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短篇五·psychogenic amnesi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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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源氏，我认为近期有必要对你进行全面检查。」
咖啡散发出醇香气味，医生端着素白的马克杯却迟迟没有下口，另一只手习惯性地轻轻敲着办公桌边缘。骨节敲击木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明明是她无意识造成的节奏，但给人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源氏微微皱眉。
安吉拉·齐格勒博士是源氏的主治医生。她平日总是和蔼亲切，温柔待人，唯有对待工作严肃庄重，将原则贯彻到底。
尽管这让源氏感到一丝头疼。
「不…我想，最近的检查过于频繁了些……噢……我的意思是…」
面对齐格勒不含一丝笑意的脸庞——即使这张脸不带任何灿烂的笑容也依旧美丽——源氏谨慎地思考并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过度紧张只让他觉得额头上都快冒出了汗珠。
工作时间的博士难以应付，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扣门声蓦地响起，打断了源氏的嗫嚅。
法芮尔·艾玛莉朝他们挥了挥手里一叠文件表明自己的来意。原本有些尴尬的局面被打破，源氏略微松了一口气。
艾玛莉小姐的到来明显吸引了齐格勒博士的注意。想起自己接下来要赴的约，源氏便借此机会向她们道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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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芮尔，你不该在我工作时间来打扰我。」
齐格勒轻轻撑着脑袋，指尖抵在太阳穴附近。即使亲密【】爱人就在距离自己不过三尺的地方，她的脸上仍然不见一丝笑意，仅仅只有疲惫与无力。
并不是法芮尔·艾玛莉的原因。
「我很抱歉。」法芮尔以低沉的嗓音道出最诚挚的语言，然后缓缓抚上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接过盛满咖啡的马克杯，「可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亲爱的。」
齐格勒阖上了眼睛，眼底的青灰在浅金色睫毛的衬托下显而易见。
「……对不起，是我太急躁了。」半晌后她睁开眼睛，直视爱人充满关切的眼神，心又一下子柔软了下来，「可我……不能放任源氏不管——」
她愕然发觉脸颊上传来温润的触感。
「我知道的，你是个好医生。」法芮尔露出微笑，是在为刚刚那个偷吻感到甜蜜，「至少在圣诞节，给自己也放个假吧。」
圣诞节？
齐格勒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她完全忘记了这回事，如果不是法芮尔的提醒，她绝对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
「……把工作留在节日之后吧，」看着医生那双湛蓝眼睛里闪烁的惊讶情绪，法芮尔深感无奈，「这也是，被安吉拉医生忽视了数天后的，我的建议。」
话音未落就换来了齐格勒饱含羞恼的瞪视，随后她的脸上终于浮现了这些天以来，第一个、略带勉强的笑容。
2.
时间还早。
短短几分钟之内，源氏已经看了数次墙上的挂钟。
——这根本就不像他的作风。
意识到自己内心的躁动与雀跃后，他不禁哑然失笑。明明是三十好几的人，此刻却跟毛头小子一样。
这只是无数次约会的其中一次而已，他告诫自己。
然而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恋人的身影。她冲他微笑，对他伸出双手索求拥抱，撒娇般轻啄他的嘴唇，每当他想更进一步——比如将舌头慢慢探进她的嘴里，逗弄她因青涩而不知所措的唇齿，这种时候她的脸上总是通红一片，焦糖色的眼睛含着泪水般格外透亮……
好吧。源氏不得不承认，他想她了。
正值冬天最酷寒的时候，室外冰天雪地，而室内洋溢着温暖。暖气熏得让人泛起睡意。
