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周年》萧兰错

4、第四章

　　艳阳之下，刺目的阳光晃荡着令人不由地眯起双眼。
　　她娇小的身影在曲折回廊之下疾奔，仍是一身素白，泼墨般的黑发披在肩上如拖起一池绮丽的潭水。
　　今日的她身上是一袭交领的齐腰襦裙，那裙幅之间隐隐有几道细间裥，裥上以镂空的丝线绣着数朵粉红的小桃花。
　　行走之间那些桃花仿若从天而降飘落衣裙间，甚是好看。
　　而她大概不在意吧。在青空之下顶着一头烈阳，拽着长长的裙摆，快步穿行走廊，一路往前。
　　如此匆忙，赶着上哪地？

　　不容细想，辛九眯起圆眸，提步跟上。
　　虽然刚刚在大厅之上只是自己突发其想。他借口尿遁，借机躲在周府的悬梁之上稍候，果然见她从前厅的内室闪出。
　　她的出现，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没有错。
　　周家小姐刚刚正躲在暗处观察上门提亲的男子。
　　这本也是无何厚非之事，偏像她用如此神秘的方式，成功勾起他的好奇心。尤其那日她在白云寺大殿的一席话，字字句句打进他的心嵌里。
　　本来他与堂哥辛圣起喜好相反，两人交情冷淡。却闻得他突然前来周府提亲，在辛九心中翻起惊天的巨浪。
　　据他所知辛圣起的喜好特殊，不可能会真心喜欢周氏长女才来提亲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酝酿着。

　　周年的步速比一般的闺阁女子要快要稳。不一会，便见她跑进了一丛桃林之中，辛九跃下，随着她的步伐走进了桃林深处。
　　那桃林的深处建着一座六角小亭，以厚实榆木建成，四边悬着沙缦，隐约可见亭内摆着精致屏风和琴桌等物。
　　显然这是她练琴的地方。
　　周年身为朋国第一琴师，习琴应是她日常活动。也许是自己太过多疑了。辛九正想转身离开之际，顺着清风听到一道细碎的抽泣声……
　　他僵住了脚步，闭目细听。
　　的确是女子低泣的声音。
　　声音不大，却揉着令人心碎的声线。
　　是什么事惹你伤心至此？
　　辛九不由地按住胸口，他怀内贴身收藏着那一条写着“自由”的黄绢，正烫着他的心，微微颤动。
　　为何会如此？
　　为何自己的心会随着那哭声而揪痛呢？
　　他控自不住自己的脚步，腿跟一转，跨步进了凉亭，悄然来到她身边，递出一条干净的手帕，以自己都没有听过的温柔嗓音，喃喃询问：“姑娘因何事如此伤怀？”

　　周年猛地抬首，那瓜子般大小的玉脸上挂着两行清泪，鼻尖泛红……辛九没料到她这幅楚楚可怜又惹人怜爱的模样直直撞上他的胸口。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脏“怦怦”地乱跳个不停。
　　不过就是个貌美的小姑娘，与你无关，你多想这些有的没的作什么？
　　辛九暗骂自己。

　　是他！
　　周年一窒，垂下脸，忙以手背试着脸颊上的泪痕。
　　辛九不舍，轻轻地托起她尖尖的下颌。望进她的秋水翦瞳，那水波上清晰地印着自己心疼。他轻揉地替她试去脸蛋上的泪珠。
　　那只大手轻轻一捏紧，周年的小脸强自抬起，那润湿的樱唇微启，隐隐露出那排雪白贝齿。她隔着一层迷雾，看不透他此时的神情，只感觉得到他指尖上的温度。
　　烫着她的心。
　　而辛九沉迷了，指尖忍不住轻轻地滑向她的唇角——

　　她握紧拳头，强自让自己冷静。
　　辛九不知自己认识他，此时不是流泪伤心的时候。杏眸一闭，两颗豆大的泪珠滑落在辛九的指间，他一怔。
　　周年忙退开，旋过身站起，以袖拭泪。
　　夏风带着恼人热气，稍稍地吹散了两人的尴尬。
　　周年垂眸问：“公子是何人？为何寻至内院？”
　　就算周家行商没有官家规矩森严，但内院属女眷私地，外来男子实在不宜入内。而他为何行至后院的桃树林，又撞上自己伤心落泪？

　　辛九轻咳一声，与她作揖行礼，解释：“姑娘别惊。我姓辛，名九。今日陪家中长辈上门提亲，因内急找茅房，出来后便迷了路。走着便闻到桃子香，一路寻来，不料碰上了姑娘在此。若在下惊扰到姑娘，还盼姑娘原谅在下的鲁莽。”
　　说罢，又是深深地鞠身作揖。
　　周年偏首瞅了他一眼。
　　树下的他，与暗绿的树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知他常年着绿，那绿如湖水又如早春的绿苗，透着清新的色调。
　　他长身玉立，外形俊朗，让她隐隐有些羞赧之色浮上脸庞。
　　定了定神，她说：“没想到是桃子将你引来。后园的回廊着实会让人迷失，辛公子稍等一会，我让人领你出去。”
　　“那就多谢姑娘了。”
　　若然他出声询问她的姓名，会不会显得自己是无礼之徒，无视礼教典范呢？他知她的身份，却不敢让她先知道。

