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周年》萧兰错

27、第二十七章

　　黎明时分，沅洲城下了场聚雨，导致清晨扬起的薄雾缠绕不去。
　　河西码头上搬工们正忙碌地装货上船，吆喝声不断……从迷雾泅出一道青绿的身影，他静立在河岸边，远眺着迷蒙的苍穹。
　　不一会，太阳缓缓升起，照亮着大地，迷雾随即散去。
　　忽地有人行近，“报九当家，会昌辛侯昨日到了沅洲城。”
　　辛九神色一变，查问：“为何此时才来报？”
　　“呃……昨日您去了知画山回来已晚，不敢打扰您休息。”那人答，事实是那名探子昨夜浇了一夜雨现在还躺在床上，故没能及时禀报。
　　“我与你们说过了，关于会昌辛侯行踪要第一时间向我禀报。不许有下回，知道吗？”辛九略加重语调，暗含警告。
　　那人忙应下。
　　辛圣起来沅洲城，难道还想上周府提亲？
　　他忙追问：“辛侯去了什么地方？与什么人见面？”
　　那人答：“昨日辛侯傍晚才到，去了凤栖楼，与周家的周道南喝了会小酒，便回客栈——”
　　“等等。”
　　辛九抓住一个熟悉的名字，马上出声打断。他急问：“你说，辛侯和谁喝酒？”
　　“周氏米铺的周道南。”

　　闻得周道南与辛圣起会面，辛九的内心犹如热锅上蝼蚁，烦躁又不安。
　　若然辛圣起与周年见面，他倒安心些。
　　为何偏偏是周道南呀！
　　那小女子到底知不知道这得有多危险，多危险呀！
　　辛圣起他的喜好，他的喜好是——
　　他从怀内扯出那张烫金的拜贴，手中力道加重，拜贴被他无形之力握皱了。本想今日上周家递拜贴，与她明日再聚。
　　她若喜酒，他亦不介意陪她醉一场。
　　现下辛圣起混进来……他该如何跟她解释辛圣起的喜好。
　　好看的娃娃脸蒙上沉重之气，辛九又问：“周道南今日行程？”
　　“呃……”那人想了想答：“周家公子今天会出席前县太爷六十大寿的寿宴。地点在北大街的江家大宅。”

　　己时一刻，北大街七号门前，车水马龙，聚集了许多人。
　　田渊提着礼物，跟在周年身后。
　　前县太爷江明在位其间，对周家照顾颇多，与周通亦是朋友。
　　江明六十大寿，周通本应出席，只是昨日女儿和儿子丢下一个炸/弹,炸得他魂飞魄散，现在仍躺在床上歇着。只能让周年以周道南的身份代表周家前来祝贺。
　　两人入内，见过江老爷，送了礼，说了祝贺的话语。周年在院内坐下，对座是几位商场上的朋友，他们或茶或酒，闲聊着，静等开席。

　　众人闲谈之际，突然有人走来，笑道：“哟，道南兄弟，料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说罢，来人大方在坐其对面，笑看他。
　　周年起身，行了礼：“小民周道南见过辛侯。”心底冷哼：这世上果然是没有不爱吃鱼的猫儿。
　　她下的饵，这只爱偷腥的猫一下子咬住了。

　　辛圣起笑说：“道南兄弟，无需多礼。”
　　众人闻得眼前的黑衫公子就是会昌辛侯也纷纷起身，与他行礼。
　　姓辛者都喜为自己制造机遇，明明刻意跟随，却又爱假装偶遇。他分明早就查明自己今日来江宅贺寿，尾随而来。
　　同样是尾随，世昌家的辛九倒是磊落大方，从不介意让她知晓。若不是她故意惹他生气……唉！怎么又想起那人了。
　　周年捏紧酒杯，目光放柔。
　　最近的酒越喝越无味，害她喝再多也不醉。总在深夜无人之际忆起那月光如练的夜晚，那人在月光下抚着自己的发梢……
　　只是呀，在“家”，面前没有小我。母亲让她守护周家，守护家人，她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焉敢轻举妄动。

　　对座辛圣起的眼光紧随着她的一颦一笑，内心那股激荡不减反增。越瞧越美，如斯美人，着实令人心痒难耐。
　　若不是碍于他的身份，早就让人擒回辛府供自己玩乐。想他若动情时承转……所发出的声音肯如天籁般叫人着迷。
　　可惜呀，他是周家道南。
　　他曾求亲于他的表妹周琴师未果。
　　他嘛，更是不可能有结果。
　　周琴师不过是敛财的工具，而他周道南，却是他真心想得到的人。于他，不可能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只能旁敲侧击，若让他逮到机会。
　　嘿嘿……
　　光是想像就教人兴奋不已。

　　辛圣起问：“道南兄弟已十八了吧，有没有着婚配？”
　　“周家米铺杂事多，叔父年岁也大。小民还未着婚配，想再等两年。”周年语一住，反问：“倒是辛侯年轻英伟，缘何仍没成家？”
　　辛圣起想：若能抬个男子回家，他早娶了好几房。
　　此时却不能与人坦白。
　　他意有所指地说：“俗语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本侯亦盼得一知心人。”说罢，眉眼缠着对面的男子，眼底的情意大胆又直接。
　　站在一旁边田渊看在眼内又惊又骇。
　　这……这辛侯两月前上周府向周大姑娘提亲，这下却又想纠缠周家表兄。要知周道南对外是男儿身呀！
　　这人又阴又险，男女不拘，得小心应对。