源氏在抽屉里翻找调节器的时候却有了意外的发现。
那是一个兔子头吊坠，并不十分精细，粉色的塑料质表面光滑却不圆润，面与面的交界处有明显且生硬的线条，不知是否是刻意而为的风格。
源氏茫然了好一会，他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个可爱的小玩意是什么时候躲藏在他的抽屉里的。这个小兔子让他联想到她，格外喜欢兔子这种小动物的她，同时，她也对粉色【】情有独钟，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喔……也许下次我可以尝试把它做成项链之类的饰品送给她，她一定会喜欢的。』源氏心想。在他幼时曾一度迷恋当时风靡全球的洋葱小鱿，他还收藏了许多关于小鱿的玩偶抱枕，也学着缝补抱枕破旧的地方，因此，他对自己的手工信心十足。
他又重新把兔子头吊坠放回了抽屉里。
她肯定会很喜欢的，源氏百分之百地肯定。她接过礼物后一定会展露惊喜的笑容，然后会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身体都贴过来，黏着他半天都不撒手。她就是这么一个喜欢撒娇的女孩。
不觉间，源氏又开始想念她了，在大脑里一遍又一遍描摹她的模样，有一只无形的笔清晰又准确地勾勒她的轮廓。
这次打断他的思路的，是急促的敲门声。
与她约定的时间到了。
「源氏！」
熟悉的嗓音带着点孩子气的尾音，以侵略者的姿态与门外的冷空气一同钻进房间里。
源氏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大脑一下子就清醒了。
站在门口的年轻韩国女孩即使在寒冬也是一身短外套短裙长靴的打扮，一如既往符合她张扬活泼的性格。不知道是寒冷还是兴奋的原因，她眸光明亮，团团白气从她小巧的鼻尖呼出，双颊上沾染了色泽艳丽的红晕。
她一边哈气一边跺脚，努力让身体变得暖和起来。在源氏眼里却变成了活泼好动，如同一只永远不愿停下来的兔子。
刚刚还在想着的人，现在活生生地就在面前。即便做好了准备，源氏还是忍不住微微走神。明明前两天还见过面，他还会思念她，如果被她知道了一定会大笑着扑过来，然后亲昵地蹭着他的下巴。
源氏注意到她头上时常戴着的无线通讯耳麦换成了毛绒绒白兔耳罩，还垂着两个绒毛小球，随着她脑袋的动作而幅度小小地摇晃，非常可爱。
果然是兔子控，他想。
「真是的，你还在发什么呆呀！」宋哈娜发现对方的走神，立刻变得不满起来。她又跺了跺脚，像是在活动着快要冻僵的脚又像是在发脾气。鞋跟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结合她脸上气恼的神色来看，也许她更希望踩在源氏的脚上。
源氏回过神，慌忙解释道：「我、我知道了，出门前我得告诉哥哥一声。」
宋哈娜不高兴地鼓着脸瞪他，只是催促他动作快一点。
3.
得知弟弟要跟小女朋友出门约会后半藏沉着脸一言不发，以沉默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源氏在心里叹息一声，他知道哥哥对自己的恋情一直持反对态度，个性保守拘谨的哥哥会不看好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源氏一点也不担心，依照哥哥刀子嘴豆腐心的特质，估计再过不久就会完全接纳他们吧。
宋哈娜挽着源氏的胳膊在街道上悠闲散步。
地面上已经有厚厚的积雪，偶尔也有挂着LED彩灯和小星星的圣诞树被摆放到路边不起眼的角落里，旁边往往还有小孩子堆的雪人。
她穿的不多，在这样的天气里冻得龇牙咧嘴，于是肆无忌惮地直往源氏身上蹭。路人纷纷侧目，以好奇又友善的眼神打量这对姿态亲密情侣。源氏被注视得不好意思，现在是白天，这样亲昵的行为只有在夜晚才不会显得那么引人注目，但他却拿宋哈娜没辙，只好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她毫不在意，嘻嘻哈哈看着源氏的窘态，然后变本加厉，整个人都快挂在他身上。
真拿她没办法。源氏叹息着摇头，但是自己却乐在其中。
商场前是一排长长的阶梯，从最上一层向下俯瞰如同微风拂过的水面，水波层层叠叠。阶梯尽头是空地广场，平时是作为活动场地。
受节日氛围影响，中央摆放着一棵大大的圣诞树，甚至还缠绕着彩带、挂上了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以吸引人们的眼球。
「好漂亮的圣诞树！」
宋哈娜惊叹。
全世界都在过圣诞节，但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浓烈的节日氛围。
