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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fata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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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休整了两三天,主要拍摄室内场景。崔允灿的脚已经可以走路,只是走久了会有些痛而已。眼看山区的雪越下越大,趁着雪还没有把山路完全封死,徐森一行离开了北海道。
坐在飞机上,崔允灿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飞机上的报纸,不时瞅一眼坐在他斜前方的徐森。崔允灿注意到他一直用手掩着嘴唇,眉头皱在一起,眼睛微微眯着。
崔允灿叹口气,将报纸放下,闭上眼睛开始睡觉。没有任何事情可以作,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预料,他只能睡觉。至少精神充沛一点,拍电影的时候也比较有干劲。
徐森默默想了一阵,无意中回过头来看见崔允灿闭着眼睛歪靠在飞机椅子上睡着了。徐森不知怎麽就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睡脸有些发呆。
自从崔允灿生病之后,徐森就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表却又无法摆脱的自责。虽然拍电影的时候自己六亲不认,但是影片拍摄的间隙,这种愧疚感不由自主就涌上心头。
凭心而论,崔允灿的外形并不具有成为一流演员的优势。他的眼睛太大太圆,眉毛太细,容易造成某种柔软的错觉。皮肤过分细腻,嘴唇线条太过明显,面部五官也不算很有特色,更不要提像欧洲人那样立体深刻。身材过瘦,手腕比一些欧洲女孩子的还要细。总体而言,只能说是一种清秀的自然感,而且因为年轻有一种纯粹的魅力。概而言之,就他这个导演的角度来看,这仅仅只是一个健康的、清爽的形象。现在他的走红与他所处的市场有很大关系。欧洲电影中东方面孔实在少见,如同吃腻了大鱼大肉,偶尔来点野味素菜就会有不同的刺激。
野菜?是的,徐森失笑。崔允灿就像野外生长的某种草本植物,柔韧的,青翠的,但是生命里极强,充满对生活的热爱和渴望,认认真真在过每一天。
这样的一个演员还能在残酷的宽荧幕上走多远呢?
崔允灿发烧的那天晚上,徐森在他身边默默坐着,看着他紧紧皱着眉头,不安的翻来覆去,心里愧疚不免加深。起身在他额间放上湿毛巾,又要来了冰块放在他面颊上轻轻的摩擦。那张白嫩的面颊因为发烧呈现一种艳丽的玫红,嘴唇的色泽也有些不正常的妖异美丽。一种无意识的,病态的美丽。徐森一直看着这张脸,他觉得这张脸触动了他记忆深处某个沉寂的地方。他努力的回想,想要把这个形状不明、质量不清、大小不知的东西揪出来。但是偏偏大脑处于低速运行的状态,他始终没有想起来。那不是一种恍然如梦的顿悟,也不是失而复得的感慨,更不是诱发灵感的刺激。那是一种缓慢的,柔和的安抚。
徐森此刻默默的看着崔允灿的脸,心里安静空旷,他觉得自己的心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而入口已经迷失,连自己都不知该怎麽进去。
但是为甚麽看着崔允灿会有这种想法呢?徐森失笑,无声的摇摇头转过去,他也闭上眼睛命令自己入睡。
在首尔停机之后,崔允灿有些吃惊的发现他们住进了上次的那家酒店。他疑惑的看看gloof,gloof却耸耸肩,他也就不敢问了。
徐森交代全体演职人员先休息,调整一下时差或是检修器械。自己却和白兰、carl以及副导演缩在房间里开会,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才出现。
崔允灿坐在餐厅,眼看着白兰carl先后都来吃饭了,还是不见徐森,有些着急。又过一阵,副导演也下来吃饭,眉头皱得紧紧的,崔允灿下意识的低低头。好容易望见徐森浑身疲倦的走进来,忍不住扬声道:“大叔,这里!”
徐森张望了一下看见他,笑了一下走过来坐下:“你怎麽样?”
“好得很呢!”崔允灿握拳晃晃,笑嘻嘻的。
还好徐森眼神仍然明亮:“这就好,明天开始我们先拍几场室内的戏,强度会比较大,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怎麽样,怕不怕?”
崔允灿哦了一声:“甚麽叫强度大?”
