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不忘》日落葵

7、一叶扁舟

　　#一叶扁舟#
　　by：日落葵

　　他是余舟出海捕鱼时救回来的。余舟住在荒凉的海岛上，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肤如凝雪，眉眼如画，唇红齿白。
　　余舟是个粗人，在海上风吹日晒，黑得像炭，空有一番乘风踏浪的本领，和一身肌肉。与那小哥有着天壤之别，余舟怯于和他同屏出现。
　　陈廿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余舟带着陈廿返航后一天没阖眼，寸步不离的照顾着。陈廿醒的时候余舟仰面躺在椅子上单手撑着脑袋，已经睡熟了。他望着这张陌生的脸，眼里流露出些许落寞。
　　为什么要救他？让他一了百了不是更好吗？
　　他身上穿的是干净的新睡衣，是他熟睡时余舟帮他换下的，还替他换了内裤。
　　床头摆着日常穿的衣服，大概也是救陈廿回来的人摆在那儿的。陈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倒头又睡了一觉，再醒的时候已是七八点，换上了那床头的坎袖背心和大裤衩，走出草屋。
　　屋外院子里的余舟正在晒渔网，补破洞。疍家人终日住在海上的渔排上，只有余舟这样的小辈靠岸建房居住。白日里出海捕鱼，夜里休憩安好，次日继续出海捕鱼。
　　今日天气放晴，余舟留在岸上晒网，正好利了照顾那捡回来的俊俏小少爷。
　　余舟听见草屋方向传来的踏沙声，转头看见陈廿踱步过来。
　　陈廿开口就问：“这是哪儿？”
　　“西沙永兴岛。”余舟憨笑着回答他，“你长得真好看！”
　　“盯着我干嘛？你是gay吗？”陈廿皱着眉头愣了他几眼。
　　“哪有？我余舟直得很。”余舟不济也是个大学生，又不是闭塞不通，他这点嘲讽还是能听懂的。
　　“你是傻逼吧？哪有这么暴露自己姓名的？不怕我…”陈廿走近了几分，“我叫陈廿。”
　　余舟拍拍手上的沙，拿了潜水装备去浅海摸贝，陈廿一直跟着他，似乎有话想说。谙熟水性的余舟，像鱼一样，穿梭在海底。清澈的海水能让礁石上坐着的陈廿，仔仔细细的看见余舟的每一个动作。
　　直到正午烈日当头了，余舟见细皮嫩肉的陈廿还在太阳底下晒着，等自己，于心不忍，带着一上午的战利品浮出水面，他骄傲的样子似海里的神。
　　陈廿歪坐着，昏昏欲睡，摇摇欲坠。余舟攀上礁石，到他身旁坐下，且看着他打盹儿。余舟笑他瞌睡太多了，又不敢出声惊醒他，回屋里拿了把超大的太阳伞撑在陈廿头顶，索性躺在他旁边也睡了。
　　永兴岛的夏日烈得很，那烈日一点一点爬上头顶，愈发蹬鼻子上脸，把黝黑的礁石烤得滚烫。余舟像铁板上的鱿鱼，开始来回挣扎，一旁的陈廿也被他折腾醒了。他一巴掌拍在余舟大腿上：“蛮子！你安分点行不？”
　　余舟捂着腿，皱紧眉头，眯缝着眼去看陈廿：“唔～你醒了啊～”还拖着慵懒又委屈的尾音。
　　下一秒便感受到了礁石的滚烫，像弹簧一样，几乎是整个身体都弹了起来，开始鬼哭狼嚎。
　　陈廿抬头想看看天上的云，却只见一顶大伞撑在头顶，不由得一笑，这蛮子看着五大三粗，却甚是细心。