要不要去看看？源氏的提议还没说出口，她已经一蹦一跳下了台阶，向那棵圣诞树奔去。
她总是这样，脑袋里总会有些突发奇想的念头，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行动，匆忙得像一阵抓不住的风。正因为她变幻无常、让人琢磨不透，就越是叫人想要把她牢牢抓到手里。
宋哈娜以脚尖触地，膝盖略弯曲，便借力轻巧地弹跳起来，迈向下一级阶梯。如此反复，犹如一只灵活的兔子。
源氏哭笑不得，看她小孩子般蹦跳，只悬着一颗心唯恐她不慎滑倒。
「快过来呀！」
她跑得远了，便回过头冲他挥手大喊，看起来兴奋得很。
源氏倒是对圣诞树不感兴趣，但宋哈娜叫他过去，他就得过去。
宋哈娜有些失望。
她本以为可以写张许愿条然后挂在树上祈愿，但源氏告诉她只有在新年时候的神社有这种习俗。
「我知道啦！」她窘迫地吐了吐舌头，很快又若无其事。
过了一会，她又抬头盯着源氏。
「我们为什么不接吻呢？我想现在很适合接吻。」
源氏被她紧紧注视，她闪烁明亮的眼睛像星辰。他完全明白，她狡黠的笑容告诉他，宋哈娜是在逗他，坏心眼的想让他觉得害羞。
她喜欢利用源氏含蓄内敛的性格欺负他。
现在可不是晚上，这种事难道不是在夜晚、闪烁着小小灯光的圣诞树下做才更加浪漫吗？源氏心想。
宋哈娜个子不高，堪堪才及他的肩。从源氏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头顶，还有落在她棕色长发上小小的雪花。她几乎靠着背后的圣诞树，几株细细的绿茎搭在她的肩头，亲密地接触到她的头发。
源氏伸出手想帮她拂开，最后却捧住了她的脸颊。
其实就在此时此刻也不错，天空里是连绵的洁白雪花，地面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放眼望去，天地间都是纯白的颜色，他们置身于空灵的白色当中。
唇齿间混杂着冰凉的雪花，微弱的热气在似呢喃般的喘息时出现，稍纵即逝。鼻尖呼出的白气变成细小的水珠，湿漉漉地沾染在脸颊上。他们额头相抵，脸颊贴在一起。
冰凉的吻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结束。
「槲寄生。」
宋哈娜脸颊红扑扑地，棕色的眼睛里涌上一层朦胧的水雾。源氏看着她呆呆的样子觉得好笑，伸手拽住她头上一株柔软的绿茎提醒她。
她立刻反应了过来，咳嗽几声掩饰自己的窘迫。
「……这个是有美好的涵义的吧？」
宋哈娜眼神飘忽，害羞得不敢对上源氏的眼睛。
「是啊，能够幸福一生……之类的。」
源氏心情很好，看着她格外害羞的模样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
宋哈娜突然抬起了头，眼睛发出明亮的光芒，她脸上带着希冀与憧憬的神采，让源氏为之悸动。
她凝视着他，直直地看进灵魂深处般地。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哦。」
4.
「嗨甜心，最近过得怎么样？」
活泼的声音让他不得不结束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集中精神面对眼前的年轻女孩。
他们在一家快餐店里相遇，源氏正排队想要点两杯热可可。
莉娜·奥克斯顿热情过头的性格让源氏无可奈何，这个活泼开朗的英国女孩还是个话唠，能随手拉住他说上半个小时。
「噢……亲爱的，我感到很遗憾……」
「奥克斯顿小姐，好巧，你今天一个人吗？」
趁她打开话匣子之前，源氏及时打断了她。
「不，不是，」莉娜被源氏成功地转移了话题，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今天跟杰西一起……噢——」
她刹住了口，有些惊疑不定地看了源氏一眼，好像说错了话。前守望先锋的确是有规定禁止成员之间恋爱，虽然这条规定维持了很久，但最后已经废除了。
源氏对于莉娜·奥克斯顿的心理阴影表示理解。
但是莉娜·奥克斯顿与杰西·麦克雷的非同寻常的关系，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大概只有奥克斯顿小姐还傻傻的被蒙在鼓里，以为成功瞒过了其他人。
「嘿，源氏，你看起来还不错。今晚有party，你会来参加吗？」
莉娜叫住了正打算推门的源氏，他回过头看见她脸上恢复了平时热情开朗的笑容。
「当然，」被灿烂的笑容所感染，源氏露出笑容，他举了举手里装着外带可可的纸袋，向她示意，「我会和哈娜一起过来。」
「啊？」莉娜微微一愣，脸上维持着让人感到温暖的笑容，「……嗯，好的，可别迟到。」最后，她微笑地注视着源氏。
源氏点了点头，心里暗暗评价，奥克斯顿小姐并不适合微笑，也许她更适合太阳一样热烈的笑容。
5.
