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龙与勇士 ...
-
纲吉三十四岁那一年的十月十四号，伦敦阴沉着脸以细雨迎接他的到来。
隔着很远，纲吉一眼就看出玻璃后面的男人，尽管他的脸被大大的英文字母遮去大半。纲吉立刻改变主意，等司机和随行干部彻底消失在眼前，才朝他走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意义上分别后的重聚，他不想被人打扰。
“嗯哼，长达16个小时的分别，久到我完全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里包恩温和的讥讽道，抬手示意招来侍者，“喝什么，我请客。”
“咖啡，谢谢。”纲吉迅速浏览完毕简短而破旧的菜单，这里的饮料花样少得可怜，或许这能解释为什么里包恩喝的是茶，他一向对咖啡的品质很挑剔。
纲吉脱掉外套，掂量着搁在自己的椅背上。里包恩穿着过膝的棕色风衣，牛角扣有规律的耷拉成一排，同色系的毛衣爬到下巴又翻回锁骨处，纲吉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想起下面的肌肤白皙到何种程度。
“所以，你也在伦敦。”等待饮料的间隙，纲吉试图找点话聊，说出口却又为自己的笨拙感到脸颊发烫。
里包恩唇角弧度变大了一些，懒洋洋的说：“你不必这么拘束，蠢纲，我看着你长大，我们在一起活了20年，几乎是你人生的一半了。”
“一半还要多。”纲吉以超出必要的认真纠正，里包恩的目光依旧笼在他身上，却没有先前那么憋得他透不过气了。
里包恩一反常态，对他鼓励性的一笑。
“里包恩，我真的不能没有……你能不能……”纲吉鼓足勇气，试图挽留刚刚卸任的前门外顾问。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记得。”里包恩打断他，用一种安抚小孩的温和口吻：“生日快乐，纲吉。”
于是剩下的话都没有必要，且没有意义了。
纲吉深吸一口气，往后陷进椅背里，借着侍者上饮料的时机抹去眼角的水渍。
里包恩将他的动作全数看在眼里，体贴的扭过头假装研究玻璃上贴着的字母纸。
“谢谢，昨天太匆忙，没来得及庆祝你的生日，我把礼物也带来了。”纲吉从外套里掏出两只精巧的礼物盒，又把其中一个打着明黄色标签的塞回去，“生日快乐，里包恩。”
里包恩接过它，将它捧在手心里，点评道：“它沉甸甸的。”
纲吉点头表示赞同，沉稳的交握着双手，完全看不出刚才的情绪波动——都是里包恩把他教育的这样好，里包恩有点骄傲的想，旋即这点骄傲也变成了手中沉甸甸的重量：“我能拆开吗？”
“当然，是你的礼物，你拥有它。”纲吉露齿一笑，略带急切的说：“是我亲手做的——我想可以给你的儿子用做玩具。”
纲吉遮掩般的加了后半句，里包恩动作停滞片刻，捏着那头栩栩如生的三头龙，说：“谢谢。”
纲吉看着他重又将那小龙小心的放进盒子里，照原样裹起包装纸，再一丝不苟的系好橙色的礼花，无法控制的失望促使他问道：“就——这样？”
里包恩愣了一瞬，将那小件的礼物揣入风衣口袋里，像被问到了从没想过的问题一样窘困的伸了伸长腿，纲吉立即注意到他穿着一条格纹的暖棕长裤，配着一双休闲的马丁靴子，铆钉闪闪发光，同他印象中的里包恩的形象格格不入。
“嗯……”里包恩搜寻遍了身上的口袋，歉意地说：“抱歉，我没想到这么快会遇到你，没有准备你的生日礼物。”
日光从他们中间穿过，落在脏污的桌面上，像一柄利剑，将他们的世界割的泾渭分明。
“没关系，我本以为你会夸奖一下我的技术。”纲吉宽容的解释道，尽管他的心抽痛不已。
里包恩喝空茶杯，站起身来：“我该走了。我——太太还在等我。”
纲吉一瞬间瞪大眼睛，黑发的男人短促的瞥了他一眼，扭身朝柜台走去。
所以他——真的要结婚了？纲吉茫然的想着，昨天听到里包恩辞职的理由他还只当是一个堵住别人嘴巴的借口，原来竟然是真的——他看着里包恩对着自己的方向比划了一下，像是把他的那份咖啡也一起结了。
纲吉一手撑着头，尽可能慢的吞咽着那杯泥巴一样的饮料。那是里包恩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除去记忆的话。
>>>
在伦敦额外耽搁的几个小时，导致纲吉回到总部的时间已经超出了预期。
基地装点一新，灯火通明，在漆黑的夜里蛰伏，像一头被强迫表达出高兴的孤独的兽。
家族成员都知道今天是纲吉的生日，从纲吉下车起，一路上收获了无数句生日祝福，到处是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
巴吉尔适时的挽救了快要被礼物压死的十代首领，狱寺察言观色，帮纲吉倒了一杯水。
“十代目，您在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一杯水喝完，感到长途跋涉的疲惫去掉两三分，纲吉用力伸了个懒腰，才不急不缓的说：“中途有点事，在伦敦耽误了一会儿。大家都到了吗？”