　　周年掩住心底的厌恶，柔声答道：“辛侯果然是有心人。只是……恐怕这知心人，可遇而不可求。”
　　话毕，忽地有人出声应答：“莫替辛侯担心。怕辛侯早已心有所属了吧！”或许正在柳绿花红楼唱着小曲自娱自乐呢！

　　众人回首一望，见一名长着娃娃脸的绿衫公子大步走来，一把轻按住周道南的肩膀笑道：“道南兄弟跑来喝喜酒。怎也不唤我一块？”
　　语带着撒娇之气，仿佛两人是多年的知交好友。
　　辛圣起冷冷地扫过那只按在周道南肩膀上的手，心生不悦。不悦之情，快要填满他的心腔了。
　　连他都还不曾动手抚摸过呀！
　　这……辛九凭什么摸上道南兄弟的肩膀？
　　他想：这两人行商，总会碰面，多少还是有些熟稔的，只是不知熟到可以勾肩拾背的关系。
　　他与辛九堂弟向来不熟稔，亦对他小买小卖也不感兴趣，两家虽同宗同祖，交情却淡如水。

　　在场人对辛九的出现都有些愕然，倒是周年却淡定自若，余光轻轻地扫过按在肩膀上的手，淡淡地应声：“辛九兄弟向来不胜酒力，道南不敢打扰。只恐你醉后，痛不欲生。”
　　这理由，辛九压根不信。
　　只是戏已经开演，他继续演。
　　“哈哈……”
　　他大笑两声，转而靠近，将周年搂在怀中，两人态度亲昵教一旁的田渊惊出冷汗。大姑娘是女儿家，怎能让他如此无礼？！
　　只是田渊纵有再多不悦，只能咬牙吞下。
　　此时周年作男子打扮，辛九虽搂肩搭背，也不过是男子之间的亲厚，不曾失态。若他出声阻止，定招来话柄，恐会泄露大姑娘的身份。

　　辛九笑说：“还是道南兄弟最疼我。哎哟，我天生酒量不好，都不知被杜老爷挖苦了多少回。说白送的酒，我也不会品，形同牛嚼牡丹。”
　　周年端坐着，没有推开他。
　　他身上染上淡淡的木香，一靠近便缠上鼻端，扰着她的呼吸。偏偏他的气息笼罩着四周，让她无法躲避。

　　对座的辛圣起虽知辛九不喜好男子，但见他轻搂着周道南……自然地搂着那位谪仙般的人物，搂着他想得到，却暂时得不到的儿郎。
　　他语带酸意地说：“好久不见了，堂弟。”
　　“辛侯。”
　　两人语调生疏地问候，便没有闲话。

　　辛九偏首，俯在周年耳边，以只有她能听进的语量，说：“若不想被拆穿身份，马上随我出去。”
　　周年一颤，不是因他的威胁之调，而那股喷向耳边温热，教她心口一振，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神色。
　　不待她回答。
　　辛九笑道：“我来寻道南兄弟，当然不是为了喝酒。”微顿，他又说：“道南兄弟还记得前段时间在我这订了一批梓木吗？”
　　周年随他胡扯，既没有点头，亦没有否认。
　　辛九继续说：“木料今日刚运来，却与船期有冲突。若不合道南兄弟的意，就马上装船运走，若合适自然留下。现下还请道南兄弟随我走一趟，好定下方案。”
　　说罢，起身，顺势放开周年，摆手作请。
　　采购梓木？！
　　这事他怎不知晓，田渊不解地看着周年。见她起身，与大家说：“道南有事先忙，不能作陪。大家今天吃酒，吃得开心些。”

　　其他人摆手说好。
　　独辛圣起神色陡然一变，眼底翻腾着一丝暴戾射向堂弟辛九。他好不容易跟周道南见上一面，却被他突然打断。
　　这……堂弟来得真不是时候！
　　若他不是自己的亲堂弟，不是世昌辛氏的独苗——
　　哼！
　　他哪能如此简单放过他呀！

　　周年吩咐田渊留下代表周家出席，她与江老爷道歉一番，提步跟上辛九，田渊无奈地看着他俩双偕离场。
　　每回只要这名青衫公子一出现，大姑娘就会屏退他，不让他守在一旁。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他知晓？
　　只是关于周家的秘事……还有什么是田氏父子不知道？

　　前段时间周氏米铺倒闭的真相，父亲回家后也跟他坦白。
　　他当下又惊又喜，却又猜不透大姑娘的用意。
　　父亲说大姑娘没有说明因由，但他却相信大姑娘。说她性格与周家主母有异，但做事手法一致。她们都不喜作无用之功，亦不做无理之事。
　　那么她与这名绿衫公子之间亦是有理据引吗？

　　一兰一绿两道身影双双走出了江家大宅。
　　辛九收住笑意，淡淡地问：“你的马车？还是我的？”
　　周年不作答，直接走到他的马车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