好象打翻了坠在高处的水桶,只一会儿的工夫,便一滴不剩,仿佛有些声嘶力竭的执着。
前面有车子坏掉了,大家都被堵在在那刹那间腾起茫茫烟雾中,人也渐渐地失去了正常的理智与判断。
他扭开了收音机,强烈的摇滚乐,几乎有些无法承受的震动,急忙按了“off”按扭,却在仓促间又胡乱着了车里小灯的按钮,一点幽幽的微茫在白色的幕帘里淡淡地晕了开来,她不由得转过脸来,模糊嘈杂的背景里,恍若只见到星光点点,心头砰砰急跳,也分不清是她的泪水,还是由车窗缝隙里飘进来的雨水。
她低声唤道:“杨郴…我想不到还有这一日…”
车厢里的气息陡然间变得稀薄起来,稀薄地容不下两个人的呼吸。
他仿佛是鬼使神差一般,伸出手轻抚上她的下颌,那一弯美好地令人心动的弧线,“你不后悔吗?”
她的动作非常地轻缓,但却是很清晰地摇了摇头,“只要你不后悔…”他吻了上去,覆盖住了那余下的话,唇齿之间尽是她芬芳的气息和温软的触碰,仿佛有只柔腻的手在他的心上轻轻地挠着,渐渐麻痹的酥痒。
他缓缓地离开了她,星眼饬,双颊酡红,幽幽的灯光底下,仿佛在他怀中蓦然盛放的玫瑰,灯火阑珊处,最艳丽的容颜。
明明知道一旦说出来,便不能再回头,可他还是淡淡一笑,“成敏若,我们结婚,好不好?”
眉梢眼角,隐隐藏着一丝他看不懂的伤感,难道她不是在等他的这句承诺吗?她的肩膀有些簌簌地发抖,渐渐地也使他感到了那强烈的震撼,不由得缩紧了手臂,将她重新拥在怀里,温和地轻抚着她的背心,“不要紧的…不要紧的…你别怕…”
究竟怕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是因为他明明心里还惦念着从小青梅竹马的女孩?还是她爱的根本是那笙歌亭榭里的名流公子?这样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以后凭借什么可以共度那同床异梦的漫漫人生?他和她,就象是两只迷了路的飞蛾,在跌跌撞撞之中看到一点亮光,也顾不得危险,只为了汲取那一点温暖,就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然而到了近前,才发现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有人在后面按响了喇叭,交通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只得发动了车子,又驶入了流淌不尽的河流中,仿佛一切就成了定局。
雨势渐渐地弱了,那浩瀚的霓虹灯海又重新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
所谓人生,也不过如此,一次短暂的停顿,他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有谁象他,在一次交通堵塞中就解决了终身大事。本来想象地无比艰难,等到说出来,反而觉得轻松了,爱情与婚姻之间,本来就隔着十万八千里,他看穿了,心也就不那么浮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