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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桃树佳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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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向忻初到白家医堂,房里还未布置,从落刀谷也未带什么爱看的书籍来。现下无事可做,倒不如在白家医堂四处看看。
她的房间在白宁宸的院落之中,院里西北角有一棵桃花树,树根四周未铺青石砖,倒显得清雅许多。这桃花树下有一张木桌,简简单单的,底下摆着一条长凳。现已到了夏末秋初,桃花瓣片片零落至桃木桌上、青石板上。曲向忻慢慢踱步至门口,两眼瞥到了一直立着家仆。她记着的,是领着她与大哥到书房去的白安。
她问道:“你怎地在此?”
“少家主派奴婢来服侍少谷主的,说是怕少谷主不熟悉,迷了路。”恭恭敬敬的回答,但是令曲向忻哭笑不得,这医堂也不算很大的,怎么会迷路。
这白家想必规矩甚严,家仆都谨言慎行,不似谷中来得自由自在。曲向忻说道:“我就在这小园林中看看,你不必跟来。”说罢便往假山那处走。曲向忻从来都是对他人客客气气,不亲近也不疏离,对长辈是如此,对平辈是如此,对下人亦是如此。
她现下知道如今只有白宁宸能护住自己、保自己的性命,但现在细想,一味地待在这也无济于事。曲向忻虽然只有二九岁,但是她也明白曲向离带她来这里并非区区治病的,此刻自己养的孤辛也不在身侧,出来十几天了谷内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不知道大哥现在远在谷外能否处理好这些事。从前大哥不在谷内,便由自己来代劳,目下两人都在外,谷内长老把持,可年岁已高,还是不放心。
“小谷主何事忧愁?”一个声音打断了曲向忻的神游。
曲向忻转身便看见身着白衣道袍的白宁宸向她走来。“小家主怎地会在此?”
白宁宸楞了一下,似是没料到曲向忻会问这种问题,淡淡地说道:“这里是我家,我不在这,难不成在落刀谷?”
曲向忻也是失声一笑,说道:“是我问了个傻问题。”她看了看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白宁宸,突然莫名有种喜感,“若是小家主在落刀谷的话,定是要被欺负了去。”白宁宸看上去可比自家六尺两寸的大哥矮上个十寸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可控制。”白宁宸语气有些无奈但脸上表情还是没什么改变,“我这脸、这身子,从十四岁时便不再有所变化了。”
“那说不定是修习道法的功效,人不都说修道之人能升仙、长生不老么?”听罢白宁宸往曲向忻身后的小亭子走去,不置可否,曲向忻也是跟着面前的人走着。
白宁宸不以为意道:“那都是胡说,哪来那么多长生不老之人。我从小便被说天纵奇才,但我却从不居才自傲。我娘亲在我小时候一直同我说为人要谦逊和善,切不可意气用事,我便谨记在心。所以修道在于修心,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
曲向忻点点头,说道:“但如若把看见世间万物所得之感,或喜或悲都一一憋在心里,那又怎么能修心呢?”这人一直喜怒不溢于言表,说话语气也是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
“人的性情不同,表现自己的出路也不同,何况我一直都在练功,哪有时间去看这世间万物。”
“我可以带你去看,我大哥也不曾带我出谷过,这是第一次,我们正好结伴而行。不过要我带你一块去的话……你就给我笑一下吧,我想看。”
“你想看?”白宁宸甚是诧异,还从未有人想自己提出这种要求,定是要看平时不露声色的自己不一样的一面吧,还真是小孩子心性。
曲向忻见她许久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便以为自己提了个很过分的要求,也是,她这么多年应该都是没什么表情的。她的声音弱了下来:“你该是没有笑过的,是我没有想到。”
“不,我小时候常笑。”白宁宸弯了弯嘴角,说道:“不过好几年都没有遇到令自己开心的事了,便也不懂那种感觉了。”
许多年没有遇到令自己开心的事,这人该是有多寂寞。不知道白家做了什么事,只听大哥说过白家在十二年前险些被五毒灭门,而白家大家主,也就是白宁宸的娘亲不知所踪,府内家仆弟子皆都七窍流血而死,只留下二家主三家主和白宁宸、白宜和。而白家的家业也曾一度被阻截,好几家客栈的账簿被偷,房屋被褥、桌底均出现百虫。据大哥所说都是五毒所做的,白家一下子从两大家中销声匿迹,只是没想到落刀谷与白家还有交集。
不过曲向忻见她果真朝自己笑了下,也回以自己一个最真挚的笑容,说道:“其实你笑起来也很好看。”
白宁宸直直的看着曲向忻,良久,也不说话,黑眸中流光闪动。
曲向忻以为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沾了脏物,拿着袖子擦了擦白净的脸,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白宁宸只是摇摇头,闭上了双眼许久后朝着院落里走去:“回去罢,我原本是来跟你说我让人送了点书到你房内,结果你人不在,现在去看看是否称心。”
曲向忻看着白宁宸的背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个人从晋州开始便跟着自己,如果不是那晚色鬼来袭击自己,也许自己永远也无法知道。说她冷她也不冷,跟她说话也是总能回应的,话也不算少,但很少主动地说话,总让人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看着。现如今住在白家,总归关系不能够太差,小家主总有一种明明是孩子模样,却有个比自己剔透多的心思。好在这人对人都是比较冷淡的,也不必担心是自己被冷落。自己既然吃人家的饭,住人家的屋,还是帮忙来得好,也免得无所事事。
“小家主,医堂内缺人吗?”
