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生》墨落人间

1、第 1 章

　　夜色深沉。
　　那人间传说里不分昼夜又阴森得可怕的地府，此时一片寂静。一轮弯月高悬，却是比人间大得多，也亮得多。
　　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一间高高的小亭的围栏边上，安静地垂眸看着低处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月光安静洒下，树影斑驳在他的身上，忽明忽暗地摇曳。此时一个身影从路上走过，高高的修长的鬼官帽，一头鸦发简单地低低束着。身上穿着的玄色鬼官服，显得他身形颀长，步态潇洒。随着脚步，靴子与青石板地面磕碰发出悦耳的声响，成了夜色里许多细微隐约的声响中中唯一清晰的声音。
　　风过树林，又带起一阵轻响，月光之下树影斑驳。那身穿玄色鬼官服的人脚步一顿，抬头一瞥。白色的身影侧身稍稍向后躲了躲，那人便又回首，继续前行。然而也就是刚才那一瞥的功夫，便可借月色看清，那人眉目精致，脸庞白皙，鼻梁挺拔，嘴唇圆润；分明一张俊美过分的五官，眼中却是一片漫不经心的淡漠；他那不知是眉毛还是装饰的两小簇短促的墨色呈倒八形处在接近眉心的位置，左颊处有描画上的墨色脸饰，弯曲的花纹隐隐约约像是想要描摹眼泪的样子，却又完全不似眼泪，张扬诡异的样子倒显得整个人没由来的冷峻尖锐了许多。这一瞥，将其主人的冷漠倨傲表露无遗。
　　而那白色身影，竟是穿有相同款式的鬼官服，只是颜色为白。他的额上两簇短促的“眉”的走向为八字，却又柔缓很多；左颊上银色涂料描画出的的脸饰像极了尚挂在腮边的泪水，因为反射出月光而愈发显眼。一张过于艳丽的脸庞，因那“眉”和脸饰而平白显出了忧伤，乍一看似水般柔缓的面部，细细看去透着一丝丝的妖冶。然而那忧伤，也如美人垂泪般地叫人怜惜。他垂眸。仍是望着刚才有人经过的青石板路面，月色照得他眼底流光，他却是深深地静静地不知在想什么。长长的睫毛堪堪遮掩了他眸子中的情绪。
　　又是独自站立许久，他才后退了一小步，复而转身疾步离去。
　　徒留身后的白月光。

　　无常府。
　　身着玄色鬼官服的人带着夜里的丝丝寒气进到大殿里来，反手关了门，一刻不停地走到案旁开始解那身属于黑无常的繁复华丽的鬼官服，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跳跃在繁杂的衣饰与线扣间。旁边的白无常却已是身着柔软常服，青丝散开，慵懒地躺在屏风半掩的软榻上了。那软塌本是让人累了坐着歇着的，到底正式些，却不是用来让这么随意地躺倒；这大殿是别人通报事务第一个进的，相比无常府其他宫室，这是最随随便便能让人进来的。黑无常瞧着他在最靠前的大殿里这副样子，似是略有不满，但也没说什么。此时白无常斜斜地瞧着黑无常，本就水光潋滟的眼眸因着那微微上挑的眼角更添妩媚。
　　“石头碐子。”白无常唤道，声音里略带沙哑更显他慵懒。
　　苻碐轻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手仍在解那身鬼官服。
　　“怎么处理了这么久啊。”
　　“没什么，稍有些麻烦。”苻碐将鬼官服换下，露出内里的常服。他显然是早上被匆匆叫去，来不及换下常服，只好在外面直接套上官服了。
　　白无常听到后，轻笑了一声。
　　有什么转生或引魂之事出了差错，小的事让底下的小无常官们纠正了报上来就是，遇上些棘手的，小无常鬼们出手怕不稳妥，这黑白无常才会去处理。这活儿本是黑白无常两个人的，然而近几日白无常往往做了多半日便把事情扔给黑无常早早回来歇着了。其实这回本也就是个小尾巴，谁知道后来又出了些纠缠，这才让苻碐回得晚些了。
　　苻碐抱着官服向内里走，长而繁复的官服随着他的步伐摇曳，有些衣带袖角几乎是要曳在了地上。他经过白无常所在的软榻时，白无常顺手拈起衣袍一角，扯着把玩。苻碐只好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回身，看着白无常。瞧了一会，白无常旁若无人地继续玩着，并不看他。不知是不是今日着实有些劳累，平日里一定会默不作声地冷冷瞧着，等白无常玩够为止讪讪放手的苻碐，却动了。
　　他向前一步，握住那正把玩衣角的白皙腕子。白无常笑意更甚，满眼戏谑挑眉望他，还嚣张地哼了一下：“嗯？”苻碐直直地望着那双眼睛，轻声说了一句：“苓瑛，今夜寒气重，这腕子有些凉了。”
　　苓瑛的笑僵了一下，放开了衣袍。
　　苻碐也松开手，转身，却是不紧不慢又接了一句：“近日夜里都寒气重，仔细着些。”便抱着衣袍往寝宫走了。
　　又是这不冷不热的态度。

　　苓瑛近几日总是将事务丢个尾巴给苻碐，说是自己先回去歇着，实际上连官服都不换就在回无常府必经的路边小亭里等着。在苻碐看不着的地儿，苓瑛可以放肆地瞧着他。今夜发呆那一会功夫，换衣服便又些匆忙了，袖间的寒气还没来得及完全驱走呢。听着苻碐刚才的话，这些怕是早就知道了。
　　苓瑛瞧着苻碐的背影哼了一声，“破石头碐子！”声音却全然没了沙哑。敢情刚才全是装出来的。
　　苻碐离去的身影并没有半分停顿。
　　白无常苓瑛在私下里喜欢叫苻碐“石头碐子”，是调侃他那又冷又硬的性子，和又冷又硬的脸。苻碐竟也随了他了。那些小无常鬼们虽然也听说过些，但若是亲眼所见怕是要打个寒战——敢这么放肆地喊黑无常的同品级的鬼官中，大概也只有白无常一个了。

　　大殿里温和的灯光洒在殿内的每一个角落，也照得苓瑛所躺榻前的那屏风花纹清晰。苓瑛盯着那屏风上的花纹半晌，无奈笑笑。虽说已是相识多年，可苻碐的情绪，他也总不是很明白。本身就是那样一副冷淡性子，要分辨他的喜恶也要比常人费劲些，更何况这些摸不着头脑的行为了。他苓瑛今日若是不扯那衣带，苻碐是要在知道的情况下继续不闻不问随他在亭子旁守着看么？近日这明显过格的行为，若要质问，他还真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有哪家的朋友专门跑到一个地方等着就为了盯着他看的么？可苻碐也只是那样淡淡说了两句话，让他没法子继续，却又不知道苻碐对此作何想法。
　　这纠缠的情绪便入了九曲回肠，再理不清了。
　　苻碐知道了，那他怎么想呢。会接受吗，还是会厌恶呢。
　　就仿佛苓瑛将他的所有心思都摆在了苻碐面前，苻碐瞧了一眼，不咸不淡地应一声，就扭头走开了，也不置可否。而偏偏已经这样展现出来了，他的不咸不淡无所回应，又让苓瑛平日心中纠缠，明面上却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呵，难熬啊。
　　给水里丢块石头，好歹能有个水声呢。

作者有话说

　　苓瑛没事就去撩拨苻碐，可没办法苻碐就是一副冷性子，也看不出什么来。苻碐苓瑛相处很久了，其他情绪苓瑛倒也很是了解，可他自己这件事上，猜来猜去也没个结果，就那样纠结着。
路还远哪～ Ow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