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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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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蟠桃,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食之延年益寿修为大涨,蟠桃盛会,乃三界一等盛事。
因循旧历,除了天庭各宫各殿的大小尊神,蟠桃宴还会延请西方佛老、菩萨、罗汉,三山五岳四海五湖海岳神仙,下八洞幽冥教主、注世地仙,连下界道门掌门长老也会收到请柬。
一干神仙聚在一起,或为品尝珍馐佳品,或为攀亲沾故,或为争妍斗美,种种缘由不一而述。
论起三界颜色那边最好,除却天庭谁敢称第一?
百花群仙,瑶池七姝,广寒仙子,各个艳名在外,时常引得酸儒痴汉为个冠首之争口诛笔伐,大打出手。
借着蟠桃盛宴,群芳齐聚瑶池,岂又少得了好色之徒?
宴席过半,正是酒酣耳热不亦乐乎之时,东隅芙蕖清池畔,有一桌女神仙也是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仔细辨认,原来是三霄娘娘、西灵玉妃、金光圣母、碧霞元君、瑶光星君、东海龙女和麻姑,还有一位面生的正是栖霞山的妙想真君。
几位娘娘奶奶平日里也难得凑齐,此番相聚,自然是话匣子大开。
“哎哎哎!诸位瞧瞧!”说话的是一袭纁衣的金光圣母,为了能与姐妹团聚特意撇下夫君与同僚,此刻她正手持玉箸一脸鄙夷,压低声音说道:“那媚劲只怕比之九尾一族不遑多让!”
而她目光所触之处,正是带着大小花仙笑得花枝乱颤的百花仙子。
东海龙女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朱姐姐这话要叫青丘狐老听去了,合该恼火。”
众人会意,互递眼神,掩嘴直笑。
“唉——自大神句芒隐去,这女子当了道,百花界委实没规矩,尤以牡丹仙子为甚。”西灵玉妃哀叹不已。
“此言甚善!”麻姑接道,“那纯阳子好歹一代宗师,也是不经撩拨,闹出那档子事也不知羞人!”
麻姑时常下界走动,与八仙之一的何仙姑交好,而何仙姑心系吕洞宾又算是仙界公开的秘密,是以对插足其中的牡丹仙子颇多言辞。
“呵!世间男儿概莫如此,缘何大惊小怪?”云霄娘娘冷笑道,“尔等只管往那边瞧上一瞧,”说着用下巴点点承宵绿台,只见那厢围了一圈喝得五迷三道对着嫦娥流口水的腌臜货,“妹妹还是多多劝解何仙姑才好,专心修道方是正事。”
“姐姐所言极是,古来情痴几多好结果?误了修行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听了这话,琼霄娘娘扑哧一笑,她道:“就你们会瞎操心,依我之见,某人正是以情入道,以情修行,越是多情,道行越深。”
“妹妹此话怎讲?”
“就拿那百花仙子来说,诸位可曾记得千年前她向碧游神君告白遭拒的往事?”
经她这么一提醒,众人恍然想起,确有这么一件事,当初也是叫她们暗地里笑了好几回。
“当年她可是寻死觅活,如今不也活得惬意,我看只怕潇洒更甚,想想她经手的那些个,双手双脚加起来都不够算,你们说说她这叫不叫多情?”
“哼!肖想碧游神君——”东海龙女冷哼,“她也配!”
碧霄娘娘立马打趣:“她不配你配?”
龙女被她臊得满脸通红,众女也跟着吃吃直乐。
“我倒是想啊,问题是人家也不愿意。”龙女小声嘟囔,眼角飞速扫过玉台。
那玉台之上,与诸位天帝同席的碧游神君,只是一抹远远的青色。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子不从我,我能奈何?
“好了好了,都别看了,”碧霞元君笑着招呼,“伊自释门转道门,六根清净,五蕴皆空,勿那徒增烦恼做甚?”
