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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伽楼罗王•倾城•语 ...

  •   伽楼罗王•倾城•语

      还是在很小的时候,记得母亲总讲关于一个名叫苏的男人的故事。我明白母亲之所以总跟我讲,一方面是因为她在绯真皇宫中的孤独,另一方面,则是她大概觉得我还很小,所以不可能会记得她讲的这些话。
      但是,我却记得。
      苏是一个特别的人,因为他长着一头深蓝色的发。母亲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他吸引了。那时,她是中土王朝的贵族千金,著名的美人。他则是一个江湖艺人,专门玩傀儡戏的艺人。
      明明是身份地位如此悬殊的人,然而她的眼睛却在一瞬间被照亮了。
      她找了个机会,约了他到后花园里幽会。那晚的月色一定很美,他告诉她他来自海外很远的国度,她问海是什么样的?是否真如他的发一般是谜一样的蓝?他笑了,他说海是最美的,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就希望可以葬在海里。弄得她有些惊慌地伸手来捂他胡说八道的嘴。
      原本她是想要他带她一起走的,然而他拒绝了。他微笑,说,你很漂亮,但是我现在不能带上你。
      后来,贵族千金的家族被人陷害,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眼看将被其他贵族收作禁脔的时候,她用装死的办法居然逃出了生天。
      再后来,她又想尽办法登上了出海的船,她还记得他说过他来自海外,那时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出海就一定可以遇见他。
      然而世事难料,他们的那艘船遇上了凶恶的海盗。母亲,必竟是一个弱女子,饱受欺凌后被卖到了绯真国,像物品一样被放在台子上任人喊价。
      心中越恨,她反而笑得越是妖娆美艳,风情万种。从那时起,她就放下了去寻找苏的梦想,她要报仇雪耻!
      凭界过人的美貌与不责手段的聪明,她很快在这个陌生国度的后宫站稳了脚根。绯真王宠爱母亲,到了千依百顺的地步,海盗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是也有许多无辜的人作了牺牲品,母亲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在乎践踏多少鲜血的人。
      两年后,我出生了,听说我的名字是母亲即兮若妃子取的,我想,母亲大概还是念念不忘着那个人,那个,她愿意倾城去爱的人。
      母亲所讲的关于苏的故事便到此为止了,因为她不再有时间给我讲故事,她已经把绝大多数精力放在为我争夺王储之位上,她固执的坚信这样才是对我好,而这可比她争宠要困难得多。
      我有许多的王兄,但只有大王兄对我好。小的时候发高烧,如果没有大王兄轻柔地舔我的眼睛,也许我干涸的眼,在那时就已经失明。当他温热的舌尖软软地扫过我的眼珠的时候,我的心里涌起了强烈的酸涩,我好想哭,我从不知道落泪是怎样的幸福。我知道,是大王兄的爱,为我延续了光明。
      或许没有人知道,当大王兄带着四季的花来看我这个自由被局限在病床上的没用的弟弟时,我的笑容,有几分是因为花,有几分是因为他。
      每个人看我的目光,甚至母亲的目光,都有我疲于弄懂的深意,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大王兄,他的眼底,是一目了然的怜惜。
      但是一切在他被册封为太子后,悄然改变了。他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以前即使母妃对他冷言相加,他也会偷偷来的,不是么?他曾对我说过,一天不见我,心里就会放不下的,然而现在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出现。
      为什么要当王储呢?母亲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想法。当时太子是大王兄,大王兄从小就疼我,我喜欢大王兄,我根本不喜欢绯真王位,更不喜欢去和大王兄争什么。看吧!大王兄已经很久没来看过我了。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很可能是不好的事,我有预感,我好恨自己羸弱的身体,无论什么事,我都只能无能为力。
      失眠的母亲变得越来越歇斯底里,她的压力其实一直都很大吧?不顺心的时候她就拿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撒气。珍宝再贵重,终究是没有生命的,倒也罢了,可是母亲后来更是以折磨宫女为乐,眠蝶宫背后的凤栖林中,不知埋着多少具被折磨至死的宫女的尸体。晚上是没有人敢从那里经过的,他们说那里有哭声,和着风声,分外惊心的凄厉。
      有一天,我身体稍好一点,便出来看夕阳,两个宫人大概没注意到我,私语的声音被吹进了我的耳朵里——
      “听说翠烟病了?”
      “还说,是被吓病的,昨天谁叫她要抄近道走凤栖林的?她素来胆大,这下子可知道好歹了!”
      “哎,凤栖林啊,造孽啊!”
      “我看啊,若兮妃现在越来越疯狂残忍,跟太子逼的紧迫有关吧?大概她活不长了!”
      “喂!你小点声!”
