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诺》疯沓

38、真相？

　　第三十八章 真相？

　　君若雪驾着马车，马不停蹄，向着东南方的东泽郡飞奔。

　　她怕许思安追来，写了一封信，拖延时间。还好许思安眼睛瞎了。她敢保证，自己模仿弟弟写的那封信，世上能分别出来的人极少。许思安过去，是能看出来的，但现在的他，只听别人念，看不见笔迹为何。

　　许思安年年来银安城，她都没有机会接近，今年她照例于梅老先生生辰时日，在城门前等着，却见许思安身边，竟然站着她的弟弟君若辰。

　　她震惊，恐惧，继而愤怒，痛苦。

　　她设下这个陷阱，却是无用，几日下来，君若辰与许思安形影不离，然而老天开眼，最终给了她接近弟弟的机会。

　　程诺醒了，却因为被灌了药，四肢无力，反抗不得。

　　“姐……”程诺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姐姐为何要迷晕他，目的为何，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闭嘴，”君若雪冷冷道，“君家没有你这般不肖子孙。”

　　程诺后脑晕晕沉沉，就如同他当年被卖去西南山地那时。他努力挣扎着勉强发声，“我们去哪？”

　　姐姐既然如此，定是不会轻易放他回去了。

　　他必须镇定，如今小安定在银安城四处找，到时候定会问道画铺赵老板，他遇见疯三娘时，离着画铺后门并不远。可就算小安聪明，也不会想到疯三娘是他的姐姐君若雪。

　　他该怎么办？

　　想要逃走，想要求救，先装的乖顺，再跟姐姐好好说说，首先，他得知道姐姐为何要绑架他。

　　程诺想到此，放弃了挣扎，他安静的躺在马车上，听着马车之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不久，电闪雷鸣。

　　又是个雨天啊。

　　想八年前，君家离开银安那日，也是个暴雨雷闪交加的日子。

　　当时他与小安约好了，在城门的石碑下，见最后一面，小安说有东西送给他。可那日一早，父亲临时决定，他们出发提前了一个时辰。他想说服父亲再等等，银安与东泽距离很远，哪怕只有几年不得相见，他也想与小安好好的道别。

　　可姐姐以天气为理，执意要提前走，父亲最终听了姐姐的。

　　他在家人的催促下上了马车，十万个不情愿的离开了古城，马车刚经过城门，也是这般电闪雷鸣，北风呼啸，继而暴雨倾盆。

　　他与小安，好不容易重新相遇，好不容易敞开心扉，好不容易许下婚姻之约，苦尽甘来，枯木逢春，姐姐忽然出现，横生曲折，把所有美好的想象生生打断。

　　马车在暴雨中前行，君若雪驾车不眠不休，偶尔停下来，喂给程诺一点水饭，程诺老老实实的吃，化妆温若无害乖巧可爱，却是仔细观察着君若雪的一举一动，君若雪从不与他说话，举止与眼神之间，似乎对他有着莫名的恨意。

　　姐姐与自己八年没见，为何要恨自己？

　　而且姐姐似乎并不在意，当年他忽然失踪，被卖去西南山地，也不在意这八年他去了哪里。

　　车行了半月，程诺终于得见天明，被君若雪背下马车。一座小院，不大，四间小屋，程诺恍惚有点印象。他被君若雪丢在屋子里破烂的床上，床很久无人用，床头两个蜘蛛网，被褥泛着霉味。

　　“记得这儿吗？君家祖宅，咱爷爷还在世时，爹带着咱们回来过几次。”君若雪终于开口，她换下了疯三娘破烂的粗布麻衣，穿上寻常百姓家妇人的衣衫，梳洗长发，再入程诺眼时，邋遢全无，一位小家碧玉的清纯美人。

　　程诺点点头，想着此时，该不该问一问，姐姐为何要绑他回祖宅？

　　姐姐若是与他要求，他定会随姐姐回老家，用不着这般……这般暴力。还有，姐姐的恨，从何而来？

　　“你还记得自己是君家人！”君若雪忽然怒目而视，“那你记不记得，当年是谁害的我们君家生意失败？欠下巨债？我们被债主逼的走投无路，不得不变卖家产，举家迁回东泽老家？还有爹的病……你竟然还跟那许家的瞎子，勾肩搭背，有说有笑。你该一刀杀了他，为爹报仇。”