恋恋收回目光,瑶光星君拣了根筷子,学着凡间优伶一边敲着点子一边哀叹惋惜:“君本清溪涧,出世涤浊尘,偏偏无情,平添伤心,伤心哪——”
滑稽模样逗得一干姐们又笑做一团。
那边厢,长辈娘娘们吃着美酒,嬉笑连连,这边厢,跟着来凑热闹的小辈儿们也挤了一桌。
青果也随着窈儿混坐其中,只是不同于窈儿能说会道左右逢源,她只恹恹坐着,这会儿窈儿被她师父唤去说话,她就更拘谨了。
“仙子可有不适?”说话的是东岳大帝府上的小公子子兖,他与青果比邻。
青果没理。
这子兖乃名门之后,又是东华帝君的侄孙,生得疏朗清俊,更难得有股与年纪不符的从容气度,在一众少年男仙女仙中尤为不同。
座中数女初见便倾心,言谈举止自然殷勤,子兖也只心下受用面上无异,盖因自幼如此,早已习惯,甫一遇到连正脸都吝于予己的青果,不免侧目更多。
但见身侧这姑娘娥媚轻蹙、秀目微眯,佝着肩偻着背一动不动,像只小鹌鹑,目下甚感有趣。
便又开口逗她,“姑娘这是昨晚去哪儿走了一遭?”
青果没听懂这是戏谑她,偏过头去看子兖。
子兖的眼睛大而明亮,寻常女子若是被这样一双招子对上大体是捱不过一瞬,而这有意思的姑娘却恍若未见,直直地盯着他,一点朱唇微启,满脸懵懂不自知,看起来。。。。。。竟有几分惑人。
子兖的嘴角不经意抿出一个笑花。
二人都没注意,这细微的来往都被有心之人收于眼底。
且说子兖的对座落的是一位着流光银裳、佩鲛泪宝珠的纤纤淑女,此女名敖婵,正是东海龙族的公主。
于青果而言子兖不若无物,而在敖婵眼中却是下作勾引,她一双手掩在桌下交缠撕扯一方锦帕,胸中妒火愈燃愈盛,只怕要扑将出来。
东岳与东海有些渊源,她早对子兖情根深种,打心底希望能与之结为秦晋之好,奈何家中规矩甚多,往来出入皆不自由,为了今日之会,她求了姑姑许久,娇纵如她可谓极尽谄媚,可他却不拿正眼瞧上自己一眼,还与那不知来路的骚浪蹄子眉来眼去!简直气得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那贱妇若是生得美轮美奂便也罢了,但那眉那眼平庸俗常半点不如自己,心中着实憋屈!
酝酿半晌,她正了正身,开口道:“子兖哥哥与这妹妹私下说甚?笑得如此开心?何不说开大家同乐?”
子兖被她打断有些不高兴,看了她一眼,“敖公主言重,不过寻常闲谈,那有许多乐事?”
这敖婵也不是傻的,当即扬眉低笑,“子兖哥哥还不好意思呢?莫非说的是些。。。。私言蜜语?不能与我们听?”
一桌人听了也跟着起哄。
被胡乱一闹,子兖心中更为不满,这敖婵未免也太咄咄逼人,娇纵任性蛮不讲理长得再美又如何?娶妻当娶贤,身旁这姑娘虽然普通了些,但迷糊性子委实可爱,不若。。。。想着想着又偏头去打量青果。
这一瞧更将敖婵气得好歹!
简直岂有此理!
她霍地一把将桌子掀了,恨恨道:“子兖公子未免也太目中无人?这你侬我侬的戏码是做给谁看?”
杯盘器物当即散了一地,大圆桌面朝着青果他们砸来。
子兖大惊,忙扯过青果护她避开狼藉,怒搵于目,冷淡道:“敖公主是把这瑶池天宫当了自家龙宫?无故发火枝连旁人,未免有失仙仪。”
敖婵眼见他对青果维护更加妒火攻心,理智全失,哪管什么失仪不失仪,只觉那瑟缩在子兖怀中的身影分外碍眼,惟欲除之而后快,伸手就朝青果招呼了上去。
子兖没料到这刁蛮女人竟至蠢到在瑶池动手,当下一愣,让敖婵近了面前,一掌袭来,劲气生风,是下了十足十的狠力!子兖无法,只能旋身以背相当,硬接一招,搅得气血乱窜,但他仍暗自按捺,压低声音呵道:“不知何处得罪敖公主,要公主下此狠手,如今打也打了,公主还请收敛,莫要触怒天颜,大家都落得不好过!”
