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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情1 ...

  •   我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晚上是风雨雷电之夜,那时我们还住在老房子里。

      爹妈不在家,因为外公死了,他们去守夜。

      我和奶奶就睡在正间(不记得姐姐和小弟了),奶奶打鼾的声音很大,一起一伏地,似乎睡得很惬意,全然不顾外面的喧闹世界。

      闪电是红色的、不规则的瞬间电棒,雷的“咔嚓”声像在折断一个大物件,有时就砸在头顶,它也许惊动了奶奶,但她只是翻了个身,收了鼾声,继续睡觉,她并没有拍着我安慰我;我呢,既不敢去打扰她,又怕这样一来就赶来了风雨雷电。

      雷声很好听,只要它不落在我的头顶;闪电很好看,有时我看着看着,心想:说不定里面有个仙女就从那里面跳出来了呢;

      雨珠在闪电的照耀下晶莹得像露珠,闪着光;

      地面的大水泡呈半圆形,似乎是精灵的家;

      屋檐下,雨滴在接触地面前呈现出一个透明的、短暂的、倒置的夸张逗号;

      摇曳的黑色树影简直是狂舞的恶魔,在努力伸手想去抓东西,还呲牙裂嘴的;

      风声呢,打着旋儿,叫人想起河面上的大旋涡将白色的纸船漩进深处。

      这一切,我既想不眨眼地看个够,又确实有点儿心惊。

      雷声在我幼时,与其说恐惧不如说成是神秘,这迷蒙的面纱不仅由于它的“空行”、“厉喝”,还因为它是在我的头脑中描绘出来的。

      它像风,你怎么知道风的存在,并说“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个方向吹”,它要靠第三者来体现,如,“猎猎红旗”,“萧萧斑竹”。

      雷呢,你能听到它的存在,对一个聋子来说它是抽象的;我不聋,可是我听了大人从“我是认真的”的那张面孔里润色出来的故事:就聋了起来。

      他们说:那年那月有个人被雷劈死了,脑前几道血印,像猫抓的,肯定是上辈子造了孽了。

      于是,我就又糊涂了,大人们不是说,造了孽就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既然这样,他怎么能这辈子做人呢?是他使钱给了判官——噢,这样啊,知道了。

      我得到漫不经心的答复就心满意足了,并不深究。

      可是,我更怕雷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上辈子作了孽,又使了钱给判官才当上了人;我就苦丧着脸,拉着妈妈的衣襟对她说:“妈,我怕死。”

      妈很吃惊,问:“是不是看到你姥姥不成人样了,怕得慌?”等父母知道了我的心思,就点头。

      妈笑着说:“没事,还早呢!”

      幼年对雷的恐惧和对闪电的迷恋,一直到入学接触了“避雷针”才渐渐淡化了——一个小小的“帽尖”就打发了雷与闪电,这不仅仅是惊奇了,它绝不亚于奶奶对飞机的震惊。

      (那时我高中了,奶问我:“可盈啊,天上的飞机真的是人造的?”我笑,点头。

      奶已经不是疑问了:“谁家娃娃就恁有本事,那不是人呵!”)

      知道了避雷针,我就不再担忧了,这仅仅是一段时间。

      学业结束出去漂泊,走在马路上的感觉是不实在的。

      一天,大雨,伴着雷,那铿锵的雷声是个铁面无私的法官,它的眼睛是幽黑幽黑的,连脸也黑得发亮,我害怕;像第一次进公安局找一个同学。那黑脸的门卫喝住我:“干啥的?”我一激灵,把书掉在地上。

      在南国的第一个惊雷突袭时,我手抖了几下,早餐落在水里,捡起吗?在我犹豫的刹那,我的脚步向前迈了一步,后面的女孩子“哎——呀”起来,我有些后悔:为了某些抽象的东西,注定失去一些具体的东西。

      第二天,是个新世界,有点儿出人意料。

      我家菜园里的大杨树给劈成两半了,裂处还有红色的液体,像是血。

      四老爷说:“肯定是个妖怪趴在树上,叫雷打死了。”

      对我来说,出人意料的是四老爷的枣树也给劈了一个大枝,我妈一大早就起床叫我:“可盈啊,快起来捡枣去。”

      我爬起来要去,被爷爷喊住了:“不要去,青枣蛋子,不希罕!吃了肚子痛。”于是,没去。

      还有一个出人意料。

      吃完饭,我和几个小伙伴去捉鱼,用小网闸在池塘外流向小沟的水流中间,两边用黄泥封好:那能用零钱凑成的小网实在太小,像小丑的小辣椒帽,有个长长的底部。

      我们轮流守着网,免得它被水冲走,还要有人守住两面的黄泥,另外的人为这些人打伞。

      浑浊的黄水从两腿间流走,柔软的泥水在脚趾间滚动,任前额的头发湿成几绺,任单薄的身体浸泡在风雨中。

      我总是最不安份的角儿,用长塑料袋子做个小辣椒帽顶在头上,披下去,前额的头发已润成几绺,还滴着水,眼睫毛上也凝着水珠,精瘦却滑嫩的脸蛋子上也挂着几滴水,像刚洗过的苹果那样。

      我戴着辣椒帽立在雨中,很庄重,没有“玩”的意念,我们盯着网的动静,其实哪有什么动静,至多是一寸长的鲫鱼壳儿,只不过凭感觉:“我脚下痒了,有鱼!”

      于是忙提起网,几个小石头在网底了,嘟着嘴,再放下去。

      辣椒帽猛然回首,竟有人堵在我们前面了,几个人招呼一声,做个挽袖子的虚假动作,窜上去,争吵,理论,协议,其结果往往是“强食弱肉”。

      吃饭的时候,传来大人的训斥:“哎呀,几个吃鱼郎,哪里有几根鱼毛!”——鱼也有毛,我于是又长了一个见识。

      几个只见脊背的小鱼在水盆里游荡,怎么分呢?

      “放了吧,等长大一些再说。”姐姐说。

      她真傻,这是野的,放了哪里再寻去,但我们都听了;在我们,捉鱼的乐趣更大于吃鱼,鱼有什么好吃呢,肉少,还没嚼头;有刺,那是鱼的骨头。

      吃饭的时候,爷爷说起了他小时捉鱼的事儿:“哪里像这时候,没鱼!我们小时候夏天去摸螃蟹,一个洞一个,一个洞一个,成盆子端回去,专挑螃蟹腿吃。”

      我于是羡慕爷爷的小时候:自己怎么不早出生几年呢!现在的河滩上连螺壳也没有几个,恶浊的河水泛着白沫,像某种病人吐出的东西,那么,是我们的河生病了。

      这次的暴雨应归功于几个老道士,就是他们祈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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