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虫扑倒龙》湛一墨

49、第四十八章 被逼就范

　　几日过去，相安无事，奕辉的伤势好转已经出院，只是，想到吕詹，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每每闻竹忧心忡忡，奕辉总是爽朗地笑着对闻竹说：“不用自寻烦恼，只要我们两情相悦，谁也别想拆散我们！”每当听他这样说，闻竹都会发自内心地抱以微笑，心中甜蜜却又更是担忧。

　　上天保佑，让奕辉平平安安地回来，让闻竹和奕辉一帆风顺地回到麻柳镇，闻竹在心中不断地祈求着。虽然奕辉怕闻竹担心，不肯告诉闻竹他今天一早出门是去取定购的药品，但是闻竹却是知道的，还有什么更紧急的事能让他行色如此匆忙呢？但愿不要出岔子，他一回来，他们收拾过包袱，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哐啷——”一声，一边漫不经心地收拾着碗筷，一边不注地朝窗外张望，终归应了那句话，一心不能二用，闻竹手上一滑，还是打破了一个瓷碗。落地花开，落地开花，嘴上默念着，早上一起来，闻竹的眼皮就开始跳个不停，这碗落地的脆响，更让她害怕得厉害。

　　还是不要瞎想，把该做的先做了，于是，闻竹穿戴整齐便下了楼来，准备去买些明日在路上吃的干粮。

　　“嘎——”地一声，一辆豪华福特在闻竹的身旁停住，车上下来的身着黑衣西服的男子笔直站在闻竹的面前，摊开手掌指向打开的车门，“小姐，请，詹爷派我过来接您！”

　　闻竹别无办法，只得跟着他上了车，起先惴惴不安，紧张得直发抖，整个手心都冒出了冷汗，眼睛盯着车窗看向外面，街上人流涌动，络绎不绝，报童卖报声，小贩吆喝声，电车喇叭声此起彼伏，车子在拥挤的街上缓缓驶过，不断有人偏头朝车子里看。看他们面上狐疑及充满艳羡的神情，大概认为车里坐的是哪家千金名媛，殊不知车中人心中痛楚，此去前途未卜，命运可能再不由自己作主，苦苦笑过……笑过之后，复又看着人来人往，心境倒又坦然开来，芸芸众生，谁又能知道自己下一刻的祸福旦夕呢？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车子驶到马头停下。闻竹跟随着在他们的身后，江风突然增大，吹得闻竹的头发凌乱开来，抬头看向天空，头上明晃晃的太阳也让闻竹觉得晕眩。

　　“这边请，”前面带路的男人倒是恭敬地对闻竹说道。闻竹点了下头，加快步子跟了上去。踏过拐角，远远地看到桅杆上吊着的人，她平稳的心一下子陡然提了上来。奕辉双手被绑，嘴被封住，高高地挂在桅杆上，一双清澈的大眼却是圆睁着，直愣愣地看着她。看见他如此惨相，闻竹心剧烈颤动，心痛不已，“奕辉——”她大叫一声，便发足力气向船的方向奔去。

　　来到甲板，见到吕詹身着白色衬衫，坐在一张白色雕花桌前，面前摆着红酒，正悠闲地吸着一支香烟。

　　闻竹要继续上前，边上的两个他的手下稍一挪步，便用手挡在她的面前。

　　“詹爷，”咬着牙，闻竹还是恭敬地叫道。

　　“你可以叫我名字，”他站起身向她走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声音不显喜怒。

　　“闻竹不敢，”她低头，恭顺地答道，心里明白他要干什么，现在能做的，也就是用乖觉的态度，让他放过奕辉。

　　“呵——”他来到闻竹身边，挥退了挟制住她的两个手下，淡笑一声道，“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做我的女人却堂而皇之的和别的男人厮混，天底下没有比你胆子更大的女人了！”

　　虽然知他为人毒辣，但他和她说话时却从未有过如此赤裸地宣称霸占，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知道他已经不再打算对自己客气，闻竹深吸一口气，脊背发凉。

