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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墨色的天空挂着一轮皎洁的满月,说它是满月却又缺了一条边,如同是这轮月亮吞噬了周围的星星,也因此,这轮月亮特别的大,特别的亮。
      二虎子坐在家里的院子里抬头看着月亮,十三四岁的年纪,说小却也是半个大人了,这个年纪是要帮着家里做事的,时值秋收,白天帮着爹干农活,晚上才能休息,没什么娱乐也不爱看书,黑灯瞎火的,就看个月亮当消遣。
      “啪啪啪啪啪!——”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把还坐在院子里的二虎子吓了一跳,院子里的大黄狗早就跳起来汪汪汪直叫唤,还没等二虎子反应过来,二虎子的老爹已经披着外套匆匆走出来,一边吆喝着大黄狗别叫唤,一边麻利得拉开门栓,打开院门。
      “老陈。”一个老头站在门外,背微微有些佝偻,一双眼睛却亮盈盈的。
      “村长。”二虎子的爹毕恭毕敬得回了一句。
      老头点点头,板着张脸没什么笑意,只一双眼睛显得特别亮,二虎子偷瞄了一眼,竟然觉得村长的眼睛就像黄鼠狼似得,脑袋里刚跳出这个念头,二虎子一抬头却发现村长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得望着自己,顿时背上一阵冷汗。
      “老陈,叶家今晚守灵期满,过了今晚,叶家媳妇就要入土了,不过叶家没有合适的娃娃,就想问问能不能借你家二虎子使使。”
      “村长,村里那么多娃呢,干嘛一定要我家二虎子啊!”闻声出来的是二虎子的娘,一脸不情不愿,扭捏得走到自家男人身后,探着头看着村长。
      “十三四岁,还要属虎的男娃娃,我们这村还留在家里的娃就剩二虎子了,别的不都到镇里上学去了。”说完,村长叹了口气。
      “那也不能让我家二虎子去啊,非亲非故的,这叫什么事……”一边说,二虎子娘一边翻着白眼。
      “你家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也受过叶家不少恩惠吧。”村长抿了一口烟斗吐着眼圈,眯着眼睛看着两人。
      “对啊,叶家平时也帮了我们不少了……”二虎子爹有些为难。
      “这……那也不能让我家二虎子去啊,这么晦气的事……”二虎子娘扭着脖子根不情不愿得说道。
      “这是婆婆的意思。”村长抿着烟斗,垂下一双干瘪瘪的眼皮,那对夫妇彼此看了一眼,半晌都没有说话。
      “既然是婆婆的意思……”二虎子爹一跺脚,回头把二虎子喊了过来,“二虎子,村长让你去帮忙,你就去一下,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多话。”
      “哎。”二虎子应了声,跟着村长出了门。
      村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难得几声狗吠,这个时间村里大多人都已经睡了,要不是村长来敲门二虎子也一早打算上炕了,可惜这会要跟着这个老头一路朝着村西头走,越走越偏,很快就只剩下两旁光秃秃的树杆子和脚下的土路。
      二虎子知道,村西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老旧的祠堂,祠堂后面的荒山上就是一片坟地,这会如果眼力好,能看到远处有光点忽明忽暗,那是祠堂外挂着的两盏白灯笼。
      “村长,我们这是去祠堂吗?”二虎子走在村长后面,别看这老头驼背,腿脚却利索得很,二虎子要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村长的脚步。
      “恩。”
      “可这大晚上的去祠堂干嘛?”二虎子搓了搓手臂,这晚风吹到身上凉飕飕的,后悔没穿件外套来。
      “去守灵。”
      “守灵?”二虎子头皮都炸了,脚下的步子一停,扯着嗓子便问:“给谁守灵?我家没人过世啊!”
