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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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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赵周认罪认得爽快,在大堂上便将他如何与蒋余正起了争执,如何生了杀意,又如何将那刀送进蒋余正的体内,原原本本的说了个清楚。纪眠琴在堂下听着,又是一顿唏嘘。
他二人的争执起源,却是一个钱字。
蒋余正文章写得好,是整个蘅岚书院都知晓的事情,甚至有些本县不在蘅岚书院就读的学子都知道。秋闱将近,便有人动了歪心思,高价买来秋闱时可能出的题目之后,又托人找上了蒋余正,希望他可以代笔,在秋闱之前把文章写好,事成之后,无论高中与否,都有重金酬谢。
而这被找上的人,便是赵周。
赵周的家境相较于蒋余正来说,是要好上许多的。家中父亲在印郡城内一家大户看门,每月例钱还不算少,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每月还能存些余钱。家中余钱渐多,赵周父亲便琢磨着将家中独子送去读书,往后考取个功名,也好替他这整日给别人看门的老子脸上挣个光,光耀一番门楣。赵周老子深知印郡城内官学多高门大户子弟,其中虽然有勤奋好学之人,却也不乏仗着家中有权势便整日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之人。自己儿子是个见着粪堆便会一头扎进去的苍蝇性子,若任由他去了官学,不出三日绝对成了他人的狗腿子,便不顾家中婆娘闹腾,把赵周送到了离印郡不算很远的蘅岚书院中。
虽然这些年官学兴盛,私学式微,可耐不住蘅岚书院有徐家鼎力相助,每年都有无数银子珍籍流进书院中,替书院留下了不少声名在外的先生。所以赵父将自己儿子扔进蘅岚书院中,是真的抱着自己儿子能考取个功名,把他老子从奴才堆里拉出来的想法的。
赵父左右盘算,却忘了哪怕身边没有粪堆,苍蝇也会闻着味儿自个儿找粪堆去的本性。赵周虽然在蘅岚书院找不着几个志同道合的伙计,可耐不住他每月都要回印郡一趟,来来回回几次而已,他便搭上了城内另一家姓关的小少爷。之后但凡他回了印郡,头一个找的人觉得就是关小少爷。
关小少爷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吃喝嫖赌却样样精通,非常人所能企及。一般来说,这样的纨绔都是贪图眼前享乐,视功名为粪土,可关小少爷却不这么想。他不仅不厌弃功名,反而很执着于考取个名次回家。
关小少爷的狐朋狗友们对他这一点执念十分不理解,只认为他脑子长了泡,常常加以嘲讽。关小少爷则对这些鼠目寸光的伙计们嗤之以鼻。
倘若他秋闱之时成功考取了个功名,往后别人看见他时便会想“虽然他是个纨绔,却也是个秋闱中了名次的纨绔,是个有文采的纨绔呢”。
跟“哦,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完全是两回事情嘛!
然而关小少爷的执念仅限于在秋闱中考个好看些的名次,至于要看那些书,做哪些准备才能考上一个好的名次,就不在他思考的范围内了。
然而一次酒醉,他被青楼里的姑娘哄得开心,一时在朋友面前夸下了海口,说是本次秋闱他一出马,定有个好名次等着他。如若不成功,他便穿添香楼里姑娘的衣裳,坐青楼姑娘专用的轿子,绕印郡走上一圈。
眼见秋闱将近,关小少爷知道以自己大字不识几个的水平肯定连试题上的题目都看不全,更遑论答题了,一时间急得火烧火燎,嘴上都起了一圈儿的水泡。恰逢赵周回城,见关小少爷如此焦急,出言询问之后,脑筋一转,便向关小少爷推荐了蒋余正,说是此人文采一绝却无心功名,又囊中羞涩,关小少爷若是肯砸钱,买来可能要考的试题,让蒋余正写了之后自己带进考场,事后定能考出个显眼的成绩。
关小少爷一琢磨,觉得这法子可行,便一拍大腿,放手让赵周在中间周旋连线。
