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Attire

70、第六十九章

　　平静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谢挽英住在拉卡莎的家里，莉莉丝终日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时常问一些古灵精怪的问题。拉卡莎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了，到了深夜才回家。每天晚上，等莉莉丝睡下后，谢挽英总是坐在二楼的阳台上，望着昏黄的路灯和天上的星斗遥相辉映，地面上却寂静无声。她依旧不喜欢星星，但是她依旧每天都望着远方。

　　拉卡莎总是在凌晨回来。先是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车灯照亮了黑夜。风尘仆仆的黑袍女子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她伸手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谢挽英听到楼道里脚步的声音，然后是房间的门打开又关上的声响。自从羽蛇神一事后，拉卡莎就变得比往常更加沉默。石中剑酒店一事后，她更是死气沉沉了。谢挽英好几次都想找她说话，但是拉卡莎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谢挽英敲不开她房间的门。

　　……………………

　　某日，美国历史课。

　　艾利尔很有当演说家的天分。一堂沉闷的历史课被他讲得生动极了，就连一些原本对历史丝毫不感兴趣，而是被学校逼着上通识教育课才来上课的同学都听得津津有味。他从来不记出勤，但是他的课却时常座无虚席。除了史实，他对欧美近代的文学和艺术也了解得一清二楚。谢挽英经常听见周围的同学猜测他的年龄。一个这么年轻的人，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多知识？！

　　自从听说艾利尔接待学生时，他的办公室都挤满了人后，谢挽英觉得这个班里好多女学生都要爱上他了。然而，在她发现坐在他旁边的小哥对着艾利尔的背影傻笑后，她觉得班里有些男学生大概也不能免灾。

　　——天真的家伙们，一张俊俏的脸和那劳什子的神秘感，就让你们对他心生挂念。你们知道这个现在站在讲台上宣扬者和平的人，曾经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侵略者么？你们知道这个笑得像阳光一样温暖的人，曾经对一个被□□分子骚扰的女孩视若无睹么？你们——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请大家不要忘记下周三之前上交期末论文开题报告。”

　　众人一片哀嚎。艾利尔又说：“莱斯利·谢小姐，你的期中论文在我这里。请你课后找我来拿。”

　　谢挽英扶额。她只是懒得去他办公室拿论文而已——更何况，她不想和艾利尔交谈。她不想和任何与某个女人有关系的人有太多接触。

　　谢挽英心不甘情不愿地收拾好书包站在讲台旁边，看着艾利尔又被学生排着队问问题。她本来就很没耐心，现在更是烦闷无比。正在她琢磨着要不要插个队，拿了论文就走，艾利尔已经处理完了最后一个学生。谢挽英走上前来，干巴巴地说道：“科斯顿教授，我是来拿论文的。”

　　艾利尔一面收拾讲台上的文件，一面对她笑道：“论文在我办公室里。你现在有时间吗？”

　　谢挽英忍住踢他一脚的冲动：“我朋友正在门口等我，请让我和她说一下，叫她不必等了。”

　　艾利尔见过那个跟着谢挽英寸步不离的“她”，那个总是穿着牛仔短裤和吊带的金发美人。那个付丧神不见了。看来马尔菲和依莲所言不假。石中剑酒店的事……

　　他本来还想继续思索一会，但是下节课的教授已经提着公文包进了教室，于是他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和谢挽英一道走出了教学楼。那个金发女子果然正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等谢挽英。见谢挽英出来了，她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然后目光转向了他自己，抛了个飞吻。他愣住了，然后听见谢挽英在自己身后长叹一口气。

　　两人都未置一词，一路沉默地走回了历史系，然后坐上电梯，来到了位于三楼的艾利尔的办公室。艾利尔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谢挽英走了进来，在他的办公桌对面坐了下来。她抬头四处打量，书架上堆满了各种历史书，简直像是资料储藏室。

　　这时艾利尔也正从抽屉中翻出了她的论文，将它放到了她的面前：“你对《独立宣言》对旧世界思潮的影响分析得相当透彻，且论文很有创新性。这对一个非文史专业的人来说，相当不简单。”无怪乎斯黛拉这么喜欢她。她虽然总是冲动，但却是一个很有见解的人。

　　“谢谢您。”谢挽英拿起论文，站了起来，“如果您没有其他的事了，我就先走了。”艾利尔连忙也站了起来：“等一下，女祭司！”

　　谢挽英抬头看着他，等待下文。艾利尔在内心叹了口气：“我们坐下说话，好吗？”