　　“我在想我以前是不是太宠你，以致于你就认为自己真的可以无法无天，”他看着闻竹惊惧的表情，嘴角扯了扯，淡淡地说道。

　　她开始颤抖。

　　“詹爷，你究竟想干什么？”闻竹抿了抿唇，鼓着胆子硬声问道。

　　“你的奸夫，偷运西药被当场抓住，我不计前嫌，宽大仁怀把他保了出来，救了他一命，难道你就不应该对我表示感激吗？”他声音忽硬忽柔地说道，咄咄逼人。

　　他如此说话，闻竹知道今日是在劫难逃，也就不再多作考虑了，于是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詹爷，我和你，我们两人一未结婚，二未私定终身，何来我是你的女人；再次，我和奕辉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他将是我名正言顺的丈夫，所以，请你不要诋毁他。”

　　“你和他在一起才多久？竟忘了这上海滩究竟谁说的算？”只听他啧啧出声，面上带笑却又含着愠怒地说道。

　　“闻竹知道，上海滩没有谁能强过詹爷，詹爷说一，没人敢说二，”闻竹抬过头，不咸不淡地回敬道，已经是明赞暗贬，然后淡笑着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所经历的事，让我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样，让我感觉自己有了尊严。”

　　“你想说什么？”他听不下去，打断闻竹道，面上却仍带微笑，那种叫人发寒的微笑。

　　“我只是想告诉詹爷：我有我的想法，有我自己的选择，你逼迫不了我，即使你权倾势大，”如果她终免不了一死，那就让她死得有骨气些吧，可是她怎么发现自己的声音渐小。

　　“尊严？想法？选择？这些词很前位，你很赶得上时代潮流嘛，”说话间，他抬头看了眼上方的邱奕辉，“看来姓邱的真的教会你不少东西，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你可以有自己的尊严，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没人逼得了你！”他说得笑朗，脸却阴鸷得可怕。

　　“那好，闻竹就多谢詹爷，既然詹爷保了奕辉出来，也就是无意伤他性命，那么就请詹爷放了他吧！”

　　“放了他？”只听他冷哼一声，面含带笑地道：“保他是一回事，放他又是另一回事，他拐了我的女人，做出对不住我的事，你给我个理由，让我知道我凭什么要放了他？”说完，便用一双凌厉的眼紧紧地盯着闻竹。

　　知道他的意图，闻竹已经身心疲惫，厌于苦苦挣扎，于是直截了当地说道：“詹爷，闻竹知道您向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我愿意一命换一命，只要您放了奕辉，我这辈子为奴为婢，报答您的大恩大德，”闻竹说得谦卑，心上沉沉作痛，在这弱肉强食的年代，命运还是由不得自己说的算。紧紧地闭上眼，不想看到他，不想看到任何人，甚至不想看到世界。

　　“我可没有逼你，这是你自己要求的！”他说道。

　　“是的，是我自己要求的，”她苦笑着说道，说完之后，她便已经面色僵硬。

　　“空说无凭，把桌子上的字据签了！”他突然厉声说道，将手指向那张白色花桌。

　　闻竹走过去，桌子上真的早就准备好了一张契约。

　　“浅氏女子名闻竹，今日卖入吕家为奴，为期二十年，从此后一切个人私事听从吕家安排，立此为证。”

　　闻竹冷笑，拿起笔来。

　　“你确定不后悔吗？”他声音浑厚有力，但却已无刚才的阴鸷和敛气，“二十年的时间可不短，为了他，值得吗？”

　　弱肉强食，她能怎么办？悲辛无尽，现在，只求他看在自己对他顺从乖觉的份上，放过邱奕辉，和邱奕辉的感情，让它就藏在心里，不能和他在一起，有个满好的回忆，也算知足了。而值不值得，已经由不得她再去想。

　　“詹爷，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唆？”闻竹淡笑着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眉头紧皱，嘴唇轻抿。

