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豪门天气晴》Lady_乐宁

5、第一章 暴戾夜审 1

　　麓城地处关中平原中部，北濒渭河，南依秦岭，八水滋润，自古被记载为人杰地灵之地。2000年之后，环绕麓城最偏远地区的城际高速公路也顺利建成开通，整个城市的发展全面高速化，现今已然成为本省经济重镇。可是经济的高速发展带来的机会、财富，同时也带来了贪婪和罪恶。

　　窗外，已经一片夜色浓黑，麓城公安局特刑处（特别刑侦处）的会议室里却一片灯火通明，浓烈的烟味弥漫了整个屋子。诺大空间的里，伍卫良一个人在踱来踱去，一手叉腰一手燃着一支烟，一张“生人勿近”的黑脸把他的亲生儿子伍晓都震慑得不敢靠前一步。

　　伍卫良是麓城公安局副局长，今晚也专程来到特刑处——“敬陵盗墓案”立案已经两个月，至今未能查出任何犯罪行径的蛛丝马迹。今天晚上是案子的最后期限，如果仍是侦破不到任何有效罪证，明天一早，这个案子就需要按照省公安厅的指示正式收案，宣告结束。

　　“伍晓，章启霆还没回来吗？”伍卫良掐灭了不知今夜的第几支烟，对着门口喊。

　　一直守在门口的小伍闻声进来，看见自己老子一脸阴沉，平日里嬉笑嘴脸收敛得一干二净，战战兢兢说，“快了快了，我刚刚给我们老大打过电话了，他说他马上回来。我们老大说‘马上’，那绝对就是‘马上’，肯定分分钟人就出现了。”

　　伍卫良眉心皱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我是让他去相亲，但没让他选在今天这个节骨眼上去相亲啊！如果今天再拿不到任何突破口，明天省里一道命令下来，这案子不想收也得收了！”说完，他又一次问，“审讯室那边审得怎么样了？

　　小伍一下子恹了，不抬头地嘟囔，“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嘴太紧，撬不开。”

　　“到底是撬不开，还是人家嘴里根本没‘东西’？”伍卫良有点不耐烦。半个晚上的审讯，嫌犯竟然滴水不漏，如果不是属下太无能，就只能推断嫌犯真的无辜。

　　小伍顶着上司兼老爹冷飕飕的眼神，说，“‘东西’肯定有。我们老大说了，敬陵这个案子里一定藏着事儿。那么大的一个陵墓里面一片空，肯定是被人盗过！爸，我们老大都这么说了，您还不信吗，他是警神，不是您说的吗？”小伍一边说一边窥视父亲的脸色，心里却暗叫不好，因为他已经在伍卫良的脸上看出了决定收案的前兆。

　　“他说这个案子藏着事儿有什么用，就算真是天王神仙说，那也得拿得出证据！”伍卫良撸开袖子，看一眼腕表，已经8:10，离明天早上8点他向省厅领导做查案结果的最后汇报时间，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最终定案的之前，一切还可能出现转机吗？

　　“十几个考古学的专家不都一致认定敬陵里应该藏有不少文物吗？可咱们看见的却是一座空墓，肯定是被人盗了呀。再说，墓为啥叫‘墓’呀，至少里面得有口棺材吧？现在那么大的陵墓里连具棺材都没有，不是让人盗墓了还能是啥？”小伍一急，口音都冒出来了。

　　伍卫良看儿子一眼，狠狠吸一口烟。他何尝不知，“敬陵”这个案子，九成以上是盗墓者所为？可是，历时两个多月的调查，却连一点犯罪证都没有找到，这让他也为难至极。

　　“去把资料拿给我，我再看一遍。”伍卫良说。

　　小伍赶紧遵旨照办。伍卫良拿着儿子递过来的资料，不知第几次的再次翻看。他依旧烟不离手，脸孔陷在一片烟雾缭绕里。重读着资料，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还有他最欣赏和信任的爱徒章启霆也错了。破案需要执着，但不能死认一个方向，因为，在真相大白前，没有人能证明自己的推断百分百正确，所以，也就没有人的推断可以被百分百相信。

　　会不会，“敬陵”真的只是一座空陵，是古人故意建筑的又一座“幌子墓”而已？

　　三个月前，当“九号墓”出土，引来许多考古学家，在纷繁的猜测和考证之后，几乎所有学者一致认定“九号墓”只是一个陪葬墓，而它“陪”的正是传说中的敬陵。

　　所谓“敬陵”，是唐代贞顺皇后的墓陵。

　　警方特别聘请的唐史教授讲述说，这位贞顺皇后，当初其实只是唐玄宗李隆基宠爱的一位贵妃，叫做“武惠妃”。1000多年前，当这位年仅38岁的武惠妃死去，被下葬于敬陵，唐玄宗因为宠爱她，赠给她一般妃子难得的“贞顺皇后”的殊荣。也是因为宠爱，李隆基还将这位贵妃以很高规格厚葬。史书多有记载，说这位贞顺皇后的陵墓规格相当豪华，内部应该存在一个外形如宫殿一样的巨型石椁。但有关敬陵的具体位置，史书却记载不一，因此1000多年来，“敬陵到底在哪里”这一猜测一直没有定论。

　　“九号墓”出土，才把人们的目光慢慢引向“敬陵”。

　　两个月前，当公安警员陪同国家考古工作人员来到“敬陵”，却发现陵中空空，并不见所谓“外形如宫殿一样的巨型石椁”。一时间，专家普遍认为，陵墓已经被盗墓者抢先而入。也就是说，陵墓中的东西已被盗走。