　　程诺摇头，“姐姐，当年的事，不是你想的样子！”

　　“不是？”君若雪冷笑，“君若辰，君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就在旁边的祖屋里供着，爹娘在天之灵看着咱们。你如今还是与八年前一般，与我说出这般荤话！我看你是被那姓许的迷的无可救药了。”

　　程诺不断的摇头，他手脚被缚，除了摇头外做不得别的。

　　姐姐的恨，对的不是他，而是许思安吗？

　　姐姐故意绑走他，为了让小安焦急难过，为了报复当年许家大哥对他们君家的冷漠拒绝？还是许家大嫂把唯一治病的千年山参给了别人做药，而非他已病入膏肓的父亲？

　　八年前，他们举家迁回东泽，因为生意艰难，债主上门没错，却还有其他原因，因为父亲自知病的厉害，时日无多，想在临时之前，回东泽老家看看。

　　姐姐怎么能……怎么能一门心思的怨恨许家？

　　“君若辰，你都忘了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君若雪激动的拉起程诺的领口，她的力气极大，狠狠的把程诺推向白墙。

　　“当年父亲找到了便宜的货源，不远千里从阳湖新进一批稻米，倒卖给许家的米铺售卖。许思宁他事先说好，全都要了，我们君家相信他，才投入了所有的银子，甚至抵押了宅子借债。可他许思宁忽然翻脸，怎么也不肯收我们的稻米。父亲跪下求他，他却紧闭大门不肯见。如不是那般，我们君家何苦会因为周转不灵，把家底赔了进去，稻米烂在货仓无人问津？父亲怎么会被气坏了身子，正壮年就撒手人寰？”

　　“不，不是，”迷药的药性弱了不少，程诺提起一口气，与姐姐争辩，“姐姐，许大哥当年不要咱们家的货，是因为父亲从阳湖进来的粮食，都是劣质的稻米，为了保质，浸泡过药水，会吃死人的！”

　　“你给我闭嘴！”君若雪狠狠扇了弟弟一巴掌，“爹问过大夫，那东西根本吃不死人，顶多拉几天肚子！”

　　她的好弟弟，八年前，就是这般顶撞父亲，为许家说话。明明是许家毁约在先。他许思宁不仅自己不收，还告知了银安城其他粮商，他们君家这批稻米浸泡过有毒的药水。弄得君家的货再也卖不出去，囤积仓库，发霉发臭，君家没有回笼银子，周转不灵，四处求借无门，最后不得不变卖抵押的房子抵债！

　　程诺眼间有泪，脸颊隐隐作痛。

　　他见到姐姐时，姐姐落魄模样，装疯卖傻，让他心痛。可现在，姐姐口口声声说着仇恨，说着八年前对许家深深的误会。

　　他的心更痛，痛心为何姐姐是非不分，朱紫难别。

　　当年许君两家的买卖，白纸黑字，写的明白，必须保证质量。多年邻居，许家大哥给君家若干好处，粮食收价，从来比市场价高很多。父亲经常与他说，君家得了许家不少便宜，让他在私塾多照顾许家小少爷。

　　是父亲自己利欲熏心，为了多赚差价，乱走货源，被粮贩子欺骗，从阳湖低价收购了大量劣质陈米。若是如此也就罢了，陈米价贱，人不吃，也能卖给大户人家的畜生吃。许家门路多，定是能给帮忙售掉的。

　　但这批稻米泡过药，样子看起来像新米，光泽饱满。药无色无味，却是有微毒，少而痢疾腹泻，多者致残致命。许家大哥看货时，觉得光泽不对，许家大嫂懂医术，很快就发现了此中关节。

　　所以许家大哥才退了货，并言明这东西不能流通世面上害人，让父亲报官，查清毒大米的源头。父亲胆小，据说那粮贩子，背后有霸王寨的山匪撑腰，不敢得罪，没理会许家大哥的警告，还想着悄悄的把毒米便宜卖出去。

