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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遗落的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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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寻常……疏楼龙宿淌着不知为何而生的恐惧冷汗,集中在他刚才抚琴的手心里。
右托左揉七弦,低荡深沉的琴音,仅仅一声颤音。他全身就像麻痹了一样,血液的流动,音出同时而停,音灭之下甫动。
撼动之后,他竟抓不回思绪,再去抚弄那座琴身。彷佛,只需再碰触一下,他的心脏肯定会当下停止。太过浩瀚不敌的情绪,森冷地罩在他的四周。
他是否遗忘了什么?再一次返回那琴面的视线,有种惶惶的不安,直在他心上踏着混乱的步伐,一阵一阵的,整齐而肃杀着他的知觉。
那是什么?不,那是谁的?谁的……?他怔止出神,旋即又慌乱的站起身来,惊慌的动作打翻了背后的藏书架,上架一排的古册,像死坠的记忆,一趟慌弄,全横躺在他脚边。
不过是散了一地的残书古册,他却有种恍得发愁的颤栗,爬遍他全身。折起的手肘撞落一盒长方型书匣,他定了视线,注视那嫩白的金葱纸裹着的书盒。书匣开阖处系着一条珠白的两绳梅花结,末端垂挂两瓣白翎。
他弯下身,取起那气质典雅的书匣,动着指头解开绳结,取出里头的画轴,将画摊开在几案上。
那——,是谁?他如遭雷击。
画里气宇轩昂,一身白衣,风雅出尘的男子——是谁?
笔劲、勾勒、皴劈、墨浓淡勾,一笔一画皆出自他亲手墨绘。底下没有腾上落款,更没有题诗。
疏楼龙宿颤抖地用指末依样画过画中人的线段,在他意识到从眼眶里滚出的情绪,滴落在画中人的面貌上,弄糊了那男子的长相,见那瞬间佚去的墨线,更令他居然差点痛鸣失声,慌张的想抓回何时遗落的感情。
太可怕了,他从不知道自己心中竟有如此强烈的情感,已然滋养许久,在他灵魂深处茁壮。
时光是否从他背后带走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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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不识字,但不代表天迹也不识字。
「阿兮、阿兮?」天迹跟在他后头,出众的外貌,惹来酒楼外场人们的目光。阿兮脸色不悦的停下疾走的步伐,一把捋着他为天迹弄来的黑衣袍挂,气呼呼的把天迹拉至楼台的巷内。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识字!」他的口气很冲,冲得低劣。
天迹痴傻的目光腾在他的脸上,那双眼不再超凡,倒显得那副躯壳,空无一物。
阿兮见他这模样,气也没得发。天迹偶尔会出现这种表情,像个无主游魂,任他怎么唤、怎么吼,天迹都不会有反应。
同样在酒楼工作的长工们,都知道他捡了一个时而正常时而疯癫的大男人回来。他们都嘲笑他,自己都不保了,还学菩萨救人。自己有几斤两,要有自知之明。
他只是一名贩卖自己上半生的穷人,什么都没有,只有贱命一条。也不晓得自己是发什么疯,把人救回来也就罢了,不知哪时又发什么神经,把眼前的男人弄成一身黑,莫名奇妙把一个会发光的灯笼栓在身边,全酒楼上上下下工作的人,都知道天迹这号人物。
好几次夜里,他发现天迹没睡在他身边,不晓得跑去哪了。他也不想管,说不定跑丢了,他也省一个麻烦。他心里想的无情,人是他救的,要死要活,随他高兴。可当他闭上眼,天迹那双眼睛又会浮现在他脑里,没错,那双不像凡人的眼睛!他承认,他迷恋拥有那双眼神的天迹。
他没头没脑的,翻身下榻,急得跑出去找天迹。后来发现,天迹不知怎么爬的,居然爬到酒楼最顶端,站在天上,黑色的发丝,在夜下飘呀飘的,他看见银色的光丝掺杂在那身黑浓的身形上。
那是人吗?他觉得他看到天仙了。即使他把天迹的头发染成黑色,但现在,看在他眼里,他又看见那一身白的天迹。
他当下感到没由来的恐惧。不可以……你是我救的,不可以离开我……他想得自私,一团火烧得在他眼里,激出了泪。
当他想不顾现在是几更天的时辰,准备喊出声,头一抬,看见天迹直落落的从那高的吓死人楼顶,跳下来——
他以为天迹会摔成一团烂泥,结果,天迹居然像飞一样……降落在他眼前。那一刻,他腿软了。
那一天,他气得将天迹拖回房里。打了他一巴掌,打完之后,他自己也傻了。他居然动手打人?第一次……
他愧疚的收回手,恼了自己很久他才敢又对上天迹的眼睛。天迹一张脸,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笑』。
最后,他忽然抱着天迹大哭了起来。他想哭,而且是狠狠的哭。
因为,他终于知道,不管他怎么努力,那个像仙人的天迹,永远不会属于他。他只能留住那个痴傻的天迹。
拿刚才发生的事情来讲。因为天迹外貌气质太出众,底下工作的人们都知道天迹;偶尔还有一些浪荡的艺妓,想打天迹的主意,当然,一个一个豺狼虎豹都被他挡下。
树大招风……终于惊动到酒楼楼主的当家老板。他和天迹被叫去,他在酒楼工作好久,也才见过楼主一两次面,还仅是瞄到背影的那种。
楼主横卧坐在帘后,他看不到楼主,但从楼主说话的语调,他就已经吓得冷汗直流。他撇了一眼身边的天迹,突然羡慕起,在这种气氛下,天迹还能笑着张脸。
楼主一句:沐华楼之内,不养废物。
他整头汗湿了满头发,心想,他没能力保住天迹,天迹会被赶出去,然后他就等着帮他收尸。
当他脑子里,想着各种天迹饿死的凄惨模样,他的泪在眼眶里来回滚了好几趟。
一张纸,递到他眼前。什么意思?他不识字。
耳边嗡嗡响,隐约听到是天迹的卖身契?只需天迹盖手印,愿意在酒楼里工作,天迹便可以留下来。
这有什么难的,他乐不可支的教唆天迹赶快压手印。接下来他的乐,全停在天迹那张好像恢复正常的脸孔。
他呆在一旁,嘴都忘了合。看着天迹滔滔不绝指着那张契约哪几项不合条约,什么终生契……改成什么月期契?啊啊,太困难的用语,他听不懂。
楼主也跟他一样,被突然变成另一个人的天迹,说得一楞一楞,还配合天迹连同他加上五分月饷。
最终结果,天迹可以继续留在沐华酒楼,跟他一起工作。他和天迹被送出来后,他震惊的瞪着那又恢复笑脸的天迹。
顿时,胸口有股被践踏的感觉。
是啊,他卑贱,但还轮不到他救回来的人,也一起践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