敖婵那里会听?见子兖宁愿自己挨了那掌仍要护住青果,一声长吟,祭出法宝。
二人闹出这阵仗,惊了半个瑶池。
碧霞元君和东海龙女起初不明所以,待看清是自家子侄在闹事,骇得面露惨色!
“敖婵!还不快给我住手!”东海龙女敖湘君柳眉倒竖,厉声喝道。
敖婵听了自家姑姑喝叱吓得一个激灵,刚出的掌势来不及收,悉数落在子兖身上,震得这少年再难按捺,唇角溢出血迹。
“子兖!”碧霞元君心疼得揪揪,一步跨上前去,“没事吧?”
子兖暗自调理了内息,横眉瞥了敖婵一眼,哼道:“姑姑莫慌,侄儿不才但此等雕虫小技尚伤不了身。”
碧霞元君刚想开口叫他不要托大,又听他说:“倒是这位姑娘,不知可有伤及?”
刚才情急没仔细看,这时她才注意被子兖牢牢圈在怀中的青果,心下一诧,这又是谁?莫名有些眼熟。
“青果!”站在妙想仙姑身侧的窈儿却一声惊呼,冲将上来,一把抓过青果胳臂,上下检视,“怎么回事?好端端为何打起来了?你怎会与子兖公子一起?”
此时的青果早已如强弩之末,她强打起精神对窈儿微微一笑,却说不出个所以。
子兖并不知道青果嗜睡一事,只当她是被吓坏了,忙解围道:“确实与青果仙子无关。”言罢又冷眼瞥了敖婵一眼。
敖婵被他看得又蹿起一股火,刚欲动便被敖湘君喝住。
碧霞元君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侄子,心中有了计较,不免又多看了青果几眼,暗忖:这姑娘看着普通又不机灵,子兖这般护她多少不值。
兀自对青果没了好印象,这种惹祸精是不能进家门的。
须臾,人群分开,威武有力的黄巾力士过来。
“刚才是何人敢在瑶池动武?”
敖婵这会儿知道怕了,吓得往敖湘君背后缩,敖湘君纵然气得不行,但终究是自家侄女,养不教长辈亦有过,遂开口道:“大人明察,乃是小孩子不懂事下手没轻没重,绝非蓄意为之。”
那黄巾力士只管拿人不管讲道理,也不理她,仍扯大嗓门,吼道:“将此一干人等押解御前,有何道理自去向御座诉说!”
言罢不由分说,将众人推搡着往玉台行去。
玉台下,歌舞已歇,看热闹的神仙围了一圈又一圈。
昊天上帝和王母端坐高台,诸位贵客也都原位坐着。
人群中的东岳大帝一看被押上来的竟是自家孙儿,气得三尸暴跳,上来劈头盖脸一顿耳光,“混账东西!谁借你浑胆竟敢在瑶池撒野!看老夫今日不扒了你的皮!”
他夫人淑明天后到底是心疼孙子,忙哭着护住子兖,“杀千刀的冤家!在上帝娘娘面前你充什么能耐?你怎知是我孙儿的错?没看到我这可怜的乖孙都被打得吐血了吗?”
方才东岳大帝被气昏了头,此时经夫人一提醒才注意到子兖嘴角未及擦尽的血迹,再加上被他扇得紫红青黑的,真个是分外可怜。
碧霞元君见状,忙不迭出来,朝东岳大帝说:“父亲息怒,子兖自幼由您亲导,您还不了解他的个性,且先听他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一听这话风,不对啊,他东岳大帝家的孙子不是轻易动手之个性,那我东海敖家的孙女就是了?在一旁的东海龙王敖广不干了,他款步跺出,冷笑:“泰山老兄先别忙张,”又朝御座拱手,道:“有昊天上帝和王母娘娘在,自会明辨是非,你家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是打算越俎代庖行玉帝之职?”
哗!好家伙!这顶帽子可大了!
东岳一家子听了脸色骤变,忙上前告罪。
“玉帝、娘娘在上,小神一时情急,御前失仪,还请降罪!”
初初听到动静,先是把大家唬了一跳,如今见是小孩打架,便松下口气。
王母缓缓开口:“我大费周折宴请诸位参加蟠桃盛宴也不是让大家来吵架的,且先道明缘由我再与陛下论责罚。”
说到责罚,阶下众人皆抖了一抖,天宫里的责罚可不比自家的小打小闹,往重里说抽根剥骨去了仙籍被打入六道,就算是被贬去蛮荒守岛也是毁一辈子啊!