　　谢挽英缓缓地坐了下来。艾利尔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谢挽英眼角的余光然瞟见了书架上一堆彩色的卡片——学生们写的感谢贺卡，于是一句话冒了出来：

　　“你很受欢迎，科斯顿教授。看样子你过得很好。这样的生活很适合你。我……为你感到高兴。”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话音出口时，她的心口为什么会忽然痛得厉害？

　　“是你拯救了我。是你化解了魁扎尔的怨气，是你将我从过去的愧疚和罪恶中解救了出来。你永远都是我的恩人。”艾利尔向前俯身，双臂撑在桌面上，“女祭司，不要露出那样惊讶的表情。有人把幻境中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谢挽英低下头去：“不……我……不要感谢我。我……那不过是……”

　　——你想要拯救凡人，世界，全人类。理想固然崇高，但是这不过是这世间没有一个值得你为他牺牲的人。你不爱任何人，不被任何人所爱，所以你只能爱一个虚无的理想，成为一个殉道者！

　　奥兰多说的没有错啊！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英雄！她的人生建立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之上，然而每一个谎言却又如此脆弱。每当她想要依靠它们的时候，它们全部都分崩离析，只留下她彷徨无依。所以她只能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情——她的理想。那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事物，她唯一可以为之奋斗的东西！

　　为了这个理想，她可以牺牲自己、在奇迹之年，她自愿留下来断后，独自面对那两个来自地狱的恶魔；在墨西哥城之战中，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那些印第安的村民！

　　“女祭司，你坚强得太久了。”艾利尔的声音很轻，也不知是对谢挽英说的，还是在自我感慨。谢挽英这辈子最讨厌的，一是被人欺骗，而是被人同情。但是这次她没有生气，她的心口疼得更加厉害了。她不想让自己情绪失控，于是深吸一口气，道：

　　“你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艾利尔权衡了一下，然后很直白地说：“莱斯利，我很担心你。自从开学以来，天气变得越来越热，你的衣服却穿的越来越厚，手上成天戴着黑手套，脸上也贴着纱布。更何况，你的眼神和之前很不一样。现在的你，看上去死气沉沉，就像是……”他知道谢挽英现在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但是他不愿意对她拐弯抹角，因为他知道她不喜欢那样，“……斯黛拉一样。”

　　“你……担心我？”谢挽英苦笑，“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没什么好感。”

　　“一开始，我的确很看不惯你这个一头热的小姑娘。但是我错了。你勇敢，正直，有坚定的追求和信仰。也许你不喜欢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是你希望听真话，不是吗？”艾利尔说，“莱斯利，你让我想到谢桃夭。那个为了拯救所有人，而把灵魂卖给撒旦的女人。如果没有谢桃夭，我会死，筑紫筝会死，李玄清会死。你的前世救了我一次，而你又救了我第二次。我怎么可能对你没有好感？”

　　谢挽英望着他，失语。艾利尔继续说道：

　　“奥兰多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并非不被任何人所爱。你改变了你周围的人的命运。你拯救了我们。而我们永远是你的朋友。”

　　一直在谢挽英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谢挽英伸手捂住了脸，肩膀不断地颤抖着。艾利尔拿了一盒纸巾放到她面前，见到不住地抽泣着，便安慰道：“我的办公室是隔音的，你不用担心别人会听到。”

　　于是谢挽英抱着抽纸在纸篓边哭了好久好久。艾利尔有些难过地闭上了眼睛。有些人虽然还很年轻，但是内心却已经千疮百孔。若非如此，她是不可能写出那样的论文的。重新见到谢桃夭的转世时，斯黛拉是不是也被她对这世界的独特的见解而吸引的呢？她对理想主义的批判与赞扬，她对支配权流动的洞见，她对社会阶级的分析……这些令人痛苦的知识，她是从自己的切身经历中提取的，还是从打量的阅读中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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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之后，谢挽英哭完了。她擦了擦眼泪，对艾利尔说：“你怎么会知道奥兰多酒店的事？漆黑之刃联系你了？”

　　“不，是我联系的他们。我见你状态如此反常，担心出了什么事，就联络了马尔菲和依莲。”

　　“谢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我是说……谢谢你对我说实话。”

　　艾利尔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谢挽英也笑了起来，虽然她的眼睛还是很红：“我能再问你几个问题吗？”

　　“知无不言。”

　　“斯……伯爵她1910年来中国，原因是什么？”

　　艾利尔说：“我知道你想问的问题。她不是以侵略者的身份来的。但是具体情况，却说来话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