赵周最初找到蒋余正时,刚一说明来意,蒋余正便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可后来蒋母突然重病,家中没了经济来源,一丁点儿的余钱又被拿来给蒋母买药。纪眠琴又被强嫁于陶思远,且与他渐行渐远,日益生疏。生活种种琐事一同压在他肩膀上,无时无刻的不再提醒他若非家中贫困,他也不至于如此窘迫。他心慌意乱,再加上赵周三天两头来找他,软磨硬泡,他便答应了关小少爷的事情。
自此,印郡城内的纨绔关小少爷和蘅岚书院的才子蒋余正搭上了关系。
整件事情在一开始进行的都十分顺利。关小少爷出手阔气,给蒋余正文章题目的同时便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说是此事的定金。蒋余正拿着这笔银子,心里踏实了许多,只觉得生活又有了希望,便更加卖力的做文章,一心只想等这事了结之后,他便有钱让蒋母安度晚年,还可以带着纪眠琴双宿双飞,不让她吃一丁点儿钱财上的困苦。
他那段时间,一心想着等钱拿到手之后和纪眠琴、蒋母的富足生活有多么美好,甚至于连搬家去哪个地方,买个什么样的小院子,屋子内该如何布置,都规划得一清二楚。
然而他的生命,却在那个深夜戛然而止,连带着他的所有幻想。
蒋余正是在他死的前两天才把手里的题目写完的。关小少爷出手阔气,他便倾尽自己所能,写出了自己最满意的文章,亲手交到了赵周手里,托他回城交给关小少爷。
赵周也没耽误,立马向山长告了假,慢悠悠的回了城,把那沓写满了字的纸交到了关小少爷的手中。关小少爷翻了几页,见上面的字迹工整,言语高深,没一句他能看懂的,心里便十分高兴,当场就把早已备好的银票交给赵周,又加了一小堆银锭子,说是赵周这段时间为这事儿跑腿,也累着了,拿着这些钱买些酒喝。
赵周收好了银票,又同关小少爷一行人喝得醉醺醺的,直至黄昏时分才踉踉跄跄的朝城门方向赶去。
然而他走到半路,却不小心将路过自己身边的一个姑娘绊倒在地。那姑娘一声娇呼,直让他整个人都酥了。他低头看时,那姑娘身形纤弱,娇弱无力的侧趴在地上,腰肢那一块儿狠狠的凹了下去,细的他的手都开始蠢蠢欲动,想要一把掐上去。
他伸手将那姑娘扶起,那姑娘刚一站起来,整个身子又瘫在赵周身上。她抬眼朝赵周看去,烟波流转,娇嗔之意溢于言表。
赵周流连花丛多年,如何看不懂这姑娘的意思,当即便将姑娘横抱在怀,三两步窜进姑娘所指的民房内。
红被翻浪,一夜未眠。赵周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身边早已没了姑娘的身影。他一开始只当是姑娘害羞,不肯出来见他,等他穿衣起床后将不大的民房找了个遍却依旧没有任何人影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姑娘出现的有些不对劲儿。
然后伸手朝怀里一掏,赵周的整个身子便瘫倒在地。
关小少爷昨日交给他的钱,如今只剩了那对细碎的银锭子,那叠银票,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父亲每月不过二两银子的例钱,可关小少爷给的那叠银票都能保证蒋余正一大家子一辈子衣食无忧了,这么大数额的钱,他如何丢的起?
他瘫坐在那偏僻民房中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都没想出个完全的法子,最后无奈之下,只好先回了书院,想着看能不能先把蒋余正糊弄过去,往后再慢慢想法子。
赵周赶到蒋余正房间前时,陶广远正同蒋余正吵得激烈。他不好直接推门进去,便藏在门外柱子后面等着,支起耳朵听着房内二人的争执。
不过片刻,陶广远便摔门而出,头也不回的出了校舍。赵周一直等着陶广远走远,又左右看了看,确保没人见着他,这才飞快闪进蒋余正的房内。
蒋余正那时正在气头上,见到赵周进来,也没什么好脸色。听到赵周说关小少爷这回没来得及给他原先承诺好的银票,只先给了一些碎银子,让他先用着时,脸色就更差了,直斥责赵关二人食言而肥,厚颜无耻,还说要去印郡城内找关小少爷理论,问问他可还要颜面不要。
赵周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听着,心里却杀意渐起。反正这笔钱他是没法儿给蒋余正了,更不能让蒋余正闹到关小少爷那里去,不然不等他爹把他打死,关小少爷就能让他在印郡城内过不下去。
对面的蒋余正嘴里还不停的斥责,赵周却已经一句都听不下去了,顺手抄起矮几上的匕首朝蒋余正刺去。