      “不是你家的,是叶家媳妇。”村长回头看了二虎子一眼,幽幽得说道。
      “叶家媳妇?”二虎子记得这个叶家媳妇,叶家是这里的大户人家,不过人丁不怎么兴旺,一脉单传,所以叶家娶媳妇也算是村里的大事,几乎家家户户来帮忙,二虎子也去凑过热闹,记得第一眼看到叶家媳妇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人,二虎子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唇红齿白,肌肤胜雪,好似掐一下就可以掐出水来似得,她一笑,二虎子也跟着笑,全村人都跟着笑,自此,这个女人在二虎子的心里扎了根。
      可是后来她死了。
      据说是难产,在床上翻了两天,叫得嗓子都哑了,孩子硬是生不下来,最终大人小孩都没保住,咽气的时候一双眼睛还睁得大大的,连眼角都裂开来了,把接生婆吓得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因为眼睛合不上,叶家请了村里的婆婆来,婆婆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据说一双眼睛能看阴阳,她说叶家媳妇死得不甘心,死前吃尽了苦头,孩子还在肚里就咽了气,怨气极重,这尸体不能入叶家祖坟,否则会坏了风水,只能先供在祠堂里,等怨气散了,再找个风水地埋了。
      当然,这些是二虎子听他那爱嚼舌根的老娘说的,有没有添油加醋他不知道,只是脑海里还记得那个笑起来十分好看的小媳妇。
      “走吧,时辰不早了。”村长叹了口气,在路边的石头牙子上敲了敲烟斗,缓缓站起身,示意二虎子跟上。
      祠堂在一片荒地上,白墙岱瓦,剥落的墙皮后面露出一片片灰砖,木头的外樑龟裂得就像干涸的大地,可即便如此,还是牢牢得支撑着这百年的建筑,门栏上悬挂着两盏白色的灯笼,被晚风吹着微微得摆动,一盏火烛在灯笼里跳跃着,时大时小,似乎有人对着蜡烛在吹。
      “大奎。”村长敲了敲祠堂的门,里头的人应了一声跟着就出来开门,二虎子凑近一看,原来是同村的大奎,大奎跟自己一般大,却是村里皮大王,整天的恶作剧,村里人都不喜欢他,可这会,大奎却一改以往的嬉皮笑脸的样子,居然一本正经得待在这祠堂里。
      “进来吧。”村长对着二虎子招了招手,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祠堂,二虎子跟在村长后面,硬着头皮进了祠堂。
      祠堂不大,里头空荡荡的,四根木梁支撑在四周,祠堂后面是灵牌位,满满当当得供着村子里去世的那些有名望的人的灵位,很多人只有上一辈的人才知道了,像二虎子这般年级的看着牌位都认不齐上面的字,两挽白纱系在两边,这白纱上了年头破破烂烂的,灰黑的颜色跟破落的蛛网似得,祠堂中间放着一口黑漆棺材,棺材被两张板凳架着,悬空于地面,棺材前面放着一张短案,案上供着叶家媳妇的黑白照片,两只白蜡烛,些许贡品,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长板凳,大奎就坐在那张板凳上。
      “今晚就辛苦你们两个了。”村长指了指板凳示意二虎子坐下,“过了今晚守灵期就满了,明儿个一早村里人就会来起棺落葬,这件事也就算完了。”
      二虎子一个劲得点头,他下意识得摸了摸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自个儿手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皮肤凉凉的,还沾着一层水汽,摸一下,手指上感觉黏黏的。
      村长看了两个孩子几眼,想想也没啥说的,于是一转头就出了祠堂,大奎跟上去把祠堂的大门关上,回身对着叶家媳妇的遗像摆了摆,一声不响得走回到板凳前坐下。
      二虎子看着大奎做完这一切,想想自己进门也没对死者拜拜,有些不敬,于是赶紧起身走到遗像前,噗通一下跪在圃垫上,咚咚咚的三个响头,额得那叫一个恭恭敬敬,起来嘴里还念叨着。
      “叶家嫂子,二虎子今晚给您守灵,您大人有大量,别吓唬二虎子,回头二虎子给您多烧点纸钱孝敬您……”
      叽叽歪歪得念叨着,磕完头二虎子才起身,看着案上供的遗像,还是平日里漂亮的叶家媳妇,只是变成了黑白色显得阴气森森,两盏白蜡烛的光照着这张照片,成为整个祠堂里看的最清楚的东西,不知不觉,二虎子看着照片上的叶家媳妇眼有些直了,这叶家媳妇一双眼眉真是好看,这黑洞洞的眸子跟活人似得闪闪发亮……
      “咯咯咯……”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轻笑声,着实把二虎子吓得直接跳了起来,捂着狂跳的心口,二虎子刚想去叫大奎,可一转头,板凳上空荡荡的,大奎去哪了?