　　于是，麓城公安机关立即立案，并且成立专案小组，还找来专家学者协助。可是，所有人面对一个共同疑问无法解释——如果“盗墓”的猜测真的成立，盗墓团伙是如何在千年之后将巨型石椁盗走？

　　是拆成小块盗走？

　　还是整椁移动？

　　整椁移动，工程庞大、目标明显，这样的作案手段会留下诸多痕迹，不可能在公安人员排查两个多月后，仍没能发现任何目击证人或证物；拆成小块盗走，虽然作案手段可以相对低调隐蔽，但作案周期很长，如此长时间做案又不被发现亦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渐渐的，有专家提出了另一个假设可能——“幌子墓”。专家告诉警方说，在古代，莫说君王、妃嫔，就是很多达官显贵为了保证死后墓穴不被盗掘，也会修建一两个空墓做“幌子”，掩人耳目。根据这个说法，大家开始怀疑，也许现在警方发现的这个“敬陵”，其实也只是真正“敬陵”的一个替身，一个空墓。

　　两个月的刑侦行动不见任何收效，连事实似乎也在慢慢倾向于这种说法。直到上一周，省公安厅做出了最终指示，以两个月为最终期限，时限一到，撤回“敬陵盗墓案”的所有相关警力，收掉这个案子。

　　“案子如果收了的话，这个‘敬陵’就算是真的也变成假的啦！关键是那墓地里面的东西，不就白白被犯罪分子偷走了吗？”小伍仍在不遗余力地劝说父亲不要收掉案子，“再说，我们老大认定了这个案子里面有事！”

　　“他章启霆认定的事就是对的？我可以纵着他，省厅会再给他时间继续查下去吗？伍晓，我从小就教过你，办案是就是在找证据，找到证据证明犯人有罪，好人无辜！”伍卫良说。

　　“可是我们老大的特刑处一级警司的头衔不还是省厅授予的吗，他的推断，省厅不会不信吧？”小伍还是不愿放弃。

　　伍卫良看看儿子，一下子从口里拽出香烟，狠狠捻灭，冷声道， “做收案准备吧，开始准备材料。”

　　“不……不能收！”小伍咬咬嘴唇，终于忍不住说道，“爸，我们老大说，‘敬陵’这个案子一定是出自当年‘庞留庄’那帮混蛋之手！”

　　伍卫良猛得抬头，严厉的眼睛里全是震惊。

　　“章启霆真的这么说？”

　　小伍诚实地点点头。

　　伍卫良掏出烟盒，又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一口，吐出，然后叹一口气，说，“再去打电话，把章启霆立刻给我找回来！案子……等他回来再收。”

　　小伍出去，伍卫良走到窗边。靠着大理石窗台，他看向窗外。窗外夜色更加浓黑了，公安局大楼院子里的四盏路灯却灯光明亮，照亮了院里的每个角落。他回想起有关这四盏灯的记忆，想起自己曾经的四个爱徒。

　　那时他还只是“伍队长”，这座公安局大楼也刚刚建成，路灯还都没有装好。他向上级打报告，把预定的三盏路灯变成四盏。那时，他带了四个和他一样毕业于中国最严苛警校特训班的四个徒弟。路灯安装好的一个月之后，也刚好到了他送四个年轻人真正走上各自公安岗位的时候，他指着四盏灯对他们说：

　　“喏，这是为师送你们的礼物，一人一盏，祝你们个个前路一片光明。”

　　“师傅，您老人家也不老啊，怎么却比老太太还抠儿啊？让您送个毕业礼物给我们，您就给我们装灯，还一下子装了四盏？”他这个排行最小的女徒弟叫薛晴琳，很爱笑，笑起来很好看，平日里也只有她敢开他的玩笑。

　　“只要是师傅送的，我们当徒弟的就都喜欢。师傅，您这是让我们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意思，是吧？我脑子笨，怕没理解对。”排行老三的徒弟叫耿亮，来自农村，为人最为淳朴憨实。

　　“师傅，我们离开后，您一定要注意身体，少抽些烟。”二徒弟孟凡竺白皙俊朗，温雅细致，是个温柔的男子。如果不说他是刑警，很少有人看得出他的职业。

　　“笑纳。”唯独大徒弟章启霆桀骜惯了，不太领情的样子。但四个徒弟中，他还是最中意他，因为他的天资是四人之首，甚至放眼整个麓城警界，他也是独占鳌头的，很像当年的自己。

　　路灯明亮，伍卫良推开窗子，像是想和那灯光更近一些。

　　他知道，如果不是想要捕获“庞硫庄”案子背后真正的元凶，他这位最优秀的徒弟应该早已经放弃公安工作，回家做他的大少爷了。身为麓城最有钱人家的独生儿子，章启霆当初选择做警察其实也只是因为年少一时兴起。所以最初，四人之中，他并不想好好培养他。虽然他天资极佳，但他觉得，他一旦兴趣淡了，就会退出。可是后来，他还是渐渐被章启霆的心志所征服。

　　伍卫良吸一口烟，心道，如果“敬陵”的案子真的和三年前“庞硫庄”的那桩案子相关，那么，之后将是一场恶战。

　　他们真的相关吗？

　　伍卫良还是选择相信自己最好的徒弟。

　　因为，章启霆从没有出过错。

　　yunq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