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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高撩 ...

  •   工部在前朝勋旧的府邸基础上整治出一座镇国大长公主府。宝乐从兰花家中归来,提着裙摆从从汉白玉栏杆石桥上走过,柳风满袖,花香盈身,再往前去,薜荔,紫藤,蔷薇,花架子搭了一层又一层,花影后隐约可见大鼎,莲缸,蹲兽。梁上崇光泛彩,地下艳溢香融。穿金带玉红红绿绿的丫头仆从随处可见。听说这府里的用度几乎可以比拟帝王。宝乐看去觉得比前周主要略微奢费些,许令本比其他人更擅长花钱。

      许令正和自己的幼子一起钓鱼,父子俩难得相会,虽长久分离,却没有太多隔阂。许令大约正跟他诉说鱼的品种和习性,言笑从容,精神饱满,完全不像被牢狱摧残过的样子。

      宝乐倒起了捣蛋的心思,快步走过去,偷偷捡了块小石头,往水里一丢,啪的一声,水花溅起老高,那眼看要咬勾儿的鱼摇着尾巴潜到了水底,在弟弟惊愕的空当,她已冲过去拉住温柔微笑的许令:“爹爹,牢饭好吃吗?”

      “那是个修行的好机会。”

      “然后呢?”

      “我趁机试试辟谷。”

      宝乐咯咯笑出来,又拿了个弹弓给弟弟,让他边上玩去。眼瞧着他消失在绿柳坡后,才开口,小声道:“爹爹,我娘亲把废太子从岭南接回来了。”她留心观察许令神色,却见他并无意外。果然,他和母亲一早就商量过了。

      “你在担心什么?”许令似乎有些诧异,伸出手指轻轻点她额头:“他会当皇帝。这江山照旧是你舅舅的,谁都不会拿去。元荣废了,还有元策。”

      “我以为母亲会……”宝乐话未说完,先自笑了,她母亲远比常人更沉得住气。

      爹爹呢?宝乐微微眯起眼睛,他依然是那副清风秀骨,万事不关心的模样,只是宝乐清楚母亲的行为必然有他的怂恿和诱导。

      高大的画龙与貔貅纹穹顶,被绕着金龙金凤的玉柱横梁牢牢撑起,青黑色刻花绘草水磨石的地面上洒落着淡金色鸦青色羽纱幔帐,盘龙云海飞鹤鼎里,缭绕着常年不散的香雾。不管换了多少代主人,宣室殿都一如既往地庄严肃整。

      元策盘腿在紫檀木四海升平罗汉床上,周身浮动着清浅的药味。现在刚进入了十一月,他已穿上了薄薄的棉夹衣。宝乐笼着玫红色云鹤披风走进来,一盏缓缓移动的灯笼似的,让这暗沉的大殿亮堂起来。元策暗青色的脸上似乎也多了层淡淡的红光。看到宝乐,嘴角略微动了动,但终于没有笑出来。

      “陛下?”宝乐轻轻歪了歪头,踞于罗汉床上的人已非她记忆中模样。当初的风流华彩,倜傥英姿,如今都已找不到。偏远的地域,恶劣的待遇,瘴气的侵袭,来自元荣授意的,时不时的排挤和贬斥,从云端堕入深渊,毁掉的,不仅有一个人的意气风发,壮怀激烈,还有他的身体和格调。宝乐细眼望去,他淡青色的蕴着病气的脸上,蒙着一层厚重的沉闷和暗晦,如同冬日,放久了,凝固起来的猪油。

      “很意外吧。”元策的眼睛动了动,流漏出些许激动,跟刚刚进入上京的庄户人家一样热切,甚至更严重。“我也觉得很意外。没想到,我竟然还有活着进京的一天。”他身后拍拍旁边的位置:“来,坐呀。”声音显得快活,手掌一动,药味更重。宝乐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岭南的圈禁生活,很大程度上侵害了他的身体,据说刚到那里的时候,水土不服,差点死掉。

      他似乎察觉到了不妥,脸上略微有点尴尬:“真是的,都忘了宫里规矩大。”

      宝乐拢了拢衣袖,坐在旁边宫女抬来的椅子上。这殿里的宫女非常乖觉,其实根本不用他吩咐,宝乐是什么人?她是如今摄政的镇国大长公主的女儿,已经有人上折子请额外赐恩,加封公主了。

      她一如既往地美丽,不,鲜活明媚更胜以往。她的幸福和快乐,并不指望他。元策发现了这一点,心中淡淡自嘲,他以往的自负和狂傲到底是哪里来的。怎么觉得这样女子就得依附着他,才能活的好?