　　砰砰！砰砰！砰砰……
　　心跳得厉害。

　　2

　　余舟这边日子过得悠闲，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周六周日才有渡船到永兴岛。
　　余舟想着何时送陈廿走，陈廿却想着怎么能才用上有热水器和马桶的高档卫生间。
　　岛上交通闭塞，家里拥有一辆自行车的，都算是有钱人家。那身娇肉贵，从小衣食无忧的陈廿大少爷哪儿受得了这些苦。
　　“蛮子，你个大学生为什么要回永兴岛这种emmmm……”陈廿摸了张鱿鱼干来啃，“不通4G的地方？”
　　“因为……”余舟思索着如何回答他，片刻后眯眼笑着回答，“因为念想。”
　　微笑着的眼睛里，藏着的是难言的悲情。陈廿没有愧疚，两个人都揣着不想说的心事，余舟也从未过问过陈廿的来历。

　　“数着日子过，陈家的走狗再过两天就会找过来了。”陈廿低着头喃喃自语，“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第三天余舟又出海了，陈廿坐在大礁石上，躲在遮阳伞下，打量着四周。
　　面前是汹涌的大海，身后是成片的椰林，海鸥的鸣叫此即彼伏，在这样的环境中，竟然如此的悦耳。
　　不远处的峭壁底部隐约有一个山洞，这么低的位置，怕是夜里一涨潮，洞就会完全被淹没。陈廿想：倒是个自杀的绝佳地点，去得悄无声息，死得无踪无迹，海水一冲什么都没了。
　　陈廿倒头就睡着了，大概是这样的景象太过祥和，给了他安心入睡的安全感。
　　傍晚余舟回家换了身干净衣服，洗去一身的海盐，准备好晚饭后才察觉到少了点什么。陈廿来之前余舟就一直过着这样寡淡的日子，一时半会儿竟忘了陈廿的存在。
　　余舟打着电筒沿着海边找了好久，害怕着陈廿因为他心底藏着的事再想不开。逆时针围着永兴岛转了一圈才发现，陈廿就在余舟家顺时针不远处的大礁石上睡觉。
　　余舟心里有一种大石头落地的放松感，温柔地抱起陈廿，尽量不惊醒他。他的重量余舟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清楚，救他回家那天夜里，余舟就是这么抱着他回家的。
　　像是从海边救了一条美人鱼回家，陈廿也受得起美人鱼这个称呼。
　　余舟把陈廿放回床上，给他洗脸，擦身体，换鞋，洗脚，盖好被子，他在床边坐下，如三日前刚救他回家一样躺下不久便睡熟了。

　　3

　　余舟在屋外晒鱼干，陈廿拿着余舟的手机在屋内逛虎扑。想了想自己无福消受，要多看几眼为好。
　　余舟远远就见一汉子靠进，那人踏着没路的沙滩来，
　　“请问见过一个皮肤很白的瘦弱公子吗？大概这么高。”寻人的人手掌在一米七到一米八的空气里横着比划了几下。这样的人余舟哪儿能没见过？家里那位躺着的爷，条条例例都符合标准。
　　“是不是头发有些微卷？说话带点口音？”
　　“是是是！先生知道他在哪儿？”余舟细细打量着这人的穿着打扮，虽是穿着日常衣服，也算是体体面面，只是那进了沙的皮鞋引人发笑。
　　“见倒是见过，今早我去码头送鱼时匆匆见过一眼，他也同我问路，后来他上了回三亚的船。你要是急着找他就得早些走咯！这周最后一班渡船半小时开走。”余舟眼珠忽的一轮，含含糊糊的扯了个谎，假惺惺的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那句陈廿无心说的话，余舟听得一清二楚。关于陈廿的家事，余舟不是不问，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陈廿是个富家子弟，抱着必死的决心到这永兴岛附近跳海，定是家里生了变故。既是人家的家事，能不过问便不过问，能帮忙便帮一些忙。
　　余舟信不过，这个突然来岛上找陈廿的人，至少在他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担心或是怜悯。还是骗他趁早滚蛋比较好。
　　那人挠了挠后脑勺，看了看四周，前是沙滩礁石，后是椰林，茫然的问余舟：“那码头怎么走？”
　　“沿着海走一里多路就到了。”这句话倒是实话。坑人这种事余舟虽是第一次干，却手到擒来驾轻就熟。理直气壮地盯着那人，心里巴不得那人早点滚。
　　屋里的陈廿听见屋外有两人谈话的声音，漏个门缝，猥琐的远远望着。
　　这蛮子人生得憨了点，骗人倒好生厉害，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他既然瞥见了端倪，倒不如陈廿自己向他坦白一些事实，信任这种东西是相互的。
　　“蛮子，谢谢……”等那人走远了陈廿推门出来，嘴里含含糊糊的道了声谢，余舟粗壮的手臂忽的搭到陈廿肩膀上。
　　“没事，会过去的。”

