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异传》雪影霜魂

6、琴之异6

　　百年前，前朝谢公候府有位极受谢候爷宠爱的侍妾，名唤瑶姬。最爱弹琴。谢候爷遍请天下名琴师入府为她授艺。最后请来的，是天子脚下长安城中最著名的琴道圣手秦情。授艺期间，瑶姬与秦情因琴生情，彼此钟情。但自知难成鸳盟，秦情倾其所有技艺教授于瑶姬后，将随身携带的一张琴留给她便离开了谢府。
　　然而，秦情离开谢府不到半个月，就传来他在归乡途中遇上劫匪被杀的消息。
　　这个消息传到瑶姬耳中，她弹了整整一天的琴，弹得指尖滴血。
　　三日后的侍寝夜，瑶姬用一支发钗险些刺死了谢候爷。
　　谢候爷一个巴掌狠狠甩过来：“贱人，枉本候爷对你宠爱有加，你居然为了那个琴师要杀我。”
　　被两个侍卫按住，瑶姬仍倔强地扬起脸：“我和秦情虽然郎有情妾有意，但我们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候爷你为什么要派人杀他。”
　　“因为你是我的女人，你心里不能有别的男人，有一个我就杀一个。现在，连你这个不识抬举的贱人一起杀。”
　　瑶姬毫无惧色：“你杀吧，我不怕。死有什么可怕的，我可以追上秦情，双双到地府做对同命鸳鸯。也好过在这里陪你这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子。”
　　谢候爷脸色一变再变：“你想和他做对同命鸳鸯，哼！”
　　那一声，哼得意味深长。
　　瑶姬死在十五明月夜。
　　她一身艳服，衣华钗明，怀抱着秦情的琴，新妇出阁般登上了西湖畔一艘小船。船底只是厚牛皮纸制成，驾到湖心后开始沉没。船上的女子态度从容，轻轻拨响了琴弦。幽幽琴音渐渐无声……
　　岸上的谢候爷，背负双手，仿佛欣赏风景般看着曾经的如花美眷葬身湖底。
　　“她的魂魄从此就困在这湖中了？”
　　一旁的术士恭敬地道：“是的候爷，这小船是我施过法术的，起码百年内，她的魂魄只能困守湖底，没办法踏上阴冥路，向奈何桥上寻前缘。”
　　“那百年后呢？”
　　“百年后，人世变迁，人事代谢，想要去寻百年前的人与事，可就不容易了。”
　　“好，非常好。”
　　谢候爷满意的再看一眼已经风平浪静的湖面，“瑶姬，你想和秦情做对同命鸳鸯，我绝不让你如意。”

