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温与仙

43、3

　　帝君携小僮穿至花园。

　　入眼处，一树一树芙蓉迎风傲立，开得繁盛，恰如诗云：

　　不趁东风取次开，却向仲秋霜更浓。无香自馥独一脉，清露凝枝妆自然。

　　这才惊觉自己流连书房太久，错过许多美意，心中好一阵懊恼！

　　该死的俗务！

　　小僮遥指偌大花园以虹桥相连的另一边，“她就在那儿——”

　　帝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团团簇簇的花枝间隐约有一道五色霞影，影影绰绰，引人遐思。

　　步上虹桥再看，是乌发高束丝带翩翩，纤腰盈盈不堪一握，远观以为同花一体，如此始觉比花更娇，比花更艳。

　　心念一动，三步并两步从桥上下来。

　　咔——

　　鞋履踏在落枝上发出一声轻响。

　　那赏花之人听见动静，蓦然转身。

　　忽地——

　　东华帝君只觉眼前一亮！

　　绿枝不经霞衣扫，美人如花隔云端。

　　一声惊呼脱口而出，“青果！竟然是你！”

　　那人立在花间轻轻颔首，婉然一笑，“帝君——别来无恙！”

　　啊——竟然真的是她！

　　八百年前，第一次见她，在瑶池，她还是一个瘦弱苍白的小姑娘，昏昏噩噩，躺在碧游神君怀里，脆弱得不堪轻折。

　　如今却是，长眉入鬓，英姿飒飒，眸似清涧，眼色沉定，娇艳容光在五色霞服衬托之下姝色更胜。

　　叫他一阵怔忪，记忆中的人影隔着八百年竟有些重叠不上。

　　“你。。。你这是。。。”东华帝君只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竟有些结舌。

　　“是，天尊让我下山来了。”青果心领神会，点头称是。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哈哈——我就说喜鹊上门准有好事！没想到竟是故人历劫归来！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飞儿，快快拿酒来——啊！不——看茶！是看茶！”

　　帝君乐得是喜形于色！

　　“是！”

　　那被唤作飞儿的小僮清脆应道，立马飞也似的奔了下去。

　　可帝君犹觉不够尽意，颇为遗憾地说：“此情此景最宜对酒当歌，痛饮一番，可惜今日时机不当，来日青果——你定当允我重开酒宴——为你接风洗尘！”

　　青果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帝君一番美意青果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帝君这才觉得周身舒坦，圆满了。

　　“来来来——”他招呼道，“来这边坐！”

　　二人落坐后，他又笑道：“我说你这可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青果臻首微垂，低眉含笑，“帝君说笑了，不过这光阴若白驹过隙，粗粗一算，我同帝君已有八百年未见，只是帝君风采依旧。”

　　东华帝君听了是拊掌大笑，“我是年年岁岁花相似，不似你风华正茂，如今真真是当得起冠绝三界之名了！”

　　话音刚落，便遭埋怨，“帝君怎么又拿我打趣！”

　　然后皆是忍俊不禁，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这时，小僮飞儿端了茶来，宾主又是一番相让，相谈渐欢，气氛也渐融洽。

　　“如此说来，太上天尊用玉虚琉璃灯花了两百年才收齐你的元灵，然后放进八卦炉中用兜率紫焰炼了足足两百年？”

　　“正是。”

　　“又在八宝琉璃瓶中以三光神水温养两百年？”

　　青果点头。

　　“乖乖——”帝君感叹，“你这六百年所用无一不是天地间绝无仅有的至宝圣物，而我除了师尊他老人家的玉虚琉璃灯和八宝琉璃瓶，也只见过师伯的八卦炉，兜率紫焰和三光神水更是只闻其名，见都没见过！

　　这兜率紫焰可是道祖所赐，听说比六丁神火还要厉害许多，那滋味十分不好吧？”

　　“那时我早已神识全无，哪里还能有觉知？这些全是后来听人说的。”青果道。
　　“唔——也是——”帝君点点头。

　　“不过——”话锋一转，又摸着下巴道：“听你这么一说，看来师伯与师尊的关系并非表面看来这么老死不相往来，二位圣人之间还能互相借个宝贝应急，只是不知与师叔是否也已冰释前嫌？”

