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Attire

37、第三十六章

　　斯黛拉笑容得体，举止落落大方。在李玄清和谢挽英走到她的面前时，她站起身和两人依次握手。在松开谢挽英的手时，她的指尖有意无意地顺着谢挽英的手腕画了一道。虽然那力道轻柔得像是羽毛划过，但是谢挽英的手却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她丝毫没有预料到这个小动作。

　　斯黛拉重新坐了下来，两条修长白皙的腿交叠在一起，精致的黑色的高跟皮鞋上的绑带沿着她脚腕垂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着。在现世，斯黛拉一直喜欢穿长衣长裤，谢挽英从来没有见过她穿裙子的样子。她强迫自己不要失礼地盯着对方的腿看，但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顺着对方裸//露的脚踝往上看去，直到视线被过膝裙的裙边阻挡的时候，她的心中十分失望。

　　于是她抬起眼睛重新看向眼前这位美貌的女子，方才注意到从不上妆的斯黛拉今天竟然破天荒地施了粉黛。她的脸颊像是大理石一样白皙，却被淡淡的玫红色所点缀着。她凝视着她的脸，但是单纯的凝视不足以熄灭她心中的焦躁感。斯黛拉坐在窗边，微风轻轻吹拂着她的长发，像是云朵一样可爱，令谢挽英十分想要把手放上去，感触一下那发丝是否也如同它们看上去一般柔软。今天的斯黛拉好生奇怪，她的反应也好生奇怪……

　　斯黛拉一面和李玄清交换着场面话，一面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谢挽英。见到谢挽英如此这般反应，她终于暗暗松了口气——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用过魅惑术，但这好歹也是她最擅长的法术之一，因此没让这位宝剑使看出什么破绽。为了增进魅惑术的效果，她才刻意梳妆打扮一番，索性也算达成了目的。接下来只要哄得谢挽英愿意和自己独处……

　　这样想着，她微微调整身体，换了一个放松的坐姿，戴着黑手套的手随意地把一缕落在肩膀上的长发撩到了肩膀后。

　　“凯瑟伦女伯爵，”简单的几句客套话说完了，李玄清便单刀直入，“奥兰多公爵昨天夜袭金色曙光，救走了杰兹贝尔与贝利亚。”

　　杰兹贝尔与贝利亚，不就是当初那两个在爱尔兰收买灵魂的恶魔么？谢挽英立刻回过神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两人的谈话。

　　斯黛拉笑道：“驻守土耳其的大使，嘉德勋章的拥有者，大英帝国的公爵……这些曾经的身份，在她拒绝了尤娜的三位使女后，早就已经被抛弃了。现在的她，和我与尤娜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中受尽磨难的人物。人类相信神话，相信曲折离奇的故事，相信我们的存在，所以我们才变成了现实。”

　　“在她背叛了你和源氏同流合污后，你竟然还对她心存怜悯？”

　　“我背叛过太多的人，因此我从未憎恨过任何一个背叛我的人。”斯黛拉静静地说，“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可以回到许多悲剧发生之前的时刻，我依旧会作出当初的选择，即便我知道那样的选择会导致悲剧。我所做的一切，虽然有种种的缺憾，但是我从未后悔过。”

　　说完她又抿了一口红酒，然后她对着侍立在身后的魅魔伊莲挥了挥手。对方立刻会议，端着醒酒器来到了谢挽英和李玄清的身边，妖媚地笑道：“两位要喝酒么？”

　　谢挽英没有想太多，但是她刚要点头，李玄清却道：“多谢了，但是我不敢喝漆黑之刃的首领奉上的酒。圣乔治的前车之鉴太过可怕，谢桃夭的经历也不遑多让。”

　　“哦？”斯黛拉扎了眨眼睛，“那么谢小姐呢？你也要拒绝我的好意么？”

　　她这千娇百媚的一笑，令谢挽英的脑子登时便成了一团浆糊——其实这不能怪她。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心情低落，昨天晚上又喝了太多的酒，和斯黛拉发生了些冲突，然后又大半夜地跑去和奥兰多战斗，接着又听到“谢挽英就是谢桃夭的转世”之类的话……想要她保持神志清醒实在很难。

　　斯黛拉把自己喝了一半的酒杯递到了谢挽英的面前：

　　“如果你是怕这酒有问题的话，就喝这杯吧。我已经以身试毒了呢。”

　　杯中浓郁芬芳的酒香和斯黛拉身上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李玄清的警告和斯黛拉的劝说在她脑内转了一圈，她迷迷糊糊地觉得喝斯黛拉喝过的酒肯定没问题，于是就举起了这魔女递来的饮品，像是饮甘露般地喝了下去。李玄清本想阻止，但是谢挽英脸上欢喜的神色却终究让他忍住了。