      “大……大奎?”二虎子瞪大了眼睛盯着板凳,可不管怎么看没人的板凳上总不可能突然蹦个人出来,可刚才大奎还好端端得坐在那里,怎么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
      “咯咯咯……”
      身后没来由得又是一阵女人的轻笑,飘飘悠悠得传进二虎子的耳朵,神经本就已经绷紧的二虎子一下瘫坐在地上,两条腿不受控制得打着颤,因为他看到离他不远的一根柱子后面的阴影里,隐约站着个人。
      “二……虎……子……你……来……看……我……了……”
      尖尖细细的女声,飘飘悠悠,从那道模糊的人影处传来,二虎子瞪大了眼睛,看到那道人影慢悠悠得抬起手来,一下一下得朝着自己招手。
      “哇!!——”二虎子大叫一声,一头钻进案桌底下,两只手紧紧抓着案脚,一双眼睛紧闭着,一张脸吓得煞白,一个劲得嚷着:“叶家嫂子,饶了我吧!叶家嫂子,饶了我吧!我跟你无冤无仇,不要缠着我啊!!”
      嚷了半天,二虎子都快哭出来了,可叫着叫着,却再也没有听到别的声音,二虎子收了声,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半天却没听到什么动静,又等半天,二虎子实在憋不住了,小心翼翼得睁开眼睛,从手指缝里张望了半天,什么动静也没有。
      柱子后面的人影也没有了。
      二虎子一直蹲在案下,狭小的空间让他佝偻的身子越发酸痛,实在蹲得吃不消了,二虎子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什么都没看到,他颤颤巍巍得从桌子底下往外钻,低头绕过案脚刚抬起来,猛得一张煞白的脸,翻着一双苍白的眼珠子突然从二虎子的头上落下来,伴着一声怪叫,直把二虎子吓得整个人都滚进案下,猛得撞上后面坚硬的棺材,二虎子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得挨了一下,把二虎子整个人都给撞闷了。
      “哈哈哈!!——”
      大奎大笑着从案上跳下来,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手上抓着的手电筒还照着自己的脸,手电光让大奎的脸显得极为诡异,二虎子摸着后脑勺一脸郁闷得看着大奎,这会儿他知道了,刚才的一切都是大奎故意吓自己的。
      “瞧你吓得,哈哈哈哈……”大奎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大奎你这样要吓死人的……”二虎子嘟着嘴,他心里有气却不敢说,只能低声抱怨。
      “我就是故意吓你的,怎么样?”大奎插着腰匹着腿站在二虎子面前,从上而下一副藐视的样子。
      “没……没怎么样……”二虎子低着头站起来,使劲得拽着衣角往下扯,想要挡住他□□间湿漉漉的一片。
      “还尿裤子了!哈哈哈!瞧瞧你那狗熊样!”大奎一甩手拍掉二虎子的手,戳着二虎子的脑门,龇牙咧嘴得喝道,“死人而已,怕什么,你还怕他从棺材里跳出来吗?”一边说着,大奎一边绕到棺材旁边,话刚说完,大手就用力往棺材上一拍,啪的一声响,棺材突然嘎啦啦一颤,二虎子吓得往后一跳,大奎则有些傻眼了。
      可等半天啥动静也没有,大奎抬眼看了看一脸苍白的二虎子,砸了砸嘴故作镇定得大手一挥,“怕什么怕!老子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棺材底下突然传出一阵响动,似乎是木头断裂的声音,跟着,棺材猛的一颤,棺脚突然往下一沉,重重得磕在地上,跟着哗啦一声响,棺材盖刷得往下一滑,砰得砸在地上!