      “你可安心养病吧。”宝乐语气中略有叹息之意,她方才已看出来,元策在这里是半点做不了主的。母亲大人操控他,轻而易举。痛风还有眼疾,无力于沉重国事。这是他下诏书的时候,自己说的,如今看来也不全是假的。

      “姑母最近觅了几个人选,说要给我立个皇后呢。”他面上掀出了新一波嘲讽:“事到如今,姑母还真是为我操心操肺。”

      宝乐为他的语气感到不悦,站起身来,预备离开。母亲是不打算叫他当个权御天下的皇帝。给他一个皇后,大约是想说明皇帝有的,他也得有。只是他不会有后代,也不知道他会活多久。“他会认领你兄长的儿子。将来,等我老了,与你爹爹都退了,那时候坐在龙椅上的,是我们孙子你的侄子。他会姓杨。”母亲轻描淡写,说出了自己规划。宝乐听在耳里,惊在心里。

      天下悠悠众口,并不好堵,她有足够的耐心,并已做好逐渐侵染打持久战的准备。“如果元策活不到那一天,那就另算吧……”

      “妙妙。你在不满吗?”

      “不,是你在不满。”宝乐转身,侧目睥睨:“是我母亲把你从岭南瘴区捞了出来,你却为她不过是利用你而不满。没错,就是利用了。但你有什么资格不满?这世上除了你亲生的父母,哪个会无条件的爱你呢。是你自己作,耗尽了阴后和先周主的期望。其他时候,人不就是出于有用性,而被旁个惦记着?当你连点可以利用之处都找不到了,那才是彻底没了存在价值。可笑你被圈禁两年反省,竟然没有参悟,难道只会怨天尤人自悲自怜吗?”

      “呵,如今的我,不过是换个地儿等死罢了,京城与岭南有何区别,举动无半点自由。”

      “那叫你死回岭南去,你乐意吗?”宝乐冷目反问,元策哑口无言。他不意一两年不见,这个小姑娘就变得如此尖锐,一针见血。

      “得了吧,元策”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十足的嘲讽意味:“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得到了又挑出许多毛病。没有了丰厚优渥的条件,再温柔的情感都变粗糙,再精致的格调都会毁掉。你更甚。在岭南时候不知怎么盼着,再回京城富贵地温柔乡,如今回了,又感叹身在笼中,命运多舛,天不见怜!我告诉你,这叫性本贱!”

      元策呆呆的看着她。

      宝乐转身走人,从阴暗的宣室殿重新站到了阳光下。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胸怀大畅。过去了,都过去了!她的曾经,由她自己做个了结。

      元策也好,元荣也好。那些阴影和往事,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被她想起。

      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还有许许多多的快乐和幸福要去领受。

      等到秋天最后一片红枫落下的时候,比武的校场上,尘埃,也逐渐落定。宝乐对齐天的胜出没有任何意外,只是人赶到那里,亲自坐上了高台的时候,胸膛中的悸动,根本无法忽视。

      她的母亲大人亲自主持武举,穿一身杏黄锦襕宫裙,腰束红玉玛瑙带,高贵逼人,气势暗涌,让人不敢直视,宝乐拢了拢自己鹅黄色的裙摆,嫩嫩的娇纱,嫩嫩的颜色,簪了一支姚黄牡丹,端庄安静,在场众人都旧闻宝乐郡主美貌,陡然见到,大觉心动,竟有魂魄被牵引的感受。只是碍于礼节,都不敢张目凝望。齐天却不同……他没料到宝乐竟然会出现,此刻心脏砰砰跳动,连目光都有些直了,直到司仪官鸣钟奏乐,铿然作响,他才恍然回神,嘴角大大笑开,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发亮。

