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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琴之异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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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楼以琴悬赏的价码提高了,白银千两寻奏者。
整个江南都在传这桩奇事,一把七弦完好却弹不响的琴,谁能弹响轻松到手一千两银子。不光是一衣带水的金陵城频频有人赶来,苏杭二州的琴人雅士也都纷纷前往一试。有人为赏金,有人为一睹那张怪琴。
此刻怪琴的名头已经传开了,因为有人联想到了那日溺水者留下的无声琴。亡人的琴,本来就带几分不祥。何况还是它奏出曲后其人即死,更添诡异色彩。如今大张旗鼓的悬赏有无人可奏响它。便有那饶舌之人言道:这张琴,千成别奏响之后又死人,那千两白银可就有命挣没命花。
传言一出,吓退了不少跃跃欲试者。烟雨楼顿时清静了许多。偶尔进来的,莫不都是江南一带的琴道中人。奏不响琴,也都是和卓逸非一样,先把琴翻来覆去检查一遍,发现琴本身确实无懈可击时,方啧啧称奇地离去。
这日天近黄昏,卓逸非正包好琴预备回府时,有人走上顶楼来。
家丁已经先下楼去收拾楼面和预备车马去了,同时也关了门。这个人怎么还进来了?
殷若扬迎上前,“这位爷,真是抱歉,我们……”
话没说完就定住了,那个人一双眼睛转过来,朝他一盯,冰寒刺骨般的目光,令他全身僵住。
窗外猛然一声暴雷,乌云泼墨,白雨跳珠,一场暴雨直泄如注。天色瞬间黑如夜,烟雨楼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突见一线光芒,闪电般从那人右手挥出,直射卓逸非。
“逸非小心。”殷若扬飞快地扑过去,却赶不上那电般疾速。眼睁睁看着那线光击中……不是击中卓逸非,而是击中他怀里抱着的琴。
这一击显然力道极猛,卓逸非踉跄跌倒,双手一松再抱不住怀里的琴。琴骨碌一声滚下地后,突然活的一般飞起来,朝着窗外飞去。
那人身子一旋,双手一舞,四面轩窗啪的一声同时关得严丝合缝。琴没了出路,在楼里东飞西窜,竭力躲开那人手里不时挥出的光芒。实在躲不开时,七根琴弦铮地弹出,与光芒缠斗在一起。一人一琴就这样斗上了。
殷若扬已经扑到卓逸非身边,拉着他躲到屋角。两人都又惊又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殷若扬尤其惊骇,他早猜到这琴有异,却不知异相至此,能活物般与人斗法。
一番厮斗后,显见琴的技不如人,那人手中挥出的光芒愈来愈盛,眼看就要将它全部笼住。
“求鬼差开恩,放我一马吧。”
琴突然出声,是一个女子的渺渺清音。
“瑶姬,你早就该往奈何桥上去喝孟婆汤转世投胎了。在湖里寂寞百余年,这种滋味你还没尝够吗?”
“鬼差开恩,瑶姬还有一桩心事未了。求再宽恕一段时日。”
“宽你要宽到几时去,你若一直心事未了,那我的差事就一直等着你不成。你快从琴里出来,随我去地府应名上册,不要连累了别人。”
“瑶姬你别离开我,你就躲在我这里。我或许打不过鬼差,但鬼差也没办法降服我。他不能从我这里硬抓走你,我五百年的修为可不是白白得来的。”
琴里又传出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殷若扬眼睛瞪得老大,一脸惊愕莫名。
“桐木小魅,你就别护着她了。让她转世投胎重新做人,对她又有什么坏处呢?前世种种,再回首已百年身。何必还痴痴不忘旧情。是,我是没办法降服你。但你要想清楚,我可以找能降服你的人来。到那时,瑶姬照样要和我回地府入册,而你的修为只怕就要毁于一旦了。瑶姬,你莫要连累别人了。”鬼差又重复一句。
瑶姬没有再说话。
琴里忽地飘出一缕烟雾般透明的影子。影子渐渐变大,一晃眼,已变成一个娉婷女郎,盛妆丽服,姿容绝艳。服色容光映得四壁生辉。
这即是瑶姬?!