      这一连串的声音把两个孩子虎的一愣一愣的,二虎子的腿还在打着颤,他的视线跟大奎一样,落在棺材里露出的一方白手帕上,白手帕盖在叶家媳妇脸上,偏移了的一边帕脚下露出一块青灰色的皮肤。
      手帕没有掉下来,依旧盖着叶家媳妇的脸,也亏得没有掉下来,二虎子这会儿两条腿还能僵硬得站着,他看着手帕下勾勒出的立体的轮廓,叶家媳妇高挑的鼻梁还是那么好看的弧度,只是手帕下露出的肤色却是青灰色的。
      “这破板凳吓死老子了!”大奎咒骂了一声,一脚把垮塌了的板凳狠狠踹开,捋直了僵硬的舌头,结结巴巴得说道:“这破凳子垮了!”
      二虎子低头一看,垫着棺脚的板凳断了,再一抬头,大奎一边咒骂着一边朝着门口走。
      “大……大奎,这棺材怎么办……”二虎子结结巴巴得问道。
      “板凳坏了你没看见吗?!管他的!”
      “可是……”二虎子又小心得瞥了棺材一眼,棺材里一身白衣,全身硬邦邦的女人就像站着似得。
      “可是什么?”大奎有些不耐烦。
      “总不能让棺材一直这么开着……万一早上村里人来了看到这样……非骂死我们不可……”
      大奎愣了愣,眉头一皱从墙角抓起两人坐过的板凳,招呼了二虎子一声,两孩子把坏了的板凳移开,用力抬起棺材重新架起,再一人一边抬着棺材盖子重新合上,看着叶家媳妇一点一点回到黑暗里,二虎子如释重负得叹了一口气,却在这时,听到从棺材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叹息声。
      “哎……”
      “大奎!大奎!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二虎子一脸煞白得抬起头来问大奎。
      “什么声音?没听见。”大奎把棺材盖用力合上,然后拍了拍手说道。
      二虎子傻愣愣得站在祠堂里,这祠堂里静的吓人,耳边只有呜呜的风吹的声音,这祠堂太老旧了,屋顶上也不知道有多少老鼠打的洞,这会风从这些洞里窜来窜去,发出鬼哭般的声音。
      是的,都是风声!二虎子给自己壮着胆,两条腿还是控制不住得直抖,站着站着,却突然听到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滴答……滴答……
      是水滴的声音,却又比水滴声更厚重的感觉,一下下规律得响着,就像配合着二虎子的心跳声。
      二虎子瞪大了眼睛四处看,却什么也没看到,但是那声音却还是一下下敲击着二虎子的耳膜,随后,二虎子在棺材脚下似乎看到了什么,但是太黑了,整个棺材脚躲藏在案的后面,在照片黑漆漆的阴影里,但是二虎子能分辨得出,那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二虎子一双眼珠子紧紧得盯着那边黑漆漆的地方。
      “大奎,大奎,你听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二虎子结结巴巴得说道。
      “哪有什么声音,你别自己吓自己了!”大奎白了二虎子一眼。
      “可是,我真的听到了……”二虎子盯着漆黑的阴影处,在烛光摇椅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阴影里蠕动了一下。
      滴答……滴答……
      水滴的声音还在继续,二虎子像着了魔一样挪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棺材走过去,大奎叫了二虎子两声,二虎子没应,而是贴着棺材蹲下去,低头,在棺材下面摸索着什么。
      “你干嘛呢?!”大奎走了过去,他有些恼火,二虎子平时傻头傻脑的,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今天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叫他那么多声都不应,大奎撩起膀子正准备走到二虎子面前狠狠揍他一下,却没想到二虎子突然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得看着自己,一张脸铁青。
      “你……你干嘛!”大奎吼了一声。
      “大奎……血……”二虎子抬起手,五指张开的手掌里全是鲜红的血,他的眼睛依旧直勾勾得看着大奎,张开嘴说道:“大奎……棺材流血了……”
