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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偷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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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躁动难安,一半是恐惧,一般是太闲。宝乐一定得找点事给自己做,就像一开始疯狂的种花。她不敢让自己长久的空下来。“这样可以吗?”宝乐拉拉自己玫红色冰玉梅花撒脚裙,头上梳着两股辫子,把精美的钗环去掉,戴了一朵绒花:“会不会很扎眼。”
“您放心”梳头的小丫鬟笑道:“我这两日出门,看到这小邑里的小姐姐都是这样装扮的。”
宝乐轻轻晃了晃脖子,对着镜子,看着那朵绒花笑道:“这种样式和色彩,京城里早就过时了,到了这里,竟然正值时兴。好看吗?”宝乐问着丫鬟,眼神却看向齐天。齐天刚练了一趟拳回来,浑身都散发着热气:“好看”他笑着说。如果跟宝乐相处上有什么长进,那就是他如今出入卧室遇到大小婢女都不在局促难安,也能轻松的接上话。
然而这长进毕竟很有限,比如现在。宝乐立即反问:“真好看吗?真好看为什么只流行了一个月?可见它是丑的,所以人们迫不及待把它换掉。”
听起来竟然很有道理……齐天微微瞠目。其实他很多时候都不大懂宝乐的逻辑或者说搭不上她的思考方式。宝乐果然伸手,要把这朵花摘掉,齐天忙阻止了她。
“丑的还要我戴吗?”宝乐挑着眼睛看着他,下巴微微抬高。
“不不,”齐天急忙保证:“你戴很好看。比我见过的都好看。”宝乐嘴角已然翘起,却依旧不依不饶:“要么在山里,要么在军营,你才见过多少女人,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齐天急忙解释:“我,我这两天在这街上看到的。”
宝乐却貌似更怒,一扭身子:“好嘛,我成日家不敢出门,你还有那闲心和功夫去大街上看姑娘。”
齐天一愣,脸皮顿时红涨,若论口齿,再活一百年,他也比不上宝乐。当下只管着急忙慌的说不,“我是去看看有没有异常的外来人,有没有暗中窥视的,并不是去看……看姑娘”
宝乐却又嗤的笑了。老实人。不逗你了。
齐天这才松了口气。他时不时会被宝乐捉弄到尴尬无措,却意外的不讨厌这样的相处模式。
宝乐站起身来转了个圈圈,流利的腰线,黑黑的发,划出了曼妙的弧线。竟然显得格外活泼。真
有些小城姑娘的感觉了。
齐天去教府里的随从练拳棒,增强自卫力量。宝乐就跟丫鬟一起绣花。她出人意料的,不是横针不拈竖线不拿的懒货,恰恰相反,她有一手不错的绣艺。身份高贵,真品难得,略微流到外面两件,还被炒出了不小的名气。
但说来可笑,认真练习,是因为父亲夸过“女孩低头做针线的样子尤其可爱。”初始不懂,只是喜欢被夸赞的感觉,后来想想,父亲和母亲长久分居,大约也是寄托某种怀恋。毕竟古诗里说“窗外卧听潇潇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又说“花随玉指添春色”,男人对这种温柔朴厚的生活细节,尤其没有抵抗力。
尤其她不是为谋生计而绣的绣娘,那姿势神情添了许多拿娇作态,于是更多了玩赏价值。许令曾画过她绣花的图像,寄给军中的华阳殿下。
红缨飞舞,寒光闪烁,身如游龙,矫健清爽,正是大好男人。小丫头朝着前院眼勾勾看了会儿,笑嘻嘻的推搡宝乐:“小姐,若真有一天,你玩腻了,就把他奖于我吧。”
宝乐先是一怔,随即笑出了声:“这人可是个祸害,把我的人都心勾跑了。那是我的恩公,要给,也是把你赠与他。”丫头便抱住了宝乐:“都一样,都一样。谁给谁都是睡,也没差。”“你呀,当心我撕你的嘴。”宝乐作势拿针戳她,吓得她笑着求饶:“您舍不得就直说嘛。”
齐天听到后厢银铃似的笑声,回头看,就发现她坐在两盆石榴旁边跟丫头玩闹,拿着绣花绷子的手直抖,仿佛要从椅子上跌下去了。随后又把绣好的手帕展开,迎风一抖,炫给人看,仿佛在等着夸奖。那绢面上绣着白杨,青翠昂扬,枝头有鸟,叶间有风,仿佛能听到叶片呼啦啦的响。
刚跟丫鬟们说笑几句,她又收回去,仿佛发现了哪里不好,再补上两针,低着头,梅红小袄里,露出一截细腻的脖颈,阳光斜照,低眉信手,端详描摹,一幅可堪入画好姿态。玉人栏杆,华枝春满,温柔而愉快。齐天的心,在一瞬间,撩起前所未有的温暖而舒适的波浪。在此当下,竟然觉得两个真的成了夫妻。
直到家丁一声呼喊,请教“抱虎归山”之后是什么招,他才回过神来,抓着对方胳膊,双拳出击,感慨自己真是想得太多。哪怕她现在温润甜美如出嫁新妇,也没有身为他妻的觉悟。最多,是因为不可抗拒的外因,不得不搭伙过日子。再或者,专业护卫兼职入幕之宾。
阿长一大早提着篮子出去,她说这会儿有乡下人推着板车卖菜卖果子,还带着露水,最新鲜不过。这会儿带着一筐子水嫩嫩脆生生的白菜回来,宝乐一望就道:“你这可不是傻了?那么多,喂兔子吗?”