“那还用说！十代目的生日宴会是难得只有自己人才能参加的，有谁愿意错过呢！”
不仅有人不想参加，连礼物都没有准备，甚至离开也特地挑在宴会前夕——这样的念头一晃即逝，纲吉打起精神，将注意力放在接下来的狂欢上：“那我们赶紧过去吧，我也给大家准备了礼物。”
大厅用来慰劳基地的成员，守护者和迪诺、白兰等人则在纲吉私人的房间里另外做了布置。
等纲吉在大厅履行过发言的义务，劝大家尽情的享受之后，躲在门后把拉花洒纲吉一身、蹦出来吓纲吉一跳、然后再挨个送上带来的礼物，是双方都心知肚明也很享受的环节。
即使纲吉的心情还是无法挽救的糟糕，但身体却习惯性的回忆起过去15年的笑容。
他竟从来不知道，即使这样小的房间，来了这样多的人，可少了其中的一个，却显得像少了一整个世界。
纲吉清清嗓子，抢在众人给他礼物之前拎出一个塑料袋。
“这是我最近亲手做的，想作为回礼送给大家——偶尔也想打破一下惯例，先由过生日的我给大家送礼物试试看呢。”
趁着人们惊奇又期待、吵吵闹闹的从那一堆礼物中翻出写着自己名字的、并花样秀拆封技巧的时候，纲吉捏着鼻子仰起头，可还是无法控制鼻涕眼泪的滑落，只好尽量不引人注意的去拿沙发边上的纸巾。
狱寺紧张兮兮的问：“十代目，您感冒了吗？”
潜行结果当然是失败了。
“有一点，稍后喝点药就好了。”纲吉恼怒于暴露自己的鼻音，扯开话题：“隼人对礼物满意吗？”
“十代目真是太伟大了！我、我从没想到您还记得当年我随口说的话，我超——感动！”狱寺以称得上狂热的眼神注视着纲吉，激动的不知该怎样表达。
“我也吓了一跳，那还是15年前的事吧？谢啦，阿纲！”山本武笑嘻嘻的凑过来，晃晃手里的模型：“哎呀，当年真的超——喜欢他呢！曾经我还立志变成他一样伟大的棒球选手呢。”
“说什么傻话，”斯夸罗啧了一声：“剑才是你的归宿，只有剑会永远陪着你，危险的时候棒球能救你吗？”
“哎呀，剑术和棒球都很棒，不能比较啦。”山本武好奇的问：“斯夸罗，阿纲送了你什么？”
“嗯？这个？鲨鱼吧。”斯夸罗看似不在意却相当谨慎的收起它：“全手工雕刻的话倒是可以勉强带回去当个装饰品，让混蛋BOSS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Xanxus他们的份我稍后会让人送过去的，”纲吉摆脱了鼻音，心情好转起来：“因为也收到了他们的礼物嘛。”
“嗯，沢田考虑的很周到。”了平捧着袖珍拳套，心满意足的评论道：“虽然看起来不像，但是沢田是个心细的人。”
“这就是十代目伟大之处！”
“小纲吉是个很温柔的人呢。”白兰强行挤开狱寺，蹭到纲吉身边：“那么第一个就拆我的礼物吧~”
“没有必然联系吧？我认为先开我的礼物比较好。”迪诺推开另一边的山本，把自己的礼物摞在白兰摆出的盒子的上面：“对不对，阿纲？”
一群不服输的人立刻吵成一团。纲吉坐在风暴的中心，一半是知道他们打闹有分寸因此很放心，一半是他的回忆擅自浮现，在脑海里起起伏伏，像一只莽撞闯进森林里的刺猬，每一根刺都害得他头疼欲裂。
纲吉小时候有一个愿望，老师让大家写下来，他便写：希望长大以后变成一条龙。
里包恩在某个角落翻出他一年级的作文本，拖拽着比自己的身体还要大的纸张笑的直打滚。
纲吉当时还小，羞赧的时候会脸红，窘迫的时候不会遮掩，伸手去抢，那本子却在里包恩身下纹丝不动。
最后纲吉终于放弃，扯着嗓子抗议：“大家小时候都会这样的吧！还给我啦！”
里包恩笑够了，擦着眼泪问道：“蠢纲，你也太——你的理想都跨越物种了，我能问一下是什么让你写下这种愿望的吗？”
纲吉抢回本子，脸颊依然发烫。小婴儿用眼神表达着放肆的嘲笑，纲吉少年心盛，不服气的反问道：“龙，龙很大又很强壮，很有力量，没有人敢欺负他，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一切，而且——”
里包恩听到这里就听不下去了，觉得少年纲吉的想法天真的像是童话，以后一定会是他首领生涯的致命软肋，便打断纲吉：“龙再厉害，也还是会被勇士击败。不被勇士打败的龙，没有存在的意义。以后你要做勇士，不能做龙。”
纲吉微张着嘴，听得呆住了。
里包恩不耐烦的拍拍桌面，又问道：“听清楚没有？”
纲吉顺从的点头，里包恩才表现出满意的神情。
从那一天开始，纲吉毫无怨言的接受了里包恩给他安排的新愿望，就同他毫无怨言的接受了里包恩带来的新命运，哪怕他曾经对黑手党很抗拒，哪怕他曾经对沾染上黑色很排斥。
因为那黑色和命运一样，都成了‘里包恩’这个存在的抽象化身，所以纲吉毫无怨言的将它们全数接纳。
然而现在里包恩选择了离开彭格列，如同选择抛弃黑衣以棕覆体，如同选择以茶取代咖啡，如同选择以某个女人替换纲吉。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龙与勇士