　　“凯瑟伦女伯爵，”李玄清道，“金色曙光不希望和漆黑之刃开战。七十余年前的那场大战令我们双方损失了许多精锐，元气大伤。但是假如你执意想要令邪灵们在人间作乱，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奉陪。”

　　“你们在做七十多年前源氏做的事情——奴役邪灵，强迫他们为你们所用。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们从没有强迫过他们。我们的使魔都是心甘情愿与我们缔结契约的。”

　　“对于那些被你们抓住的邪灵来说，他们有两个选择。一，接受你们的统治，成为你们的使魔。二，被你们当场格杀，或者被你们带回基地永远地囚禁起来。你们对他们威逼利诱，难道不是压迫么？”

　　“自古以来，无论是哪个国家，哪个时代，除灵师的任务都是驱除那些危害到人间的恶灵。对于那些无法教化的恶灵，难道要把他们放了，等他们掀起更大的事端么？”李玄清毫不退让，“这个道理你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但是你却忽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你并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人，所以我想问问……漆黑之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话一出，斯黛拉伸后几位漆黑之刃的高层皆露出了惊诧又带有敌意的神色，李玄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伊莲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斯黛拉阻止了她，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奥兰多忽然出现在了潘地曼尼南，试图偷窃暗之证。我极力阻止，但是在争执过程中她撕掉了其中的几页。那里记载着的法术，叫做‘怨灵复生之夜’。”

　　“什么？！！”

　　李玄清大惊失色，竟陡然站起身来：“你不要告诉我当年源氏就是用这个——”

　　“不错，”斯黛拉道，“正式源氏家族世代相传的术法，能通过汲取大量灵物的生命和法力，开启召唤邪神的法术。那场大战后，源雅义深感此法的可怖，便将之送给了我，我把它收录在了暗之证里。”

　　“等一下，凯瑟伦女伯爵！”李玄清焦急道，“倘若如此，金色曙光可以和漆黑之刃合作，一同阻止奥兰多，您为什么执意要和金色曙光做对呢？这样对我们两方都是极为不利的。”

　　斯黛拉摇了摇头：“如果你们真的愿意合作的话，就释放所有的使魔，让他们回到漆黑之刃。你能做到么？”

　　李玄清沉默了。他自然是做不到的——毕竟金色曙光不是他的一言堂。四圣使中除了权杖使拉卡沙和他自己的另外两人皆对这些邪灵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和敌意，是绝对不可能愿意重还使魔们自由之身的。而且他们的顾虑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毕竟许多邪灵的确是被胁迫才成为使魔的。如果被放了回去，岂不是要掀起更大的风浪？

　　“宝剑使，我经常听桃夭说起过你，她说你是个善良的人，胸怀纯粹的理想。你在日本的奇遇更是证明了你有一颗正直的心。”斯黛拉平静地说，“但是这并不代表其他的除灵师都像你一样。他们也许不是恶人，只不过顽固地死守着一些偏见罢了。”

　　“也并不是所有的‘邪灵’都像您一样。”李玄清意味不明。

　　“所以，我很抱歉，宝剑使。”斯黛拉说，“我们是谈不拢的。当然，就算我们不得不敌对，我依旧希望我们双方都可以尽己所能阻止奥兰多。”

　　李玄清点了点头。他刚想叫谢挽英一起离开，但是一转头却发现对方已经靠在柔软的沙发里睡着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累的还是那杯奇怪的酒。当然，最大的可能性是两者兼有。

　　就这样想着，他刚想扶起对方，却不料斯黛拉动作比他还快。她坐得离她很近，就在李玄清之前拉起对方的手臂，将谢挽英打横抱了起来。谢挽英在睡梦之中还不忘往对方的胸口拱了拱，把自己埋在对方的怀中。

　　李玄清的手僵持在半空，而斯黛拉抱着谢挽英，吩咐了伊莲打个电话去订房间让谢挽英休息后，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李玄清：“……我需要把她带回去。如果筝醒了之后见不到她，可能会担心的。”

　　斯黛拉挑眉：“明明上天已经给了你第二次机会，你在他的眼里却依旧不如‘谢桃夭’重要么？”

　　“……当然不是，我只是……”斯黛拉很耐心地等着他的后文，他却“只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斯黛拉边轻笑道：

　　“既然不是，他看到你大概就足够开心了。”

　　在她即将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李玄清严肃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我不知道你心中在打什么算盘，但是你最好不要伤害她。”

　　“我怎么会伤害她呢？”斯黛拉抚摸着怀中女子的长发，温柔地看着沉睡不醒的人，“我即使拼上性命，也会永远守护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