徐森接过服务员倒的水谢了:“就是一天之内要拍尽量多的场景。”
“没关系,大叔怎麽说我就怎麽作。”崔允灿呵呵一笑,“我会全力以赴。”
“那就好。”徐森点点头,舒口气看着杯子把玩。
崔允灿一时也不知道说甚麽,徐森却打量着临桌的吃食:“上次来我还记得你大力给我推荐过这家酒店的水原佐料烤排,当然我记得那次gloof吃得最多的还是烤五花肉,我们都说甚麽时候叫上淼淼那个懒虫…”徐森突然顿住了,他没有再说下去。
崔允灿愣了一下,随即强笑道:“那是因为gloof先生没有吃到烤小墨鱼和烤辣味五花肉,不然他会把自己的舌头都咬下来的…”他没有说完,因为他注意到徐森抬起头来看看自己,极其温柔的笑了一下。
也许称之为温柔不是最恰当的,那是一种对彻底无望事物的最后宽容,也是一种壮士断腕一般的壮烈情怀,因此伪装在平静的外表之下,以温柔谦和作遮掩。
崔允灿心里难受,但他不知道应该怎麽去安慰徐森,甚至他不知道徐森需不需要这种安慰。他只能低下头默默喝水。
徐森看了一眼手表,突然立起身来就往外走。走了一步像是突然想起甚麽似的回头:“崔允灿,对不起,我先走一步。”
崔允灿点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
徐森一路往那里赶,这个时间的地铁不算拥挤,但他心急火燎的不能坐下。出了地铁站,他忍不住跑起来,听得见风吹过发梢时发出的微凉的声音。跑到那条街街口的地方,他弯下腰杵着膝盖,大口的喘气。
行人匆匆自徐森身边走过,他下意识的让到了路边。稍稍休息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记忆中,这里是漫天的樱花,粉红的,粉白的,纯白的,浅浅的,却又是极为灿烂的。白天是清新秀美的,夜晚是华贵神秘的。当那风吹动树梢时,枝头攒动的一簇簇花瓣沙沙的落下。这大约是世界上最为奢侈的舞蹈了,以生命为代价的舞蹈,令人屏息。
而那个时候,有一个人也是这样,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演出了最后的美丽舞蹈。自己,就是那阵看似有情实则无情的风。
徐森抬起头来,他看见了深色的树叶。这一阵没有风,行人神色匆匆,汽车没有鸣笛,一切都是静静的流过了他的身边。望见了,走近了,擦肩而过,就又远去了。如同时间,没有回头的可能,哪怕一丝也没有。
可是,那个笑容灿烂的淼淼去哪里了?那个会躲在树后面要他来找的淼淼去哪里了?那个和他手拉着手散步的淼淼去哪里了?那个走一步就要停下来亲吻他眉毛的淼淼去哪里了?
徐森沿着街道行走着,每一棵树都是熟悉而陌生的。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记不起淼淼的样子来,他是甚麽颜色的头发,他是甚麽颜色的眼珠,他的体重究竟是多少,他的生日究竟在甚麽时候,他喜欢甚麽颜色喜欢穿甚麽牌子的衣服…
徐森惶恐的站住了,他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心脏因为缺氧跳动得更加可怕。身边来来往往的每一个都不是淼淼,他在哪里?
头晕目眩。
徐森终于吸了一口气,眼眶是干枯的。他想哭,他想伸手拥抱,他想相爱,但是没有,没有,甚麽都没有了。
淼淼现在如同空气一样,再看不见,但永远存在。不可或缺的存在,不可取代的存在,不可更改的存在。
无所不在。
越是努力的想要抓住空气,越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只有当张开手掌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空气充满整个手心。
徐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微微的笑了。
那些快乐,那些伤心,那些记忆,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宝贝和秘密。只有一个已经看不见的人在和自己分享。这并不孤寂,是一种怡然自的的快慰。适合孤单,适合独处,适合沉思,适合遗忘。
那麽,若是我只记得你,别人可以心安理得的将我忘记。
徐森握紧双手,猛地转过头来,心里满是释然。他正要大步的离开这里时,看见树后慌忙的躲藏的一个身影,他脱口而出:“淼淼?”
隔了片刻,崔允灿脸色苍白的站了出来。
沉默的风吹过之后,徐森笑容可掬道:“原来是你,崔允灿。你怎麽在这里?”
崔允灿上前一步:“大叔,这话该我问你。这麽晚了,你为甚麽在这里?”
徐森看看四周:“我来怀念一下。”
崔允灿没有想到他这样自然的说了出来,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隔了一阵才小声道:“请你不要伤心。”
徐森一怔,随即轻笑:“不,我已经不会伤心了。”
崔允灿惊讶的抬头看着他,目光中充满疑惑。徐森将手放在左胸上:“我的心跟着他走了,怎麽还会伤心呢?”
崔允灿鼻子一酸,拉住徐森的袖子:“大叔,请你不要这样说,我…”
徐森却拍着他的肩膀:“你以前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们麽?”
崔允灿一愣,徐森轻轻叹气:“我是指,淼淼还在的时候,你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麽?”
崔允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徐森摇着头:“是的,那幅画是淼淼留下来的…我看的时候时常在想,你是怀着甚麽样的心情来看我们呢?而淼淼发现你的时候…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吧…”
崔允灿不知该说甚麽,紧紧拉着徐森的袖子,说不清是不想放开,还是不愿放开,或是,不敢放开。
徐森温柔的摸着他的头发:“你放心,我是不会生气的。就算要生气,也该是你气我。”
“不,大叔,我永不会生你的气。”
“是麽?”徐森无声的笑着,“我害死了你心爱的人,你却愿意原谅我?”
崔允灿顿时愣住:“嗯?”
“带着那样的表情在看淼淼,你大概是很爱他的吧。”徐森叹息着,“但是你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在边上看着他。而我,却没有给他幸福…”
崔允灿着急起来:“不,大叔我——”
徐森打断了他,用轻柔的嗓音低声道:“请你不要怪他,请你继续爱他。而我,你是可以恨的,我不会生气,永不。”
崔允灿不知该说甚麽,急得落下泪来。徐森以为是说到了他伤心的地方,愈加温言相劝,崔允灿也就哭得更凶了,将脸紧紧贴在徐森的胸前。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分不清是伤感,或是遗憾。
他们哭,他们拥抱,说了那麽多,可该说的话还没有说,一切却好似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