　　“这个候爷怎么这么狠啊，杀了活人也罢了，居然连死人都不放过，要困住人家的魂魄。可恨，简直太可恨了。”卓逸非恨恨有声。
　　“瑶姬死后，魂魄一直出不了西湖，才知道被暗算了。苦苦捱了百年，法术开始失效。她马上赶去了冥界地府，可是，哪里还有秦情的魂魄呀。寻些谙熟冥界的老鬼一打听，都说已经百余年了，投胎转世搞不好都有两三回了。这人肯定在阳世，莫来阴间找了。”
　　“瑶姬怏怏地重回西湖，鬼在阳世找一个转世的人，谈何容易。阴阳殊途幽明有隔，没有阳世之人帮忙，她根本无法可想。”
　　“你们……说要找我帮忙，就是帮你们找转世的秦情吗？”
　　“是呀，你愿意帮忙吗，卓公子？”
　　绿桐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卓逸非，月光落在她的瞳，折闪着一种清润的辉。她是魅？这么美的魅，即使被她害也心甘情愿。
　　“绿桐，”卓逸非自然而然地叫她的名字，“可是你和这件事怎么扯上关系的。”
　　“唉！别提了，都是我倒霉，好好地在山林中修行，谁知那个秦情进山来寻上等桐木制琴。我就那么不走运被他选中了，锯了下来，选最好的精华所在制成琴。那时我才刚刚修了四百年，乍通七窍初具灵性，还没修成人形，被他一锯元气大伤。”
　　“那他锯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很痛啊？”卓逸非大生怜惜。
　　“差点痛死了，若是一般的桐树，被他锯下来早死了。可是我总算有点修行，捱了过来。只不过从树的本尊变成了一张琴。沉到西湖底后，在那灵秀幽微的水居，每逢月明之夜可吸收月华之精继续修行。终于脱离草木之胎幻成人形。本来我是想修成轩昂男子的，但湖中阴寒，吸收的亦是月□□华，只能修成女体。”绿桐说得若有所憾。
　　卓逸非这才恍然大悟为何琴不见了，原来树魅已成琴魅，幻化成为一个芳颜二八姿致娟娟的美貌少女。
　　“修成女体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现在的样子很美很可爱。”
　　“真的吗？”
　　卓逸非发自内心：“真的。”
　　绿桐看着他绽颜一笑，天真烂漫。“可是我的修行还不够，虽然脱离木胎，但只有在明月夜才能幻成人形。因为我是靠月华之精修炼得成的。”
　　“那你白天就只能是一张琴？”
　　“嗯，我白天幻不成女子模样。瑶姬是水鬼，离水太久也显不出形，平时她的魂魄就只有附在琴里。所以我才传语让你带了琴到月夜湖中来。我要借月华幻化人形，她要入湖水养其阴气。”
　　想不到一张琴里居然藏了一鬼一魅，难怪此琴迥异无音。
　　“那琴弹不出声音，是你们俩的缘故吗？”
　　“是呀，琴是秦情送给瑶姬的爱情信物，她不愿意别人弹这张琴。所以我满足她，琴弦只认她和秦情的气息，除了他们俩，谁也弹不响。”
　　“原来如此。”
　　“卓公子，你能帮瑶姬找秦情吗？”
　　卓逸非想不通：“你居然肯帮瑶姬，是秦情把你锯来制成了琴，你不恨他吗？”
　　“我不恨他，他只是想寻一棵好桐木制琴罢了，并不是有意与我为敌。这也是命中有此一劫，我们花木想要修炼成精，要经过很多劫数的。这一劫我捱过来了，如今也算小有修行。而且我和瑶姬在湖底共渡百年，看着她真是很可怜，天天都念着秦情。虽然已经魂魄脱困，却不肯往奈何桥去转生。因为一旦转世投胎，就会忘记前世的人与事。她想再见转世秦情一面。卓公子，你就帮她一帮，让她了了这个心意吧。”绿桐的目光明澄如水，清澈可见底。
　　卓逸非看着这个心地如此纯善的魅，慎重点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诿。”
　　“当然是你力所能及的，我们也不会强人所难。其实很简单，卓公子你只需要选个热闹地方，以琴悬赏。谁要是弹得响你的七弦琴，他就是我们要找的转世秦情。”
　　“谁弹得响这琴，谁就是秦情？可秦情都不知转了几生几世了，他的气息你有把握分辨得出来吗？”
　　“当然能。琴是秦情精制而成，琴师制好琴如剑师铸名剑，每每耗尽全部精力心血。便总有一部分精气神贯注在他们的作品上。而前生今世的轮回，也总是同一个魂魄的来来去去，无论每一世里的身份如何高低有别贵贱有分，他骨子里自有一股精气始终如一。琴上有着秦情的部分精气，若是转世的他来弹奏这张琴，两相感应，便知是故人，就可以弹响这张琴。”
　　卓逸非听得似懂非懂：“既然如此，那我替你们试试吧。”
　　绿桐大喜：“多谢卓公子。”
　　“不必客气。绿桐，我单名殊，字逸非，你可以叫我逸非。”
　　“好的，逸非。”绿桐欣然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