敖婵忍不住嘤嘤啜泣起来,听得敖湘君翻了好一阵白眼,现在知道哭了刚才打架那气势哪去了!
她是剌封的水将,统领一方水域,本就是个豪爽性格,更大的阵仗都见过,便也不惧,直直对子兖问道:“东岳小子,你来说说,究竟怎一回事?我家婵儿为何动手?莫不是你触犯了她?”
敖湘君一上来就如此咄咄逼人,言语之间不仅无忌,还有倒打一耙之意,子兖听了气得浑身发抖,他抹了抹唇角的血迹,冷哼道:“东海龙家真是好会辩是非!子兖在此也无甚可讲,只认倒霉与贵公主同桌,不知缘何冒犯了她,莫名其妙挨了这顿打!诸位天尊长辈在上,子兖在此立誓,往后见到龙族一定绕得远远的,绝不再不知缘何冒犯诸位!”
听他话中明里暗里夹枪带刺,敖湘君听了也是一阵窝火,可又不能冲个小辈翻脸,只好立在当下不再说话。
碧霞元君暗自叫苦不迭,这敖湘君也是好没头脑,在场那么多人都看见是她侄女先动的手,她怎可这样轻易就将脏水回泼到我家身上,但也不能真像泼妇般撕破脸皮在御前吵,那样只怕两家都要受罚,她苦思冥想,突然想起青果来。
计上心来。
她朝西灵玉妃说:“玉妃,我家这孩子太倔,我看当时你府上那仙娥在场,可否请出来说一说情况?”
西灵玉妃面露难色。
敖湘君正憋火无处宣泄,瞧了西灵玉妃犹豫的样子,便道:“不过是请府上的出来说明下情形,怎地玉妃这也不乐意?”
西灵玉妃心中也是一阵愁苦,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你们两家打架还要牵扯旁人,作何道理?但她也无法,且不说她人微言轻说的话未必有人听,就算今日出面维护了五岳连心四海一家,日后这便是与海岳同结下梁子,这等事体她还是要掂量掂量的。
那边西灵玉妃苦恼得不行,这边东华帝君看热闹看得起劲。
照理这事发生在东岳与东海之间,他是东方青灵天君,又司掌天上人间罪责,盍该他出面料理,但这可是瑶池,王母的地盘,他才管不住呢,况且东岳一家与他沾亲带故,左右都得落人口舌,还是一门心思看热闹的好!
不过,他素来不喜龙族,恶他们满身腥膻,穷兵黩武,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看那敖湘君就知道,哪有半点女仙的样子?想来她这侄女也是个飞扬跋扈的角儿,子兖这小子忒软蛋!面对这样的女人讲什么君子风度?还不打得她满地找牙!都是他那蠢爷爷教的!丢人!
看到敖湘君吃瘪,他又暗自得意,唔!孺子可教,以后还得抽空好好栽培栽培!
与他挨着坐的碧游神君可没那么精神,这劳甚么子的宴怎么还没完?他乏得很,立即就想回去。
蓦地,他听到一个名字,青果。
“青果?”耳畔有人也犹疑地念叨一句。
他回头,对上东华帝君回望的眼眸,二人一同朝阶下看去。
方才说话的是西灵玉妃,她暗作了一番权衡,叹息一声,只能可怜青果这孩子了。
她轻唤:“青果。”
“你说青果?”一个清磊朗润的男声蓦地响起。
是碧游神君,只见他已从座上站起,径直朝西灵玉妃走来。
行至近前,问:“她在哪里?”
西灵玉妃那里料想到这出,一阵瞠目结舌,手足无措地回转身,朝窈儿看去。
碧游神君顺着她的眼光,越过数人,落在一个粉裳仙娥身上,只见那仙娥半是搀半是抱着一个翠色身影。
那青是非浅亦非深,非浓亦非淡,乃是二月上头新绿初发他特意采撷、调制、浆染而得,那青只为一人,他只浆过一次,熟悉得很。
三两点杏花微雨,四五笔斜月如钩。一颗心如双丝网,万中似有千千结。
胸臆中好似有什么统统都化作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