      话音刚落,棺材缝隙里突然伸出一直青灰色的手,一把抓住二虎子的手臂,力气大的能看到那指甲嵌入二虎子手臂上的皮肉里,大奎疯了似得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冲向门口,他还没来得及把门打开,门突然砰的一声自己开了,一个老太太板着张脸直挺挺得站在门口,身后站着村长,老太太一伸手把挡门的大奎推开,径直走到棺材面前,看了看抓着二虎子的那只手,眉头一皱,立马让村长开了棺材,棺材一打开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带着一股腐臭的味道,二虎子惊魂未定,被这味道一熏差点背过气去,等他回过神来,就看到老太婆弯下腰,从棺材里抱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那婴儿全身泛着跟尸体一样的青灰色……

      这就是白薇的出生,被个死人从棺材里生出来,接生的婆婆是村里的神婆,神婆没有子嗣,而白薇的父亲家人又没人敢要这个孩子,死人生的孩子,于是神婆收养了这个女婴,跟婆婆姓白,取名白薇,白薇叫婆婆姥姥,只是白薇这名字除了姥姥也没人叫,因为村里人都叫她丧星,除了因为是死人生的孩子,还因为白薇的眼睛不一样,可以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姥姥说白薇阴气重,比鬼都重,就连村里的狗看见白薇都是不叫的,虽然她看着跟别的小孩也没啥不一样。
      村里人不许自己的孩子跟白薇玩,所以打小白薇就是自己一个人,小孩子嘛,总是一群一群的,白天父母都出去干活了,村里的孩子就自己玩,看到白薇走过来,孩子们会嬉笑着跑开,一边跑一边叫“丧星来了!”看着一群孩子哄笑着跑开,白薇也不敢去追,就这么站着看,几个皮的孩子还会捡起地上的土块朝着白薇扔,土块打在身上就碎了,不疼,但是很脏,白薇回去的时候长长是灰头土脸,姥姥看着心疼,给白薇洗干净了,再做点好吃的,总是笑眯眯的看着白薇吃完,然后用粗糙的大手摸着白薇的头。
      有一次,白薇在村口又被孩子欺负,也不知道是哪个孩子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不偏不倚砸在白薇的头上,一下就见了红,孩子们见闯祸了都赶紧跑开,白薇蹲在地上捂着额头,硬是咬着牙没叫出声。
      “给你,擦擦。”
      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白薇抬起头,只见一个孩子拿着块手帕站在自己面前,白薇摇了摇头站起来就走了,只留下那孩子一人还站在原地发呆。
      那次之后,孩子们看到白薇来也不敢丢土块了,只是当她透明的,离得她远远的,白薇也明白,总是一个人找个角落的地方坐着,有时候自己玩,有时候看着别的孩子玩,也唱一些别的孩子唱的儿歌,可永远总是一个人。
      “一起玩吧。”童稚的声音再一次在白薇的身前响起,白薇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面前的孩子,就是之前抵手帕给自己的孩子,白薇看了他一眼,继续低下头用石头在地上划着,那孩子撇撇嘴,一转头,朝着别的孩子跑去,一阵阵稚嫩的笑声从远处响起,白薇丢下手里的石头,小小的身影迎着夕阳朝着姥姥家走去。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那孩子又来了,每次都问一边白薇要不要一起玩,别的孩子都躲的远远的嬉闹,只有他愿意接近白薇,终于,白薇将手里的小石头交到那孩子的手里,两个人一起在地上画画,那孩子说,他叫李卓,白薇就叫他小桌子,算起来,小桌子是白薇第一个朋友,两个人一起去树林捉鸟,一起去田里抓小虫,一起去河里摸鱼,有的时候能听到白薇笑得很开心,这样的童年白薇羡慕了那么多年,这一年夏天,白薇终于笑了。
      然后到了秋天。
      姥姥说要送白薇去镇子里的学校念书了,以后只有放假能回来了,走之前白薇去跟小桌子说再见,约好了以后再一起玩,那是白薇第一次掉眼泪,小桌子又递来了那块白色的手帕,白薇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没接。
      后来,白薇去了镇子里的学校,一放假就回村子陪姥姥,所幸还有小桌子陪着玩,就这么一晃眼,好多年过去了,白薇要去更远的地方读书了,姥姥给白薇收拾好了行李,白薇吃过早餐,收拾好了碗筷,姥姥慢慢得踱进厨房,将一个黄色纸包塞进白薇的手里。
      “该走了,去说再见吧。”
      白薇看着手里的纸包,抿了抿嘴唇。
      在村外的池塘边,白薇见到了在丢石头的小桌子,小桌子看到白薇很开心,上来就拉着白薇的手,两人靠着池塘边坐下,聊着小时候的开心事,好像话多的怎么也说不完似得,一直到夕阳烧红了半边天,白薇低头看着河里的倒影,缓缓得开口道。
      “小桌子,该走了。”
      “你又要回学校了吗?”小桌子的笑脸转变得有些失望。
      “嗯,要去更远的地方上学了。”
      “还回来吗?”
