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遇龙(3) ...
-
这信上字迹方正,清瘦有度,深得从小学习书法的苏挚的好感,不过这内容就让他有些嗤笑不得。再抬眼,见信件的抬头处,赫然写着:幽州酆都阴司办事处。
嗯,很好,这入职通知书简直诡异到姥姥家了。
他轻嗤了一下,便把手中的纸笺随手仍至角落里,人直步迈进卧室的浴室里,打算泡个澡好早点歇息。
脱光了身上所有的衣物,躺进水温冷热刚好的浴缸水中,他双手大开地倚靠在浴缸上,于一片热气蒸腾的氤氲中闭目养神一会儿,好舒缓他一直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神经。
近来几日,至半夜他都会被噩梦给惊醒,这梦应该是很骇人的,可偏偏等他醒来却什么也记不得了,神思里空余一片纯黑。苏挚有点被折磨怕了,他一向浅眠,睡眠质量不好,如果再染上这种恶习,那他夜里真的不用睡觉了。
浴室里,渐渐腾升的水蒸气萦绕,他身处其中,脑子也混沌得掠过许多东西,有一些过去的片段,也有最近发生的事,直到刚才那封信再一次侵袭他的神思,脑海里那封信上的花纹印章渐渐由画般薄薄一片,砰然幻化为一朵娇艳欲滴的鹅黄色重瓣花朵,似乎和记忆里的某个片段重合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见到过这种花呢?
苏挚陷入冥想中,思绪在过去记忆的片段中辗转不停,从儿时记事起一直回想到十二年前他父母过世。
往事的匣子一经打开,便无法自收,只感本就模糊的记忆褪色到只余黑白二色,却还能透过那一幕幕场景闻到一丝令人晕眩的漫天血腥。
那一年,他父母在外出办事中,意外死亡,家里大人面对他和他姐只解释是登山失足,尸体双双被送回时,浑身血污,他们在远处看着,却不准靠近。直到尸体被好好的打理收拾,他们才在灵堂的棺柩中得以见到父母二人最后一面。
办理丧葬仪式的殡仪馆,那一日,来来往往有许多人。他和他姐俱是沉默地坐在父母的灵柩边,低着头,接受着前来拜祭的亲友慰问。许多人只是感叹他俩太过可怜,这么小便失去了双亲,却没几个肯真的靠近他们。
那时,却有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走到他身边,抚慰似地摸着他低垂的头道:
“生老病死,不过人之常情,你也太过伤心。若有缘分,未来自会相见。”
那人在他身边用极为低沉小声的声音跟他说着话,似乎知道情绪陷入低谷的他不会回话,所以只是一直碎念着他听不懂的话。当他听见他说他和他爸妈未来还有可能相见的话时,他苦笑了一下,不置一词。当时他是想,虽然他只有十多岁,但不代表着他不知道这世间,人一旦生死分离,就不可能再见了。
不过那人语气尤为轻柔,就算话语奇怪,却让耽溺于哀痛中的他,如万丈谷底抓住救命绳索的可怜旅人,一点点借着这仅有的温暖走出黑暗,一点点地往这鲜活世界攀爬。
现在想来,虽然已记不得那人的面容,但印象中,那人一袭黑衣,上衣领口处却插了一株模样少见的黄色鲜花,花瓣边缘还垂挂着点点露珠,似刚采下那般鲜活,令那人模糊的身影带着极为温暖的柔光。
记忆追溯到此,便戛然而止了。
他双眼一睁,所见到的不过还是浴室浅褐色的大理石花纹墙壁。
等洗完,他走出卧室,想去厨房里热一杯新鲜牛奶,好让自己早点入眠。途中,他一眼瞥见角落里的那张纸笺,竟鬼使神差地弯腰将它拾了起来。
重新翻看了两遍上面的内容,他一手握着半温的牛奶杯,一手持信走到书房电脑前。
沉了口气,他在搜索引擎输入了这公司的名字,其实,他也只不过是想随便查着玩玩,没想到还真的让他搜了点东西。
而且还是这公司的官网?!
苏挚愕然地点开网站首页,发现整个官网也只有这么一页,整面漆黑一片,只有一张标记公司地点的地图,还有工商局颁布的特许证。
当他看到这张特许证的时候,他立马就有种整个人都不好了的感觉。这种看起来就很神棍的公司,竟然还被国家政府通过了?
