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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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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舟湖上,赌书泼茶,昔日那些个逍遥的年头,一展眼,不能复返,叫苏晚云时常抱憾。他停住曼倩为他打扇的手,渐渐睁开眼。曼倩取来叠好的毯子,垫在他头下,担心他直接枕着膝头会疼。适才以为人睡了,一直没有动作。
“男子情多情长,女子情专情绝。常如此么?”苏晚云突然开口,叫曼倩寻思良久。“出入风月场子的男人几乎是的。分明与妻妾保证好了不再来,只要写信婉转的一催,便跟有了天大的责任要担似的,必当再来。可笑是相会之时,总要怀念起家中美眷。那些个少奶奶姨太太,说要坠楼投江的,几回想过当年扬言非君不嫁的都还不是这一个呢?”苏晚云轻嗤。曼倩唉声,“公子莫笑。我们就是想不开,一条道走到黑。人说婊子无情,仅是另一面。只不过啊……”“不过?”曼倩掩笑,“苏公子也是一样的专情人。”苏晚云道,“你这是对我有微辞么?”“公子多心。”曼倩捋起袖,为他揉鬓角,“我意思是问,苏公子看来不快乐,为何不移情他人。”苏晚云合上眼。“些许是因我不好女色呢。”曼倩愣是答不上话。
小舟泊了岸,两人离开。一旁来了游人朝他们船家问,“旁边那艘画舫,能否出游?”那船家道,“赶巧了,那艘本是今日沈老爷包下了,偏偏适才派人来说不要了。你上船直接跟那边人说就成了。”那游人高兴不已,一时没管住口。“那老爷今日自然是来不了了。夫人都出了那样的事。”船家果真好奇追问他,“可是什么大事?”那游人道,“吞了水烟,好歹救过来了。那夫人生的是……唉!亏得他老爷。”
几日后一夜里,苏晚云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起身啐了小酒几杯,更是睡意全无。他百无聊赖,顺了支笛依在房前廊杆上试吹当时梦中的曲子。虽说大相径庭,可今下添了一些惆怅,也难得。
他当下兴起,回房去找纸笔记下,恰好在门边听见房中有人声动静。他捅破窗纸向里瞧,原来是小轩慌慌张张翻找什么。他暂且不戳穿,待到小轩拎起了那双鞋,才执起笛一敲,拨开窗子。
但听小轩一声惊呼,转身想从适才进来的后窗逃走。苏晚云冲了进去,擒住她的胳膊。他使力,拧的小轩生疼。一松手,那双鞋啪的落地。
苏晚云命说,“这东西送我。”声音又轻又冷。小轩挣扎着想逃,反诘道,“少爷要来做什么,那是烟远送我的。”苏晚云强说,“我就是要啊。”小轩气他无理取闹,争辩道,“他亲手为我做的,与少爷无关。”无关两字,他听来尤为刺耳,浑身颤栗,如临大敌般警觉起来。但觉眼前人十分有意,要在自己同他们中间牵出一条楚河汉界。
“你以为韩烟远为何点你做小妾?是我娘交待了,要找人给他冲喜。是因为你是我的丫头,他才选了你。”
“啪!”小轩当下掴了苏晚云一耳光。月色下,肌肤轻红,三道指甲划起的肉痕慢慢渗出血来。
小轩愣在那里,不一会儿就哭了。苏晚云先觉面颊如刀割,后又热辣辣的,极不是滋味。他细声道,“竟让个下人给打了。娘教你这么待我的?欺骗我,阻挠我,还要打我。”小轩泣不成声,“是、下人……好歹当初在苏家,我也是唯一待你好的下人。骗你再怎么了……哪里及你对我狠心!”小轩甩开苏晚云早已松开的手,与他擦肩,跑了出去。
尔后几日,花坞里连小轩的影子都不见。听一个丫头讲,不久前看她起了大早,一句话不交待出门了。苏晚云知道后,去了邻近的城镇。想些许能遇见,可又实在不愿去找。因为明白见了面,也不会说什么。
这日他抱了一坛子女儿红,踉跄地走在路上。终于不敌酒力,在株大树下跌倒。然后让人不知怎么一下搀回了梧阳。又见苏园的草木庭院,记忆犹新。
那时小轩从一处急急的跑来。“夫人都催了三回,说吃过饭才准出门,少爷别总让我去说马上马上的。”她从腰间抽出一块叠的整齐的手帕,塞到他襟口。他糊涂的随她去了。
拎起衣角,跨进厅里,父母已经就坐,菜饭齐备。他坐到自己位上,小轩端了茶来,喂他漱口。正含了口茶,听苏夫人道,“好端端的别老想往外跑,外头的菜就更香,朋友不像你娘烦你了?”他应声,捧起碗来扒饭。小轩退下。苏老爷道,“哎,你别管他还省心。”他重重的朝盘中菜挑了一下,筷子在碗口敲敲,扔在饭上。
“爹、娘。”苏晴霰唤着,走到桌前,随身的小厮正帮忙解下外套。小厮端过茶就下去了。苏晴霰举起杯,边嘬边偷瞟了苏晚云一眼。苏晚云冷冷的回看,他赶忙低头吃茶。
苏夫人朝苏晚云饭里搛菜,偏偏是他最不爱吃的鱼。他埋怨的戳了戳那鱼肉。苏夫人道,“今天衙门忙不忙?”苏晴霰回,“事还不少。”“那更要自己小心身体。回头让他们弄点参汤补补。”苏夫人补道,“也记得去看看赵家小姐。免得人家以为你冷淡。”苏晚云幽幽的道,“娘也给我补补。”苏夫人骂,“饭不好好吃,尽想补这补那。”苏晚云瞅了苏晴霰一眼,哪里是滋味。
嚼了半碗饭苏晚云就说饱了要出门。苏夫人不准,转头说,“晴霰你呆会儿去衙门带上他。回来时候顺便接回来。”苏晴霰先一怔,最后答应了。苏晚云啐了一声,“就想看着我。”苏夫人提声道,“怕你路上出事!谁爱管你。”苏老爷笑劝,“他们少年人把酒写诗而已。”苏晚云说,“我就爱同那些个公子们风流。难道像他成日对着主簿啊仵作啊?”苏夫人气道,“真是越大不听话。还是小时候又聪明可爱。”他最不爱听这话了,看着苏晴霰说,“我小时候才傻兮兮的!”就跑出去了。
后来三人吃完散伙,苏晴霰出来,苏晚云靠着院子里的大树等他。他走近,人仍未醒来,想必是真睡了。见苏晚云手中还执了朵芍药,他愣是啊的一声,心里笑这太狠心。
他牵起苏晚云手腕摇了摇。待到人睁开眼,说“可以走啦”,他早已把手收了回来。苏晚云撑地,吃力的站起来。他只是旁观,指尖搭在嘴上,嗅了嗅未散尽的香。
已是近黄昏,竟然飘起雨丝。男子打伞驻足于红雨中。他朗目疏眉,极斯文的人物,倒不想年纪轻轻,已被身旁的随从唤作“老爷”。随从指着树下的苏晚云道,“这小哥儿的酒倒是香的特别。还是说不是酒味就是焚香?”说罢凑近一看,见了容貌,哦的一声,没再言语。
那老爷好奇蹲下来,轻拍苏晚云的脸。“兄台、公子?”苏晚云在树下睡了半天,接了一身的白玉兰。那老爷随手替他拂去花瓣,诧异的见两行蚂蚁,围着眼前人手腕在爬。他大笑,“真不要命了,下雨都不知先躲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