　　4

　　“我是一个私生子，从小在妈妈身边长大，父亲从不会正眼看我。妈妈去世后，我住进了陈家。陈太太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她总是害怕我会和她们母女争夺家产。
　　爷爷是个重男轻女的人，他不在乎什么嫡出或是私生，临终前将一生大半的财产留给了我。
　　那时候我还只有十来岁，根本没有遗产继承这样的概念，在周围人的唾骂下，我本能以为自己是个“私生子”“穷小子”。
　　所有人都唾弃我骂我是“臭虫”，用拳头打我，用垃圾塞满我的课桌的时候，只有他愿意和我说话。我很感激他，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他很优秀，是学校的学生会团长，因此我也畏惧着和他交朋友。我就这样畏手畏脚的把他放在心里。
　　人们的流言蜚语愈发的多了起来，说我是“心理扭曲的同性恋”，说我暗恋他，流言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或许我自己也相信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他带着厌恶的眼神看了我良久，我明白我该走了，不该贪恋。
　　某天我回到陈家，听见陈太太和某一个人商量着一些事情，一瞬间我全部都明白了，所有的拳脚相向恶语中伤都是她刻意布的局。
　　就在第二天，我被混混打得只剩一口气。
　　我真后悔我当时拼了命保住那一口气。为什么不死了算了，省得她不厌其烦的给我找麻烦，一年，两年，三年……整整五年。
　　父亲病重躺在床上，可我这个儿子不能守在他身边，不如随他这个我最后的血亲去了。”
　　陈廿说了这么多，觉得口干，停下来喝了杯水。陈廿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曾经，他能静如止水的讲述出来，明明那么肮脏那么不堪。
　　余舟，一直愣愣的听着，说他明白了，他又理解不了。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但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我偷偷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让我尽快接受抑郁症治疗，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输液，物理治疗，医生谈话，服药。我讨厌那种日子，于是偷偷报了旅行社来了西沙群岛，想在大海结束这肮脏的一生。”陈廿终于还是忍住了眼里的泪，七尺男儿哪有哭哭啼啼的道理？
　　余舟忽的抱住了他：“那什么，我这里可以借你靠着哭一会儿，你别嫌弃我出海回来身上的盐晶就行。”
　　陈廿推开他，皱着眉头笑余舟傻：“起开，你个二傻子，谁要哭了？”

　　5

　　“蛮子，陪我回雾都吧，等我赚了大钱包养你。咱们吃香的喝辣的，包养翘屁嫩模。”陈廿想通了些，这些年陈太太做的那些事，他都要一一的还回去，可他舍不得不辞而别。
　　也舍不得余舟。
　　可余舟摇摇头，他不愿离开，也离不开这里。
　　“为什么。”
　　“因为念想。”
　　房屋背后，不远处的林子里，新的椰树刚长到半人高。可那三座小土堆旁的三棵椰树今年第一次结果了。
　　那些个衣冠冢转眼已经有五个年头了，时间久到余舟都忘了，自己本应退伍还乡，孝敬父母，娶妻生子……
　　余舟承认自己喜欢上陈廿了，但他暂时不敢靠近。害怕陈廿心中微弱的火苗，因为社会的偏见而再次熄灭。

　　陈廿再见，祝你前程似锦，心想事成。
　　（所有人都会爱你的，包括我。）

　　余舟再见，祝你风调雨顺，晴空万里。
　　（出海时的风浪永远击不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