      “回来,不过回来的次数更少了。”
      “没关系,回来就好!”小桌子咧起嘴笑了,“我会等你的,等你回来再一起玩。”
      “小桌子……”白薇看着小桌子,眼眶里的眼泪打着滚。
      “小薇别哭啊,我们是好朋友是不是?”小桌子有些慌神。
      “嗯。”白薇用力得点点头。
      “那你就别哭,哭了变大花脸了,多丑!”说着,小桌子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手帕递到白薇面前。
      白薇看着面前的白手帕,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小桌子,缓缓开口道。
      “小桌子,你多大了?”
      “我?我跟你一样大啊。”小桌子诧异得看着白薇。
      “我是问你,你多大了?几岁了?”白薇盯着小桌子的眼睛又问了一次。
      “我?六岁啊。”小桌子愣愣得回答道。
      “六岁……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六岁。”白薇淡淡得笑了一下,“可是现在,我已经十二岁了……”
      “十二岁?你说什么呢小薇?”小桌子一阵傻笑。
      “小桌子,你该走了……你的手帕我是不会拿的。”白薇将小桌子拿着手帕的手朝后推了推,随后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小的黄色的纸包。
      小桌子一看那纸包,脸色一下就变了,他愤怒得尖叫着,一边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朝着远处跑,白薇追在后面,可一转眼小桌子就不见了,白薇看着手心里攥着的黄色纸包,皱了皱眉头,撒开腿朝着山脚下的村子跑去。
      “啊!妈妈,疼!”一个五六岁的还在摔倒在地,小小的膝盖被地上的石头蹭破了裤子,殷红的血顺着膝盖流了下来,孩子一看傻眼了,哇的一下就哭了起来,偏偏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孩子一个劲得哭却迟迟不见有人来。
      “别哭了,给你擦擦。”
      稚嫩的声音在孩子的面前响起,孩子一脸鼻涕眼泪得抬起头,只见自己面前一方小小的白色手帕,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小男孩一脸微笑得站在自己面前。
      “拿去,用这个擦擦就不疼了。”
      坐在地上的小孩没有多犹豫,立刻抬起手去拿那方小手帕,就在小手抓住小手帕的同时,站着的男孩脸上划过一抹诡异的微笑,他瞪起眼珠子看着面前的小孩,眼珠子都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鲜红的血从他的脑袋上一束束得流下,染红了他的半张脸,小小的脑袋缺了半个,染满血的头发黏黏糊糊得贴着他的半个脑袋。
      “这个不能拿。”白薇一把抓住孩子的手,小手帕还被孩子抓在手里,被白薇一拦,孩子松开了手,一双大大的眸子有些惊恐得看着面前的人,如果那还能被称作人的话。
      “稍微包一下就好了。”白薇用自己的手帕将受伤孩子的膝盖包扎了起来,然后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孩子,孩子愣了一下,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逃似得跑了。
      看着孩子跑远,白薇转头看向身后的小桌子,满身是血的小桌子,正用满眼的仇怨看着自己,手里紧紧攥着那方小小的手帕。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小桌子一张嘴,浓重的尸臭瞬间喷向白薇,那满眼的怨恨如同恨不得将白薇生吞活剥一般。
      “你如果带走那孩子你就不能去投胎了……”白薇压低了嗓子,忍着眼眶里的眼泪轻轻的说道:“小桌子,还记得你六岁的时候上山玩捉迷藏吗?”