期待已久的夜晚终于降临。
圣诞树上的彩灯足以照亮道路，随处可以听到铃铛声和小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以及从各处飘来的圣诞歌。
宋哈娜搂住源氏的手臂，两人漫步于冬夜的街道。大约是有些累了，她没有开口说话，这让平时习惯了她在自己耳边说笑个不停的源氏感到不适应。
突然下起小雪，从夜空细细密密地飘落而下。苍白地，晶莹地，似灰烬，似碎片。
「一会的party，能请你跳舞吗？」
源氏开口询问。显然他很少如此主动，因此他的表情有点不自然。
「你敢邀请除了我以外的女孩跳舞？」宋哈娜紧紧揪住他的胳膊，瞪着眼睛看他，压抑的怒火似乎下一秒就要发泄出来。
源氏笑着摇头。
「哼……」宋哈娜佯装生气的脸一下子扬起笑容，她伸手捏了捏源氏的脸颊，「我知道啦，我不会跟除了你以外的人跳舞的。」
雪变大了，柳絮般的大雪从漆黑的天空飘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洒落下来的。
宋哈娜要先去换衣服，顺便整理妆容。
她站在源氏面前，任凭对方拨弄她头顶的发丝，把沾染的细雪拍落下来。抬眼就能发现源氏注视着自己的温柔目光，她脸上微微发红，不自觉地用牙齿轻轻咬着下唇。
「要回去了吗？」
源氏恋恋不舍地盯着她。虽然知道不用等太久，就能马上见面，但他心中仍然能感受到那份不舍。
宋哈娜微笑起来。
「嗯！待会见啦！」她轻快地说。转身踏了几步，她又回了头，然后朝源氏挥了挥手。她戴着毛茸茸的手套，脸颊红扑扑地，笨拙的动作看上去有些滑稽。
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源氏联想到被送进幼儿园的孩子，向自己的妈妈奋力挥舞双手，既是思念也是道别。
大脑突然一阵刺痛，细微的痛感像是针扎。
地上的积雪白得有些刺眼，仿佛在黑夜里发出光芒，差点让人双眼找不到焦距。
源氏呻吟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头。
痛感稍微弱了下来。
「怎么了，没事吧？源氏？」
宋哈娜凑近他的脸庞，仔细观察他。
源氏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拽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以不再放开的气势。
「哈娜……」他轻轻舒了一口气，低声念出她的名字。尽管是夜晚，他却觉得自己能看清楚她脸上的神情。交杂着担忧与焦急，怜惜而专注地凝视他的脸庞。
「我就在这里。」宋哈娜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一般，用力捏了捏源氏握住自己的手。
感官突然被无限放大，源氏在一刹那感觉覆盖在自己手上的热源如同最炙热的火焰，熊熊燃烧，咆哮着要把自己吞噬。
「你说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吧？」
「……是啊。」不知从哪里传来抽泣的声音。宋哈娜抬起了头，晶亮的液体从她眼角滑落，迅速滴落，然后消失殆尽。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哦。」
得到了确定的回答，源氏安心地叹息了一声。
这样就好。他想。
直到手心里的细碎的雪花融成冰凉的水。
END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短篇五·psychogenic amnesi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