      她们的声音忽然压低,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便小心地凑得更近,听她们到底要说母妃什么,而且,她们好像还提到了大王兄……提到,王兄逼母亲?……
      “你还记得皇后是怎么死的么!”
      皇后,那不是大王兄的生母么?我记得她是生病去逝的,难道这还有什么问题?我听得更加认真。
      “听说皇后死时那个惨啊!……最后她是实在受不了了自己咬断了舌头,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她的孩子,也就是太子,将来继位要让陷害她的若兮妃下场同她一样!……”
      仿佛晴天一道僻雳,我的眼前顿时天地都在旋转。我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不说,还“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的绿叶。
      原来——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让我好好享受大王兄的关爱?!母妃要作这些伤害他的事情,就是为了要我登上绯真王位么?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来问问我要不要那个血淋淋的王位?!
      我不要!我不要啊!!
      “谁在那里?!”两个宫女没想到她们私下里说的这些话被人听了去,紧张兮兮地过来一看,见是我,脸刷的一下就苍白若纸。其中一个立刻跪下来,哆哆唆唆地磕头,反反复复就是两句话:“奴婢在也不敢了……殿下饶命……饶命啊……”,而另一个,虽也跪下了,却并不磕头求饶,盯着我的眼里反而透出一股子凶狠来。
      她的心思,我很明白。如果我不肯原谅她们,那她们必死无疑,她不如马上先把我杀掉再说。如此拼个鱼死网破,没准反倒有一线生机。因为,她已经肯定了大王兄对我的恨,有太子在,母妃失势是早晚的事。何况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得出来,她恨母妃!凤栖林……也许,那个地方就埋着她的好友。
      我在心底凉凉一笑,麻木而冰冷地叫她们离开。她们不肯走,我说我不告诉人,两个宫女才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她们走后,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尖利的石子划破了我的手心,我摊开手低头茫然地看着,竟然一点不知道疼,只觉得血流得很痒……
      ……
      “你在作什么?!”四年前一个夏日的午后,眠蝶宫,并非现在这般寒冷。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年,蹙着眉头一手拿着一个不知是荷包还是什么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另一手抓起小孩流血的手指,“你作这些作什么?你喜欢,叫她们作就是,要多少没有?!”
      “不一样的嘛!”那孩子又疼又急,委屈地叫道,“我是专门作来送给你的嘛!芙姑说她们都会作荷包给喜欢的人,我最喜欢大哥,当然我也应该作一个送给你!”
      闻言少年愣了愣,眼底的光芒顿时柔了,柔得好似可以滴下水来。他轻轻颤抖的嘴唇吻了吻孩子的手指,低声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会让我有多心疼?”
      “哥哥又在骗我了!”孩子不满意地把嘴高高噘起,“受伤的明明是我的手指啊!你怎么会疼呢?”
      少年没再说什么,更紧的搂住了孩子……
      ……
      王兄,现在我的手又流血了,只是你现在若看见了,大概也不会再觉得心疼的吧?
      我像疯了一样恍忽地跑回去时,国色天香的母妃正在寂寞地唱着一支寂寞的歌。
      “倾城?你回来了?”母妃看到我很是高兴,她从不像宫中其他后妃称呼自己的孩子那样叫我“王儿”,她只叫我的名字,她给我取的名字,倾城,“你回来了。”她冰冷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庞,令我不由战栗,而她犀利的眼则刹时蒙上一层温柔的水雾。“只有你是我的,倾城……只有你是我的……”她低喃,魔咒一般。
      一瞬间,已经到嗓子的话,又生生被我咽了回去。看着这样的母亲,我也不禁心中酸楚莫名。
      那时候,我只是祈祷,未来什么事都不要有,什么是最幸福的?对那时的我们而言,相安到老,便是最幸福的。
      可是,那一天还是来了……
      十一岁时,父王驾崩,不久后母妃被人带走,我则被人告知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将不会再回来。那时我已经听说,大王兄登基了,是为绯真的新王,我本想去看看他,是的,我自知现在的我没有去祝贺新王登基的立场,但是我终究还是希望可以再看他一眼。哪怕,我将在他的眼中发现鲜红破碎的愤怒与仇恨。但是我出不去,我才知道,我被软禁了。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寂寞成那个样子,每天只有我和我的花,我对着花说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作什么。
      就在那时,苏来了。
      我没见过苏,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入软禁我的宫室的,这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而我立刻就知道他就是母亲念念不望的苏,因为他深蓝色的发,还有英俊而冰冷的脸,当然最明显的,还是在他的肩膀上,坐着一个精致的小傀儡。
      “你来晚了,母妃已经走了。”我平淡地告诉他。
      “我只是来看看的。”他微笑着吻了吻我的额头,问我,“想看我表演傀儡戏么?”