蒋余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胸前一股刺痛,才惊觉赵周已是满脸的杀气。他惊慌失措,下意识的便要起身朝门外跑去。赵周又哪里会给他逃跑的机会,蒋余正刚一转身还未站起,赵周便把他扑倒在地,又连续朝他背心处刺了无数下,直至身下的蒋余正一点儿气息都没了,他才如梦醒般停了手,惶惶然将匕首和矮几上的碎银子一同收走,静悄悄的溜回了自己的房内。
他性子不好,三天两头与人争吵,最后闹到舍监处。几次下来,舍监烦不胜烦,便让他一人住了一间房。一人单住,不用顾忌他人,倒是给他行了个大方便。他一进屋,便开始思索着该如何解决身上染了血迹的衣裳和手里的匕首。
衣服上血迹斑斑,他想了片刻,便朝自己鼻头狠狠打了一拳,打得自个儿鲜血直流,又将衣服团成一团,胡乱的把鼻血蹭在了上面,做出一副半夜上火流鼻血,随意捞起衣服来擦拭的样子。
至于匕首,他细细看了一遍之后才发现这匕首刀柄处刻了个半截儿的“陶”字,一看便知道是陶广远的东西。联想到先前听到二人在房内的争执,赵周便猜到约摸是陶广远新得了这匕首,刻字刻到半截儿被蒋余正打断,随即争论起来,便随手扔在矮几上,结果最后被自个儿顺手捞起来,刺向了蒋余正。
这东西一看便知道是陶广远的,肯定不能擦干净后放在自己这儿据为己有,只能赶紧扔了了事儿。然而赵周刚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儿,便看见隔壁房间的学子不知什么时候坐在走廊边,正抬头望着月亮,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念叨着什么。门外有人,他只好暂且作罢,靠在门边打算等着那人回房之后再出去。谁知等着等着,他却不小心靠着门便睡了过去,直至有人敲门来叫他时才醒过来。
之后便是全书院的学子都被召集在山门口处等着徐清章的到来,期间蒋余正的死被发现,随即整个书院都被衙役团团围住,一番询问之后,他安然无恙,陶广远却被带去了县衙大牢。
当陶广远被带走时,赵周暗自松了口气,心底期盼着县令赶紧定了陶广远的罪,让这事儿从此了解就好。
谁知陶广远被带走之后便没了消息,定罪与否也没个结论,倒是那些衙役一天天儿的在书院里晃荡的勤快,他做贼心虚,连着几日连房门都不太敢踏出,可差点儿没把他憋死。
正当他快要憋不下去了的时候,听到了两个衙役巡视的衙役闲聊,说是陶广远在县衙里嘴硬的很,死活不认罪,县令也是急得嘴上直冒泡。其中一个衙役只道如今只是没找到证物而已,若是找到了陶广远杀人的凶器,物证人证俱全,定他陶广远的罪也不过是一纸状子的事儿而已。
那两名衙役走远后,赵周内心便开始蠢蠢欲动。
反正陶广远已经被认定是凶手了,他不如帮这些蠢死的衙役一下,趁早把这件事情了解了,也好让大家伙儿早些恢复之前正常的生活。
夜深。三更的梆子在寂静的夜里被敲响,不算响亮,却惊得赵周一头从矮几上坐起。
将门偷偷打开一条缝,左右瞄了瞄,确定四周没有一个人影,这才蹑手蹑脚的溜出房门,一路直奔向蒋余正的房间。
直到他顺顺利利摸进蒋余正的房间内,将那还残留着些许血迹的匕首塞到陶广远的箱子里后,他才悄悄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赵周心里不由得有些得意:瞧瞧!天意如此!不然我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然而等到他打开房门正欲离去,却在转身后看到所有的衙役都静悄悄的站在走廊下时,才恍然大悟今晚的嫁祸异常的顺利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他们设了个无比的简单的圈套,自己却因为做贼心虚,直直的便钻进了这个圈套中。
赵周心知自己是逃不过了,便没再多做抵抗,木呆呆的由着在场的衙役将他带回县衙,第二日便直接升堂受审。
至此,蒋余正一案,其缘由经过,皆水落石出。证据确凿,赵周伏法,陶广远则虚惊一场,县令亲自将他送出县衙。
至于关小少爷,则依旧在印郡城内花天酒地,逍遥度日,蘅岚书院这几日的波澜起伏,于他而言,毫无可言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