　　许家大哥知道后很生气，才把君家稻米有毒之事告知了其他不知情的粮商，并且多次紧闭大门，拒绝见上门认错的父亲。

　　程诺从不觉得，许家大哥当年做得有什么不对。

　　“姐姐，我们君家当年落得那般田地，是咎由自取，贪心不足，自食恶果，怨不得任何人，”程诺仰倒在床侧，他的坚持，如八年前依旧。

　　君若雪气的发抖，“枉许家与我们多年近邻，你与许思安，还是自小玩到大的同窗情谊。他许思宁冷血冷情，连条活路都不给我们留下！还有，陈淑那个贱人！什么活菩萨，就是个见死不救的狠毒妇人！他们夫妻，他们许家，没有一个是好鸟！”

　　姐姐报复的对象已经过世了，这份怨恨，似乎又转移到了小安的身上。

　　小安就更无辜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小呆瓜就知道上课打瞌睡，杵着笔杆子看他画画，对家里的生意，完全不闻不问。

　　程诺却是知道一些的。

　　君家朝不保夕，且因为毒大米的原因失了信誉，再无人敢与君家做任何生意。父亲一病不起，病来如山倒，下不了床，半月不到，就到了膏肓的程度。

　　君家那时候，几乎所有家当都变卖了还债，抵押宅子找到了买家，也要尽快腾出来。父亲病重，却请不起大夫。父亲因着之前毒米的事故，没有脸面再求上许家，也不许妻子儿女去求许家夫人给他看病，就这么耗着。

　　直到父亲病重昏迷，他才瞒着母亲姐姐，悄悄敲开了许家大门。许家大嫂陈淑一听，就急急忙忙提着药箱，给君父看病。可是这病拖得太久了，她纵使医术高明，也无力回天，只能用名贵的补药吊着精神，维持些许日子。

　　陈淑下针，君家老爷慢慢转醒了，他老泪纵横，悔不当初，说死前想回东泽祖宅看看。从银安到东泽，最快也要半个月的路程。君家娘跪求陈淑想想办法，为老爷续命到回到东泽，圆了老爷最后的愿望。

　　当时许家几乎把所有能用的名贵补药，全都拿了出来，白送给他们，为君家老爷续命，但半月时长，消耗巨大，许家存货远远不足，许思宁便花了不少银子，把银安城所有药铺搜罗了一遍，只要有用的补药，全都买了下来。

　　许家大嫂把补药全都制成了配药的药粉，方便路上携带。

　　银安城百姓，都知道许家在找补药，家家户户多少受过“活菩萨”恩惠，但凡有点家底的，全都把存货送到了许家来。其中就有一棵极品野山参。

　　许家大嫂得了山参，心里的担忧放下了一大半。这棵山参入药，至少能续命一个月，比一堆补药加起来都有用。

　　她高兴的把这件事告诉了君家，正想着如何入药，那夜，有个外地的妇人带着孩子，找来许家求“活菩萨”救命。

　　妇人说，他们是逃难的饥民，没有银子，她本不该奢求活命，但孩子年纪小，她死了孩子可怎么办呢？听说有活菩萨在许家，就来碰碰运气。

　　妇人面色不好，陈淑一看便知是痨病，若是放着不管，顶多再活一年。

　　她见妇人牵着瘦骨如柴的孩子，名唤阿洛，只比他们家小安大几岁。她立刻扶了妇人起身，许诺一定会尽全力救她性命。

　　病非难治，也能根除，只是需要的药，挺难找齐的。却是巧了，她手上刚好有其中最难找的一味，千年野山参。陈淑左右两难，君家一边已经说好了，但只能续君老爷命一时的性命，而这边，却是不一样，救命非续命，药到病除，妇人自此康健。

　　她与丈夫商量后，最终还是选了妇人的一边。她把前因后果，与君家夫人解释，却是被痛骂恶毒妇人。

　　程诺那时候，跟母亲讲道理，许大嫂帮他们，是因为情分。就算没有野山参，许家大嫂也不要银子尽心的给君老爷治病，这么说她不公平。结果他被君家夫人臭骂一顿，第二天匆匆赶上马车离开了银安。