      如今已经是深秋,但却是难得的艳阳天,皇家旗帜猎猎作响,侍卫如虎,骏马如龙,执戟如明光,兜鍪金鳞闪耀。

      “真是难得的英才。”华阳目光沉凝,关注着校场内演习骑射的儿郎。她唇角带笑,目光灼灼,面上带着一视同仁每个都不错的公正。但宝乐知道她夸奖的是齐天。她母亲亲自操练的人也不少了,眼光非常毒辣。勤奋这种事,当然非常重要。但有些人的天赋,来源于老天的厚爱。他躲过了朝廷的西山搜查队。对华阳来说,考察的那一关,已通过了。

      如若不过——当然也不会放任他死在那里。

      “现在本是考验骑射。校场上的马和弓箭虽然都是上品,但真要比,还是能分出高下。而他简直是凭着直觉,就发现了这些牲畜和工具的优劣。”

      宝乐往下扫了眼,齐天正在检查马辔头和蹄铁。拉着弓弦,调整手感。“不是直觉,母亲。是本能。当初为了生存,磨练出的本能。”

      华阳看了她一眼,眸光又转向校场,他的骑术非常了得,最先到达高台刀山下,攀爬,跳跃,避让,缓急切换,灵活如猿。与军营训练出来的兵士还有不同,他更像一只兽,灵活而自然。华阳明白了初见面的那股违和感在哪里。他本质上是个机会主义者,在军队里,调整了步骤和个性,来配合阵法。

      目前的他,称不上杰出的军务人才,不过是个孤胆英雄。还需得……狠狠调《》教。只是眼下,他的能耐,足够让他胜出了。

      哗——掌声雷动。宝乐是半途来的,并不清楚规则,但眼见齐天最先攀上塔台,在几次击退竞争者后,攀上那插着参差利刃的所谓刀山,拿到了尖顶上的大红球,也清楚是他赢了。

      华阳殿下开怀大笑,亲自举起美酒,犒赏诸位勇士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健儿,显然今天的比拼,她非常满意。宫人奔跑着,把美酒,宝刀送予他们。场中气氛热烈高涨,连宝乐都忍不住激动起来,想拉一匹马来,驰骋一番。

      然而意外发生了。宫人把最大的一杯酒送给获胜者齐天时,他却没有动。宫人恭敬的提醒了一句,他依然没有动。华阳殿下微微蹙起了眉。她爱才,但她更爱规矩。没有人比行伍出身的她更懂规矩和服从的重要性。然而下一刻,齐天便动了,他重新又回身,拿起了弓。回身站好,拉开了步子,手臂微微抬起,看准了高台。这个举动非常危险,若是他手中有箭,便会被当作忤逆,就地格杀。

      偌大场地顿时哗然,似乎连风都停止了,众人切切私语,交头接耳,疑惑或叹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宝乐急得手心冒汗:你个笨蛋,你作什么死,这大好机会,你敢乱来,我就,我就……你不要扬名立万了?

      然而齐天却很平静,那张俊美却敦厚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多的表情。他从臂弯里拿下刚刚摘到的代表胜利的红缎带球,搁在弓弦上,咬了牙齿,用力绷紧,硬铁木的弓,被拉成了满月形。宝乐正急得恨不得拍桌子,就见那大红球冲自己飞了过来,又疾,又准,一往无前,一只大红鸟似的,朝着自己的怀抱就撞了过来。

      宝乐甚至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就那么下意识的伸手一接,大红球就到了手里,一手软而热的质感。这下子,更突然,众人都惊愕了。

      场中静默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热烈的掌声,不仅有掌声还有大笑声,甚至胆大之人的口哨声。这么远的距离,那样轻的绸缎球,并不是只要力气大就可以办到的。还有那么美丽的宝乐郡主……他几乎是做了在场众多男性想做又没能力或者没勇气做的一件事。

      有年老的臣子正欲开口呵斥,却见华阳竟也开怀大笑,毫不为忤,于是又默默退了回去。本已习惯被人瞻仰,领受各种仰慕目光的宝乐却在这样的掌声和笑声中腮帮滚烫,面颊几乎红得滴血。这个……鳖熊。真是前段时间太惯着他了。宝乐捏紧了粉拳,垂了头,却克制不住胸中激荡得一股股热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高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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