瑶姬因深恋前世情郎,不肯在陌生男子前显露真容。卓逸非还是头一回目睹庐山真面目,不愧昔日候府宠姬,有倾城玉貌绝代风姿。殷若扬亦看得怔仲。
“瑶姬,你为什么要出去?”
琴再一次飞起来,绕着她身前身后地转。琴内传出的声音语声焦急。
“绿桐,我不能连累你。”
“大家一起做了百余年的姐妹,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竟说这样见外的话。就算拼了这百年修为,我也不会让鬼差就这样把你带走。”
话音一落,琴突然光华一放,极强烈的炽光让卓逸非和殷若扬都忙掩目不已。只听得耳畔乱响一片,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双目也恢复正常视力时,烟雨楼中,已经静悄无人。除去他俩,唯有琴静静躺在地板了。
卓逸非扑上前,抱起琴来:“绿桐,绿桐,瑶姬,瑶姬,你们还在吗?”
唤了半响,方有极轻微的声音答道:“卓公子,绿桐方才拼尽全力击退了鬼差,修为大耗,现在已无力应答你了。”
“她还好吧,会不会有事?”
“她需要潜心静修几日,卓公子,请你把琴沉入瘦西湖的月色最明处,这几日我和绿桐需要回到湖水中去。”
“好。”卓逸非赶紧遵令行事。
***
琴沉入瘦西湖底后,卓逸非接下去的几日,日日魂不守舍。
“逸非,你这样牵肠挂肠的,到底是牵挂琴中那一鬼一魅的哪一个?”
卓逸非脱口便道:“当然是绿桐,她修为受损,我真替她担心。之前就因为秦情锯木让她几乎前功尽弃,如今又因为替瑶姬挡鬼差而修为大耗。这对有情人真是绿桐的劫数。”
殷若扬和卓逸非在烟雨楼中共睹鬼差抓鬼之后,卓逸非自然什么都不瞒他了,一五一十全部细细道明与他。
“我就说这琴古怪,幸好虽然古怪,却不可怕。这一鬼一魅既无害人之心,倒也罢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人鬼殊途,不要和她们太过交情深厚了。”
殷若扬说得很含蓄。他的意思自然是提醒好友不要和鬼魅发展出男女之情来。他察觉到卓逸非对那个绿桐似乎太过关心。
卓逸非不以为然:“瑶姬这等用情至深的鬼,绿桐这等纯善侠义的魅,一般人还不如她们呢。不可不交。”
殷若扬无奈。只得用春浓来提醒他:“年底一转眼也就到了,你该用心筹备婚事了。”
提到婚事,卓逸非想起一事来。“糟了,春浓前些天就让绿儿来找我,说有话和我说。我天天忙着烟雨楼的事情,总是忘记。多亏你提醒我,我这就找她去。若扬你先坐一会吧。我去去就来,她肯定又是要我替她去买庙会里那些轻巧有趣的玩竟儿了。每次为她买回来的面人泥塑瓷娃娃,她都爱得什么似的。”
卓逸非边说边急急走出去,殷若扬独自留在室内。想起春浓,不由从怀里掏出那个荷包,凑进鼻端一嗅,依稀有当时纤手香凝。不由神驰意动,伊人芳容盈盈浮在眼前,一颦一笑扣人心弦……
殷若扬径自出着神,也不知过了多久。闻得脚步声响,卓逸非回来了。他脸色古怪,神情迷惘。
“逸非,怎么了?”
卓逸非半响不语,只是怔怔的。
“可是你表妹难为你了,要些你买不到的东西?”
“若扬……”卓逸非顿一顿,终于还是对好友说出来:“春浓说……她说……她一直只当我是兄长。”
殷若扬一震,霍然起身:“什么?她竟然这么说。她的意思是……是……”
他吃吃地说不下去,卓逸非点头:“她的意思是,不愿意亲上加亲。”
万万想不到,那个娇怯如细柳的少女,竟如此有主张。她不愿意这门婚事,不好直接向娘亲和舅父舅母明言。便先和表哥剖明心迹,争取他的谅解和同意。若是当事人双方都不赞同婚事,双方家长也无话可说了。
殷若扬一颗心难止震荡。他知道自己应该要安慰卓逸非几句,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千头万绪乱如麻。
卓逸非也不再说话,只是脸上神色愈发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