因缺思厅。
好不容易压抑住他脑里飞驰而过的无数草泥马,他点开放大首页上的那张地图,得知这贵公司竟然还有不少分行,其中总办事处竟然位于川渝盆地长江上游的渝市丰都县某一叫怀仙的小镇。
他突然萌生了想去这地方看看的想法。
未等他意识到他这个想法有多荒谬,他便已查好去怀仙镇的路线攻略,订了明日最早一班前往重庆江北机场的飞机票,颇有踌躇志满的样子。
一夜竟是无梦。
翌日清晨,几日来从未如此精神的苏挚将自己的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品打包装进行李箱,趁晨雾还未消散之际,便打车去了机场。
苏挚一身湿漉漉地半瘫在快艇前排的座位上,回想起自己身在此处的缘由,只觉自己该是中了什么魔障,才会这么冒失地连跟家人朋友的招呼都没打就只身到这种地方来了。
只不过,事已至此,他总不能直接打道回府,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他的冒险,走一步算一步了。
先前经历了差点翻船的惊险,他倒是不怎么晕船了,只觉冷风吹得他脑袋都生疼生疼的,冷气还直灌进衣领里面。他支起身子,把自己湿了大半的风衣脱下,想把行李箱里的另一件黑色短款鸭绒外套给掏出来换上。
等他冻着手指,好不容易把外套给换好,却见江面周围不知为何开始弥漫起一片浓雾,他和船夫两人站于白茫茫一片中,不见四野,神色俱是茫然。
“大爷,您还辨得了路么?”苏挚回首望向船夫先前所在的方向,却发现雾气已浓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心中不由一震,这雾霾程度任谁都无法看清前路把。
他一想这路上的坎坷之处,眉头不由地紧皱起来,这地方也太过不寻常了,先是路上横生的冰川,再是现在莫名其妙聚起的浓雾,无一不透出诡异的气息。
“小……小哥,你有,有没有听见,我们附近好像有奇怪的哭声?”
老头的声音一下响起,原本嘹亮的嗓门一下萎靡了下来,颤抖中竟透着止不住的惊恐。
苏挚本来双耳插着耳机在听音乐,只能模糊听见船夫的声音,听到他的话,便立马把耳机摘下。可他刚摘下耳机,心不由一沉。
他也听到了船夫口中的哭声,本像是从距离很远的江岸两侧传来,哭声断断续续,却是靡靡且凄厉,骇人心慌得很。不过片刻,这哭声越发清晰,生出了不同的音调,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且愈来愈响,竟是像借着这雾徘徊于两人身侧。
惨烈的哭声一浪压过一浪,化作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朝苏挚这边袭来。
不多时,原本朗朗白日青天,一下乌云群聚,天色倏地变得晦暗万分。邪异的狂风随之呼啸而至,一时间,竟是风声鹤唳,虎啸狼吼。
船身再次剧烈地摇晃起来,苏挚一个没站稳差点又要被翻下去。晃动之中,他戴着的眼镜竟从鼻尖脱落,直接掉入江里。
苏挚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睁眼一看,却被眼前的景象直接吓瘫在地。
原本视野中白茫茫的浓雾一下尽数没有了,天色却变成像是被氧化风尘了许久的血红,空气中皆是浑浊的黑气,远方隐隐似有星星火光耀动,那邪风竟是从一排排破损不堪的旌旗中穿梭而过。
再往回江里,先前还算平静的江水现在却犹如血池地狱,惨白的枯骨浮荡在一片鲜红中,这江面竟越发不安生,尸骨残骸在江中猛烈翻滚着,好似水温骤升般,涌起了一朵朵巨大血泡。
“我……死的好惨啊……”
“公子帮帮我……带我渡河吧……“
“我家仇未报……不能就这样魂飞魄散了……”
原先戴着眼镜时,苏挚只是能听见呜呜咽咽的哭声,没想到现在居然听清这些鬼泣中夹杂的话语了。
他朝船下看了眼,却见那翻涌的血池中伸出了无数双早已腐烂生蛆的手,一个个直至天际,像是在向人求救似的,使命蜷曲挣扎着,还有不少的手竟向他这边伸过来不停拍打着快艇的外壁,一下一下,简直要把外皮拍烂了。
苏挚突然想起在船尾的老头儿,回头瞧一眼过去,却发现那人早已昏厥过去。他思忱着,平常人应该是看不到他眼前见到的东西的,如果只是被刚才的哭声给吓晕过去的话,这老头着实……太不靠谱了点。
倒也奇怪,一向不信鬼神的他此刻内心却能一下沉静下来,皱了皱眉,便摇摇晃晃地走像船尾,将晕倒的船老大扶到一边后,手伸向方向盘竟是想自己来掌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