　　“你为了他，能牺牲自己，可是他却为了一批药，将你一人抛在家中，难道他不知道，这会有多危险？况且，是在我已经警告他的情况下，”他说得急切，用一句苦口婆心来形容也不为过。

　　看着他紧张的神态，闻竹笑了笑：“吕詹，给你说件事，我们经常会吃到可口的点心，但是却不是我们自己做的，它们是一个叫做麻柳镇的镇上的街坊做的，那个镇子是奕辉一点一点靠自己的双手营造起来的，专门收留孤苦逃难，无家可归的人。在镇上，我们和睦美满，日子快乐无比，去到任何一家吃饭，他们都会把我们当成最为尊贵的客人，拿出家里最可口的食物招待我们。我们要离开的时候，街坊们来家中关切的询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来？他们都会连夜赶做了各种好吃的让我们带回来，说怕我们在外面吃不到，还说让我们一有时间就要回去看他们，他们会非常想念我们……”

　　说到此，闻竹有些哽咽，于是咽了咽喉咙，接着道：“吕詹，在你的世界里，只有弱肉强食，没有真心关怀，你是永远无法体会这种感情的，奕辉不顾危险也要带那批药回去，不是为了他自己，只是因为镇上的街坊需要，只是因为镇上医疗物资太过匮乏。”

　　“吕詹，我好喜欢那里过年过节的气氛，到处张灯结彩，一团喜气洋洋，街坊邻居会为我们送来食盒，里面全装着好吃好喝的，都是他们自己亲自做的，没有压迫，没有权力逼迫，没有利益分争，只是因为他们感激奕辉，他们关心奕辉，他们真诚地喜爱奕辉，所以，希望他能尝到自己亲手做了好吃的，那些糕点和菜肴就代表着他们由衷的祝福……”

　　“闻竹，他真有这么好么？”她自顾自地说着，万分投入间恍惚听到他叫了她的名字，她没有理采，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镇上有个八十岁高龄的老人，老人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她知道我和奕辉要离开，就跟随着我们的脚步延途烧香，用她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对奕辉的感激，她一边烧着香纸，一边口中默念着好人一生平安……”

　　“那我呢？”他淡淡的声音飘进了闻竹的耳朵。

　　“詹爷，”闻竹回过神来，答复着他的话，“你在逢年过节，也会收到食盒吧？而且，里面的食物不仅仅是‘可口’那么简单，但是，如果你失了地位，失了权势，还会有人再给你送食盒吗？你的世界，完全是权力、金钱和阴谋交织而成的，失去了它们，你一无所有，”说话间，闻竹竟然笑了起来，因为突然觉得真的很好笑。

　　很大一会儿，没有人出声，又是片刻之后。

　　“难道，你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吗？”

　　“没有！”

　　“那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没有！”

　　“哪怕一点点都没有？”

　　“没有，一点都没有！”闻竹回答得斩钉截铁，然后接着说道：“我怎么可能爱上你，我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爱上过你，从来都没有。其实我很愧对奕辉，他说我不贪慕钱财，不爱慕虚荣，而事实上，起初和你在一起，就是喜欢上你的权势，你的钱财，因为和你在一起，我能穿金戴银，我能挥金如土，我不用再替人端茶倒水，不用再忍饥挨饿，不用再受人冷眼，但是，后来我却发现，和你在一起，我失去的会更多，和你在一起，随时会没了性命，我每天过得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你问过我，问我怕不怕你，我说，不怕，其实，我怕，我真的很怕，但是我却不敢告诉你，在你面前，我不敢说实话，不敢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不敢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怕一个不慎，触怒了你，然后自己马上就被一枪毙命，我不仅怕你，我也怕你的世界，怕你的生活，怕你的心狠手辣，怕你的一切一切，你说，这样子，我能和你在一起吗？我敢和你在一吗？”她笑笑，“两个人在一起，是要像我和奕辉一样，互敬互爱，而你的世界，只有弱肉强食，我有可能爱上你吗？”