“不缺。”淡淡的。
“那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不用。”淡淡的。
曲向忻也算是没话找话,不过明明之前还聊得挺好的,刚才那语气却冷冷清清的。她算是搞明白了,除了跟道什么有关的,这个人都不愿意多说话。
白宁宸沿着小路走着,见身后的人不再说话,便缓了缓脚步,指了指那棵高过墙的桃树,说道:“这棵树,是我娘亲从前在杭州栽下的,她说她在树下埋了十几坛好酒,等我长大了便自己找来喝,顺道再埋下几坛,如此循环,便不断,只可惜我不能喝。”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喝一口,又何妨?”曲向忻拉过白宁宸的手朝着院里走去,“既然你娘亲给你留了酒,为何不喝?难道浪费你娘的一番心意吗?凡事莫要想太多,想太多愁绪自然就多,怎么能修心呢?倒不如随心所欲。”
“李白大文豪的诗怎地就被你用人劝人喝酒了?”
“你懂就行。”
“那我要是说不懂呢?”
“那你不懂也得懂。”
“强词夺理。”
“你听就行。”
“那你要拉着我的手到何时?现在已到树下了,再往前走就是泥地了。”
曲向忻一听慌忙甩开白宁宸的手,躲开了白宁宸似是询问含着疑惑的眼神,问道:“你说的酒,埋在了何处?”
白宁宸说:“就是面前的泥地了,此处不曾铺设青石砖。”
曲向忻向四周看了看,便朝着自个儿房里走去。
她看到原本只有一个茶杯的桌几上多了几本史书与诗赋,心头一暖,随后拿起了自己的佩刀凛殇走到树旁。白宁宸此时站在桃树下望着上头,也不知在看什么。
“在看什么?”曲向忻走过去问道。
白宁宸目不斜视,说道:“我曾听宜和说过,若是将红绸绑在姻缘树上,便能求得一世良人。”
曲向忻笑了笑,不置可否:“这些皆是民间百姓互相传的,我也不辨真假,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或者可能只是图个吉利,或者可能就是为了让自己内心好过。不过二少家主居然会知道这种事情,我以为修道之人都是像你这样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是爱玩闹了些,我制不住的,只有二舅在才行。不过,你听谁说我不闻窗外事了?”白宁宸转过头反问道。
曲向忻见她转头看向自己,她的眼睛凝视着自己,那如繁星般的眸子映着自己的身影,一时间竟忘了回答,连忙拔出长刀插入土里。白宁宸伸手拦住她,问道:“你这是作甚?”
“挖土。”曲向忻直直地看着泥地,“我见四下也没有铲子,便只能用凛殇来替代了。”
白宁宸听罢松开了拦住曲向忻的手,曲向忻见她手不在拦着自己,便埋头苦挖来掩饰自己的窘迫,连白宁宸离开了也不知道。待她戳了几十下土之后,直起身活络筋骨之时才发现院中只有自己一人,连门口的白安也不见了。
正茫然自己一个人像个孩子似的挖土也没人理时,白宁宸带着一把木鞘剑来到了自己面前。
“你刚刚怎么离开了?”
白宁宸抽出那把剑说道:“既然你将你的佩刀拿来挖土,我自然也将我的佩剑拿来陪你挖土。”
这人总是这样,在十几日的陪伴中也是,明明表面上冷淡的不行,可是细节上总令人暖心不已,她……其实很好的吧。
“白安呢?”曲向忻见白宁宸回来了,而白安却还是不在门口。
白宁宸将红尘亦插入土中,回答道:“刚刚我回房拿剑的时候,有人说任府派人来,就是临风谷的掌门任渠府里的人来。我想了下,应当是我的一个唐门阿姐,我便叫白安去安排了。”
“她定当是来找你的,你不去吗?”
白宁宸摇摇头,低头挖着土说道:“先陪你把酒挖出来吧。”
曲向忻一听,连忙将白宁宸的剑抽了出来,也不顾带出的土屑洒到了自己的身上,朝白宁宸说道:“酒又不会跑,何时挖都可以,但是人可不能等。我在这院里哪也不去,等你来,你快去吧。”
白宁宸仰着头看着曲向忻,想从曲向忻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惜对峙到最后也读不懂,便说道:“那我先去了。现在也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我等会便叫白安送饭菜过来,你喊曲谷主跟你一块用膳也可以。”
“说到此,我与大哥到的时候已用过了午膳,你刚从张家回来还未曾吃过东西吧。”曲向忻拉了拉转身欲走的白宁宸的衣角。
白宁宸摇摇头:“吃过了,在书房。”随后便提剑踱步离开了这院落。
曲向忻回头看着被翻得一塌糊涂的泥地,弯腰用凛殇一点点地填回去,只等下次两人还有机会一同将这酒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