　　然后，又向青果打听：“你在八景宫之时，可有听人提起上清天尊？”

　　上清天尊？

　　青果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回道：“这个。。。似乎不曾。”

　　帝君听了，长叹一记，感慨道：“看来这恩怨还未散，气还未消啊——”

　　青果一时好奇，便问：“三位天尊竟有恩怨？”

　　帝君一笑带过，“都是一些前尘旧事了，天道轮回，圣人心意，我等小辈不可妄自猜测，过多置喙，不提了不提了——”

　　又问：“你此番下山还回去吗？”

　　青果摇摇头，答：“暂时回不去了，天尊说还待机缘。”

　　“那你有何打算？”

　　“天尊教诲先入世再出世，但我还没想出如何个入世之法，不知帝君可有妙法？”

　　帝君往后一躲，连连摆手，“就我这半桶水渡己尚且困难，如何能给你瞎出主意，万一误了你的修行那可是大罪一桩！”

　　接着，语调一变，道：“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个人有大本事，没准能替你指点一二。”

　　话毕，紧着抬眼去瞧青果，意味不言自明。

　　可青果并未接他的话茬，只笑笑，不置可否。

　　帝君却锲而不舍，试探问：“你下山这些时日可有去过故地见过甚故人？”

　　“帝君，”青果笑着打断他，“故旧不多，惟记得帝君一个，还要多谢当年帝君赠谱之恩，如今这谱我已熟识于心，帝君是否要收回，留以自赏？”

　　一笔带过。

　　东华帝君心中怅然，无声喟叹，这也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这琴谱也是无心插柳之举，我不过是成人之美，既已赠出又何来收回之说？”
　　青果点点头。

　　赠谱不回，覆水难收，过去的就过去了，莫要再提。

　　“我此番前来正有一事相求，不知帝君可否行个方便？”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如此客套生分，快讲快讲——”

　　青果偏首，略一沉吟。

　　“我有一旧友，名唤窈儿，帝君可还记得？”

　　这还能不记得？若非此姝之劫又岂来我那老友之难？八百年啊八百年！

　　尤记得，当初听闻消息赶到玄都紫府，惊见这老友伏倒在地不省人事，身前地上血迹已干涸，斑斑点点怵目惊心。

　　那之后，老友闭关，却几次险象环生。

　　最严重一次竟至走火入魔，自己火急火燎赶到时，他正疯了一般四处抓人问：世尊为何？世尊为何？明明已经了断，为何我还不能悟？为何？为何？

　　无爱无忧，无忧无怖，不能断舍离，如何能安住？

　　这样简单的道理他都懂，老友如何能不明白？

　　可悲可叹——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后来终于清醒，闭关四百年，出来后仿佛换了个人，形容枯槁，封存往事，任人追问，只字不提。

　　“帝君？”

　　正沉浸往事，惊觉有人唤他。

　　“啊？！哦——记得记得，怎么了？”

　　青果稍稍打量他一番，关切道：“帝君，没事吧？”

　　他忙打哈哈，道：“无妨无妨——哈哈哈哈——你方才要说什么？”

　　虽有些将信将疑，但见帝君不愿多说，她也不便多问，点点头，将一桩心事娓娓道来：“那时窈儿因人获罪，知道在劫难逃，却有一个心愿未了，托我完成，可惜我当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说到这，不禁露出一个苦笑，“如今一拖便是八百年，此番下山我便一心一念想将好友遗愿完成，以告慰祭奠于她，却不想遍寻苦主不得，我仅知那人名号，也知他曾在天庭当值，其余便一无所知，故前来向帝君求助。”

　　帝君听了，稍作思量，便爽快答应，凌空招出一块令牌，指尖运力一点，那令牌立刻化作流光而去。

　　不消片刻，从天外赶来一个背着乾坤袋的仙吏。

　　那仙吏一落地，赶紧朝帝君作揖，“小仙乃司典主簿，拜见帝君，不知帝君招小仙来所为何事？”

　　帝君虚托一把，笑道：“找卿来是有点小事。”

　　又对青果说：“青果，你将要找之人的名字告诉他便可。”

　　青果点点头，冲那司典主簿一拱手，“有劳仙官！我想找的是曾在紫薇帝君府上当值的一名星君，名唤杜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