阿长笑着把蔬菜交给厨娘道:“因为那卖菜的老爷爷腿脚不是很方便,所以就全买了。”
“嘁,你这丫鬟,越来越大胆了。拿我的钱当好人。”宝乐这样说。厨娘立即笑了:“是小姐素日惯于大方,又惯于积德行善,所以阿长姑娘才这样。若换个严苛点的主子,她也不敢的。”齐天在一边听着,又看阿长,她果然还是笑嘻嘻的,一点都不怕。
“这丫头,惯常拿我的物事去大方。在侯府的时候,就时常掏摸我的东西儿。”宝乐笑着瞥齐天竟然是冲他抱怨的样子。
阿长一边给宝乐调她每日早上吃的玫瑰清露,一边笑道:“小姐那么多衣裳,成箱成柜,好几间屋子堆不下,侯爷还只管买。有些您连穿都没穿过,都压在下面,时间久了,都朽了岂不可惜。挑那些伶俐忠心的赏了,也是小姐的恩德。他们感念的也是小姐。一个夸,两个赞,说的多了,神仙知道了,也保佑小姐多福多寿。这叫当好人得好报。”
“……好刁一张嘴,我不要跟你说话。”做好事总有好报吗?宝乐对着镜子摸了摸鬓角。她的生命烛快要熄灭了。满打满算,还能活八个月。她又转头看齐天,他还能活很久很久……
齐天不明所以,看她视线落在自己鬓边,便伸手整了整,以为自己练武练到发丝凌乱。宝乐叫丫鬟拿凳子过来,齐天担心自己身上的汗味熏到她,又特意挪远了点,坐到下风向。宝乐便叫丫鬟抬小桌案过去,上面放着茶水和点心。没有精制的玉露核桃酥金丝软枣糕了,现在吃的是街上买来的猪口条和油炸鬼。
然而宝乐迅速发现自己的失落是白费,因为他根本没感觉,还是大口吃东西,吃得喷喷香,赋予这街边粗小吃和侯府精细点心一样待遇。大约以前吃燕窝也是吃萝卜丝。啧,宝乐替他以前享用的美味佳肴感到无辜,牛嚼牡丹,全白费了。她笑道:“齐天,你快活吗?”
齐天点头:“我如今能亲自保护郡主,我觉得自己很快活。”宝乐歪了歪头:“撒谎,你明明愁的不行。压力好大,战战兢兢,好像保护一个花瓷瓶,瓷瓶放在叮叮当当车里,走在坎坎坷坷路上。路不好走就罢了,这花瓶自己不安分,还有许许多多人觊觎,一不小心就坏掉,直叫你操碎了心。”
齐天噗嗤一下笑出来,放过那出尘绝艳的外表不看,单这张嘴,他也是顶顶服气的。忽然很好奇,这样的姑娘,是被什么样老子养出来的。
日暖风高艳阳天,齐天晚上轮班守夜,现在操练了一晌午,花香一熏,太阳一晒,甜蜜蜜轩室里,人开始犯困。他迷迷瞪瞪睡去,模模糊糊听到风声鸟语在耳边响,仿佛自己回到老家的山林,睡在大树下,草地上。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来,满鼻子都是青草被太阳蒸腾的味道。放羊的时候睡着了,羊会用毛绒绒的脑袋拱他的脸。
今日也又不同,那碧绿的草地上开白色的花,仿佛天上落下的星辰。星辰中央站着一个姑娘。柔柔一捧青丝,情意缱倦的回眸,眼波一转,叫人心惊肉跳,脚下软软,心里慌慌,飘忽得像山林清晨的薄雾,她根本不会发现自己,因为自己也是一棵树或者一棵草,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贪婪的打量,直到一只羔儿踩到了他的脸上……
宝乐看他睡梦中笑出来,大为奇怪,拿刚刚绣好的手帕垫了指头,去戳他的腮帮。齐天睁开眼,措不及防的,带着天真表情的娇颜闯入瞳孔。宝乐的表情瞬间错愕。齐天怕她尴尬,赶紧闭上眼,继续装睡。宝乐恼了,捏住他的鼻子:叫你装!
齐天又赶紧醒来。“你梦到了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宝乐摆出了审问的脸,那语气可算不上友好。怎么自己就老做噩梦他却可以睡得这么安逸呢。
齐天沉默,不敢说。“怕你生气。”
宝乐三催四逼,他终于妥协,摸摸鼻子,犹犹豫豫的总结:“我梦到你在放羊。”宝乐先是一愣,随即就表现出不满,放你个头哦,我怎么会去放羊,“像我这样的出尘绝艳小仙女,要放也是麒麟。”
齐天点头如鸡,诚恳保证下次一定梦到她在放麒麟。宝乐一滞,好气哦,从现在起不跟笨蛋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