　　不料周年轻摇首，问他：“辛公子不好奇我的身份？”
　　辛九一愕，那秀气的娃娃脸上又涌出了满满的笑意。“姑娘的身份实在好猜。周府只有一位小姐，方龄十六，一身白衣胜雪，乃我大正王朝的第一琴师周年周琴师。”
　　见他答得一脸正经，周年破涕为笑，轻掩玉脸。
　　她说：“辛公子好眼力。”
　　“哪里，哪里。只因姑娘这等风雅的人儿，在我国亦不多见。故大胆一猜。”辛九又故作正经地说：“辛九见过周琴师！”
　　周年嗔了他一眼，撩起裙摆，步出亭子。
　　辛九自顾自地傻笑，提步跟了上去。

　　六月，桃子正是成熟的时节。
　　周府的桃子过两日也到了采撷的时候。那熟透的果子，又大又红，挂在权头上，就像无数的小灯笼。
　　两人一前一后，相隔仅有一步。
　　周年身上那股桃花香，随着风迎面扑来，辛九一嗅，与怀内那一抹清香都是属于眼前的少女。
　　两人走了一段，快要离开桃林之际。
　　周年忽地停住，抬起修长的手指，抓住其中一根桃枝，将它拉向自己……捡了一个大桃子，一折，丢向辛九说：“公子既然被桃子香引来，想必是想尝尝。接好——”说罢，又折了几个大桃子丢给站在三步之外笑得有些憨气的辛九。
　　“够了么？”周年问。
　　辛九怀内已有五六颗桃子，忙说：“够了！够了！谢周琴师赐桃。”
　　见此，周年拍了拍手掌心，将尘屑拍掉，提步走向他。辛九捧着桃子跟着她走……他们的方向不是前门，而是桃林不远处的小木门。
　　周年推开了门，对辛九说：“辛公子好走。”
　　辛九点头谢过，动了动嘴唇，终还是没有将心中的疑问道出：周琴师呀你见过辛圣起，觉得他能当你的夫婿么？你喜爱他么？

　　辛九知道这些话自己是不应该过问的，也没有资格过问。
　　今天她的泪，烫着他的心。
　　明日或许她的笑，会溶化某位公子的心，却不可能是他。
　　辛九呀辛九，你可别忘了自己是谁。
　　你，与她是不可能的。
　　想着，他只能从怀中拿起一只桃子，狠狠地咬下一大口，又甜又多汁，果然是好桃子啊！周琴师！
　　回到客栈，辛圣起坐在大厅中喝酒，见他拿着两只桃子回来，便问：“九弟，你说去借茅房，借了半天，原来是去摘桃子呀！”

　　辛九也不解释，只是笑了笑。
　　辛圣起让他坐下，陪他喝两杯。
　　见他脸上有些不快，辛九问：“堂哥要与周府结亲，终于定下婚盟，理该是高兴的事情，怎么看上去有些担忧呢？”
　　那辛圣起眉一挑，不悦之情升起，喝光一杯酒后，他说：“哼，周通那老奸巨猾，心下也不知在思量着什么。我上门提亲，是给他们周氏天大的颜面，他居然没有马上答应我。”
　　原来是因面子的问题。
　　辛九隐下心中所思，劝道：“听闻周老爷十分疼爱周家姑娘，或许不想她这么早出嫁，才稍做思量。像堂哥这样的好女婿上哪找呀！过两日肯定会有好消息传来的。”
　　“就是。我辛圣起瞧得起周家，是周家的福气。”辛圣起对自个充满信心，不怕周府不答应。
　　纵观整个大正王朝，周家不喜与官家结亲，也不喜与普通商人结亲，除了他之外，谁有官家的身份，却不入官场，是商人，却无商贾市侩。
　　所以说除了他，周家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对于这点，辛圣起十分肯定。
　　因此三日后的清晨，当周府命人传来拜贴之时，他气得震碎了大厅的桌椅，手中的贴子被他揉成一团，那副阴厉的模样吓得掌柜躲在柜台之下，不停念佛语，以求平安。

　　傍晚时分。青霞轩内——
　　绿映推门入内，来到主子跟前，轻声询问：“姑娘，奴婢刚去打扫桃林的亭子，发现了一方手帕。这是何人的呢？”
　　周年接过一瞧，小小的方帕，像是一片绿，那左下角隐隐绣着一个数字：九。
　　是他的。
　　不由地用力握紧，周年说：“就搁着吧，别在意。”
　　绿映应声退下。
　　大姑娘的衣物都是经由她手，这一方绿帕，却是她头一回见。这根本不可能是姑娘的东西。
　　可，又是谁人丢在姑娘练琴的亭子呢？
　　周府内院，近两年连二少爷也不敢随意闯进。既然大姑娘也说不必在意，她再多想便是逾越本份，绿映轻轻摇首，将其忘掉。

　　那一方，周年以玉指轻轻地沾着那数字，那纹理，轻轻地……深怕惊忧了它。

　　夜半三更，挤一章， 我容易么，容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