　　“你非要让我说实话，那我就把所有的真话都告诉你，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你，要不是奕辉被抓了，要不是有求于你，我决不会来看你的，因为我知道，一旦你知道我还活着，我就不可能再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命运也再也不可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因为你决绝不会放过我，不是因为你爱我，只是因为你强势好斗，只是因为你的占有欲望，只是因为你不可能饶恕一个背叛你的人，在你的眼里，在你的世界里，任何人都不能违背你的意志，否则，死无全尸！”

　　闻竹冲着他，惨淡一笑。

　　“你的世界根本不适合我，既然你不肯放过我，那我只有认命，好吧，随时准备身首异处吧！认命吧，命该如此，也许只有死了，变成孤魂野鬼才能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从再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逃不掉这种被人禁锢的命运，只是自己天真，总抱着侥幸，希望你能网开一面，我真的想不通，你的世界很大，你只需要小指头勾勾，就会有无数的女人投怀送抱，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我真不知道，我貌不出众，技不压人，你怎么就看上我了？”

　　又是一笑。

　　“好了，多说无益，詹爷，你放过邱奕辉吧，以后我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牵连，我会本本份份地呆在你身边的。”

　　这样的承诺，他应该满意了吧？

　　良久，没人说话，闻竹喘着粗气，努力平复着刚才的激动。平静之后，见他仍无反应，吸了一口气，软语道：“吕詹，放过他，好吗？我求你了，不看别的，就看在他是一个好人的份上，放过他好吗？也留给我一点希望。”

　　“留给你一点希望？你的意思是让你红杏出墙吗？”他眼神凌厉，却神情闪烁，而说出的话更是将闻竹置于难堪之地。

　　“没有，我只是希望在这个世上，好人有好报，多一个好人留在世上，让我觉得世界还有一面是光明的，好吗？即使，那光明不再属于我。”

　　说罢，闻竹提笔便要签下去。

　　“你确定你不后悔？”他抓住闻竹的手，厉声问道，“至少二十年，你都在和我在一起，你愿意吗？”

　　明知道我是被他所迫，他又何必再来问我？闻竹心想

　　“以强凌弱，你又何必再惺惺作态？从今以后，我就呆在你身边，只呆在你身边，哪也不去，只要你吱唔一声，我随传随到，只希望等到有一天，你把我玩腻了，能够网开一面，给我一笔钱，一条生路，让我能有个安身的居所就心满意足了，”闻竹一把甩过他的手，索性也不用笔，径直将手按上旁边的红色印泥，一咬牙按了下去。

　　“现在你满意了？你可以放心了，”闻竹对他说道，感觉自己整颗心只剩冰凉，然后抬头看了一眼仍在半空中吊着的奕辉，喃喃说道：“奕辉，我们有缘无份，今生缘尽如此！”

　　闻竹再转头看向吕詹，见他眼波闪烁，转瞬间又恢复平静，将头凑了过来，在闻竹耳边：“还在想着他吗？就算我在他面前强要了你，他也奈何不了我！”

　　听了他的话，闻竹并不感到意外，紧紧地闭上了眼，只是，那眼底积了太多的泪，还是难以抑制地滑了下来，她淡淡地说道：“詹爷，别在这里，求你！算是给我留点尊严，也让我对你有个好的印象，我会感激你的。”

　　“是怕他伤心？你说，如果我要了你，他还会愿意娶你吗？”吕詹玩味地说道，这样的语气，今日内一而再，再而三从他嘴里听到，的确很是难得。

　　“你！”他说出这话，闻竹再难掩恼怒，他可以羞辱她，但是却绝不能用她来羞辱她所爱的人，“卑鄙！”一词脱口而出。

　　“本来，我是打算放过他，但是，你为了他甘愿牺牲自己，我又怎么会留他在世上！我吕詹的女人，心里绝不能有其它人，如果要有，也只能是死人！我现在就把他丢到黄浦江里喂鱼，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样的意笃情深！”说罢，他接过手下递上来的尖刀，向着绑在桅杆下方的绳索大力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