      “捉迷藏?”小桌子愣了一下,若有所思。
      “你上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是啊,约好了去玩捉迷藏的,可是山里又黑又冷……一个人都没有……我害怕……他们都不来找我……”
      “他们找了,全村人都找了……”白薇擦了擦从眼眶里流出来的眼泪,“可是找到的时候你已经死了,死在悬崖底下,摔死的……”
      “死了?”小桌子抬起眼睛迷茫得看着白薇,“怎么可能死呢?我不是还在村里跟朋友们一起玩吗?”
      “你仔细想想,除了我,还有谁跟你一起玩?”
      “没……没有……”
      “因为他们都看不见你……”
      “看不见……”小桌子混沌的眼珠微微颤动了一下,“是啊,没人跟我玩,太寂寞了……”
      “不会的,去你该去的地方,那里不会寂寞的。”
      “我该去的地方?”小桌子抬起脑袋看着白薇,“那里……远吗?我不认识路……”
      “拿着这个。”白薇将黄色纸包放到小桌子的手心里,“跟着它走,它会给你带路。”
      小桌子低头看着手里的黄色纸包,他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些犹豫。
      “怎么了?”白薇低声问道。
      “我……我想家……”小桌子喃喃道:“我想爸爸妈妈……我那么久没回去,他们一定很担心我……”
      白薇轻轻拉起小桌子的手,顺着村子的路一路走到村尾,小桌子的家就在这里,高高的土墙围着一个大大的院子,门户大开着,可以看到院子里晒满了玉米谷物,一个女人正坐在院子里剥着手里的玉米,头也不抬,黝黑的脸上刻着岁月留下的憔悴的痕迹。
      “妈妈……”小桌子凝望着院子里的女人,两行清泪从他的面颊上流过。
      “妈妈!妈妈!”清脆的童声从女人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一个约莫四五岁小女孩蹦蹦跳跳得跑到女人身边,亲昵得叫着,女人露出一脸笑,抚着小女孩的头。
      “我有妹妹了……以前妈妈总说想再要个妹妹的,她一说我还生气跑出去,”小桌子露出一脸幸福的笑,“妹妹真可爱啊!”
      “妈妈妈妈,门外有个大姐姐和小哥哥!”院子里的小女孩指着门外,闻声,女人抬头,看清了门外站着白薇,女人眉头一皱,立马起身走到门前,两手一推,正打算关门,突然,门被人伸手挡住,女人抬头看了看挡着门的白薇,皱着眉头问道:“有什么事吗?”
      “这个,给你的。”白薇抬起手,手里托着一方白色的手帕,手帕的角上用线绣着个李字,女人一把夺过手帕,仔仔细细得看了好久,一抬头,便是满脸的眼泪,女人哽咽着追问白薇:“这个你哪里得到的!?”
      “小桌子说他想谢谢你,谢谢你带他来这世上,他很后悔没有听你的话,希望你好好照顾妹妹……”
      一席话说完,女人哇的一声哭了,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方手帕,那是她亲手绣给儿子的手帕,儿子的尸首在崖底发现的时候唯独没了这手帕,如今手帕终于回来了,儿子回家了……
      白薇的第一个朋友是只鬼,姥姥当初也问过白薇,明明知道小桌子是鬼,为什么要跟小桌子做朋友?白薇说跟小桌子一样,可能因为太寂寞了,总是一个人,没人说话,所以即便知道小桌子是鬼,白薇也希望有个人能陪在自己身边,虽然在别人的眼里总是一个人笑,一个人玩的孩子更怪异,更重要的是,有自己陪着小桌子,小桌子就不会去带走别的孩子了……姥姥听完的时候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被岁月划刻出一道道深壑的脸上久久都没有表情,白薇伏在桌上看着姥姥,似乎是能将她的脸深深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一样,以后十年,二十年,每每回忆起姥姥的时候,她的脸总是那么得鲜明,如同就在自己眼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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