      那天他的表演很精彩,我看了大半夜,最后在他的怀中昏沉睡去。恍忽中觉得他搂着我,在我耳边说来许多话,但是,他并没有提到母亲。第二天清晨,他已经走了。
      好几年之后,我才知道他的全名,叫苏摩,魔界地狱七君主之一的傀儡师苏摩。
      很久之后我见到了他藏在偶宫深处的他最喜爱的一个傀儡的样子,赫然同我一模一样。我不明白那夜为我表演傀儡戏时他就已是地狱七君主的一员,要带我走轻而易举,然而他没有。
      也许,他真如传闻所说的那样,他不爱人,是只爱傀儡的。
      苏离开后,我的生活依然在继续,我盼望着大王兄再来看看我,他果然来了,却与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陌生的他,疯狂的他,嘴里说着我听得心在滴血的话。不知那以后多少年后,有个人问我,你有没有过痛彻心扉的时候,很痛苦,很想哭,却又流不出眼泪来呢?我想说有,那个时候,就在绯真国皇宫里,面对我那么爱慕却失控的兄长。
      接受我是妖孽的审判时我被喂了哑药,但是看着那遥远冰冷的兄长,即使我没吃哑药我也不会说一句话的。
      天好冷啊!因为世界上没有牵挂我的人。昨天的好,忽然今天就变成了一个残忍的笑话。
      我没有想错,那个人,是再也不会为我心疼的了。流一点血算得了什么?现在他还要亲自下令处死我。
      他曾说过:“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会让我有多心疼?”
      我无声地大笑,几乎快背过气去,所有人都用送葬的眼神看着我。可叹我素有美名,这个样子大概是不会让人好受的吧?几个骂我是妖孽生的孩子,所以也是妖孽的骂得最响的人,此时也光是错愕的张张嘴,和我一样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有他就那样冷冷地,看着我在他的目光下一点点崩溃。
      雄雄火光中,我望着天空,我好恨自己没有眼泪,哭不出来,无法渲泄。曾听人说,人活着的时候会把他的心一片片留在一些地方,一些人身上,所以到他死的时候,他就会因为思念那些心的碎片而痛苦。
      真是一天漫长的噩梦,最爱的兄长站在远处的王宫露台上,冷眼看着即将死去的我。突然的雨救了我,我又眼睁睁看着他死于巨浪之下,
      注定无缘无份,即使后来,在九星长阶上对着海天之泪许愿也是没有用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对永夜,总是觉得对他不起的。永夜对我真的很好,我知道,是我用冷漠的面具逃避着他,伤害了他。
      到了神界也是一样,晨曦对我也没什么可说,他不是为了我毁灭了绯真国的人,我也想试试用爱上他的办法,使自己从那段痛苦纠缠的情劫中解脱出来。我任他在美如梦幻的烟霞桃林中抱着我,轻轻地吻,仅管脑海中全是那个不属于他的身影,我依然不动声色。
      那时我以为我可以把一切都藏在心里,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获得解脱,唯一一次失态大概就是我冲上九星长阶,对海天之泪许愿说让他回来。海天之泪并没有任何反应,然而我心里陡然升起强烈的悲伤,我知道只是我自己的痴心妄想。我难以控制地坠落了。
      是啊!该醒醒了!
      我茫然地任晨曦抱着我,心中一片冰凉。就这样吧,就这样平淡地生活下去,总有一天这残破的身子会支持不住,自然的消亡。
      直到明霞告诉我天帝陛下不过是知道我是传说中的化戾之血,才把我留下想利用我的。我去问晨曦,他沉默了好久,终于承认,他开始确实是那样的想法,但是现在,他是真的爱我。
      我离开了,后来想想,也许明霞那样说是受了青龙的指使,当然不是真正的青龙罗煊,而是听命于月姬的海瀛国太子轩辕祁。
      原来我就是东君,世人传说中的伟大的焱皇,月姬为之不惜一切想要得到的东君。
      当年,因为我的私心,因为我的不忍,才导致了今日的浩劫。
      现在这个漫长的故事终于可以讲完了。九星长阶上我落下了眼泪,有谁知道在那时我脑海中的身影是谁么?
      绯真国闻名天下的御花园中,他微笑着,折下一枝醉杨妃菊。笑对我吟道:
      “一枝篱下晚含香,不肯随时作淡妆。自是太真酣宴罢,半偏云髻学轻狂。舞衣初着紫罗裳,别擅风流作艳妆。长夜傲霜悬槛畔,恍疑沉醉倚三郎。”
      王兄……
      可惜我不会再有来世了,否则我还想和你一起去赏菊,到那时,我们不要是兄弟。
      那样,我们便没有罪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伽楼罗王•倾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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