　　八年了，原来姐姐还深陷在莫须有的仇恨之中。

　　程诺忽然觉得姐姐很可怜，“姐姐，我知我无论如何说，你也听不进去。你绑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你说这些吗？”

　　“你还不知道吧，许思安他没告诉你？”君若雪大笑，“也是，像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他又怎会告诉你。我看他对你挺不错，怎么，你们已经上床了？许家现在发达了，青国南北之地遍地粮铺，富可敌国，许思安的床，可是不少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往上爬呢！你都怎么伺候他？用下面，还是上面？他那处的滋味如何？”

　　“君若雪，你住口！”程诺忍无可忍，“我与小安之间，清清白白，没你想的那般龌龊不堪。”

　　“龌龊不堪……哈哈哈……”君若雪哈哈大笑，笑的眼泪流下来，“没错，我龌龊，我不堪，我他妈被千人骑万人压，我一个千金大小姐，活的连妓女都不如。都是谁害的，谁害的！都是他妈许家害的！”

　　君若雪被刺激，语无伦次，四处乱砸。桌上被掀翻了，瓷碗掉在地上，摔成碎片。疯子不停地抓着自己的额头，时而捂着脑袋撞击墙壁，撞出了血流满侧脸。

　　程诺趁机翻身，滚下床榻，勉强抓到了一块碎瓷片。他握着瓷片的手藏在袖子中，慢慢挪回床边，他必须沉得住气。他的药力没有完全过，浑身依旧虚软无力，但最近几天，他装的比较乖巧，姐姐已经不给他喂药了。

　　程诺缩了缩身子，他必须再等几天。

　　君若雪边发疯撞墙，边怒吼着，“君若辰，你知道许家对我们做过的事吗？你走了，爹病死了，娘上吊了，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我一个人……”

　　程诺想说，他没有走，他只是被人贩子绑了去卖了，想想姐姐也是苦命人，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门户没落，什么都要靠自己努力。

　　父亲没有撑到回到家乡，母亲竟然也……

　　君若雪忽然扑上来，“君若辰，你要替我报仇，替爹娘报仇，杀了许思安……杀了他！许家……许家……当年许家抹了我们的户籍。君家在户籍名册上，全都是死人！”

　　“什么……户籍……”程诺睁大眼睛，小安从没与他说过。

　　抹了君家的户籍？

　　他一直以为，君若辰没有户籍，是因为他被卖入深山，家人以为他已经死了，才给他登记了死亡。

　　抹去活人的户籍，就算还是六部主事也不敢，许家当年只是银安城中一个小小的粮商，哪里有这般本事？

　　程诺忽然浑身冰冷。

　　许家没有这等本事，但……凤阳秦王府……有。

　　君若雪怒骂，“没有户籍，这八年来，我躲躲藏藏，有家不敢回，在破庙装疯卖傻，我为了活下去，爬上成百上千男人的床，不断的陪男人睡觉！你以为我不想清清白白吗？我反抗过，挣扎过，有用吗？没有人会可怜我，给我哪怕一文钱，一顿剩饭。我要活，就必须用身体去换。”

　　“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也想知道啊！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死人，连城门都进不来，只能在山沟沟里藏着，生怕被当成逃犯抓了充奴婢。爹就病死在东泽城门口，至死都没有回到祖屋，母亲受不了躲躲藏藏的日子，爹一死就跟着自尽了。我……我就在西郊山头，随便挖了个坑，把爹娘埋了，他们连君家的祖坟都进不去！”

　　姐姐的话，如晴天霹雳，劈的程诺许久才清醒心神。小安只字未与他提及。他想起见不久前见秦王爷的时候，秦王爷曾说，他欠了君家。

　　他当时不明白，又不敢直言问王爷为何那般说。

　　如今……

　　程诺垂下眉眼，感觉手心湿润，刚刚不留神，握紧了拳头，碎瓷片割伤了手掌。

　　血，滴答滴答，生生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